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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见颜饶后的一段时间,陆郡一度像换了个人,而聂斐然蒙在鼓里,对他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还以为他只是季度性的工作繁忙。 但本质上,只要不涉及女儿,两个人就不会有过多交流。 陆郡出差之前托人私下查了查颜饶,不是好习惯,可眼看火势已经蔓延至脚下,他没办法坐视不管。 其实在颜饶提着菜出现在聂斐然家楼下之前,对是否想要求得聂斐然回心转意这件事,陆郡并不那么坚定,想法和意愿也不够清晰。 重逢的一年,两人关系始终处于停滞状态,孩子的问题是第一道阻碍,而最初的不甘平息以后,陆郡花了很久才敢承认自己还爱聂斐然,而要问聂斐然是否还会再爱他,对他而言实在像一种奢望。 他完全不知要从哪里入手,又怕处理不好,惹得聂斐然像在咖啡店那天一样伤心痛哭。 遑论他过去已经做了太多对不起聂斐然的混账事,随便哪一桩都无法轻易揭过。 所以这样那样的顾虑,让他忍耐得颇为辛苦,而这个关头,颜饶的出现像火上浇油,直接打破了他的幻想,让他深深陷于巨大的矛盾与摇摆中。 这种感觉就像,知道那个人在他身边,在他生活的城市,跟他共享一片蓝天,甚至抚养着跟他们两人有血缘关系的女儿,但他一天比一天清晰地感觉到,他对对方的实际状况已接近一无所知。 综合之前观察到的蛛丝马迹,他不断地在猜想,想聂斐然和颜饶已经进展到什么程度。 而他得到的资料非常干净—— 对方的背景跟他想的差不太多,一路平平淡淡,只是普通的双职工家庭子女,大学前三年在国内,最后一年短暂地去K国交流,有一些学生会经历,还拿过两个奖学金。 别的他都浑不在意,唯独对方的年龄和K国那段经历,过于醒目,属实令他感到危机和不适。 毕竟与K国有关的一切一直是压在他和聂斐然心里的一座山,他天然对与之相关的一切加倍敏感。 因为正是那份未能成行的K国外派工作,像一个导火索,彻底改变了他们的亲密关系,改变了他的理智与温柔,也摧毁了他们的苦心经营的婚姻。 这个人却偏偏在K国工作过,两人就职的那家母婴产品公司也创立于K国。 这些蛛丝马迹,叫他如何不多做联想。 而对陆郡来说,最可怕的还不止于此—— 是颜饶只有25岁。 陆郡看到那行短短简介,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觉得如鲠在喉。 - 之后几次探视依旧十分吃力—— 沉默寡言的父亲和加倍沉默寡言的女儿,这样的组合怎么看都不会相处融洽。 尽管为了让聂筠真正接受自己,陆郡一直在努力调整,改变自己过去的习惯。但阵痛是必须经历的,他只能硬着头皮,沉下心去陪伴,也的确花了很多心思去去了解女儿的喜好。 中班第二学期入园时,他去幼儿园见了聂筠的老师,很详细地了解聂筠在幼儿园的情况,之后问了聂斐然,把宝贝接下去一年要打预防针的节点,约好看牙的医生安排,每周一次的兴趣启蒙班,以及各种相关的零碎事情全部安排进了自己的日程表。 目的只有一个:不管聂筠周末要不要他,他得保证自己每周都能见女儿一面。 亲人间的关系不同其他,能同甘,更要能共苦,生活就是由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构成的。对聂斐然来说,这样的改变其实帮他分担了很多压力,聂筠也因此跟陆郡积累一些可以分享的话题。 长期观察下来,聂筠偏爱户外活动多过室内,所以在玩的事情上,陆郡没有再特别安排,尽量让聂筠自己做选择,去了一些他自己小时候也没玩过的项目。 从小羊农场到去海滩边挖螃蟹,环境都谈不上好,有的甚至连门票都不要,是陆郡几个助理辛苦卧底本地育儿论坛打听得到的一线情报,没想到有奇效,反而比游乐园之流更受聂筠喜欢。 - 除了仍然叫他陆叔叔,聂筠越来越能接受他,而陆郡也从没放弃去争取,事无巨细地关心女儿的饮食起居,争取一切可以见证女儿成长的机会。 真正让他们父女关系有实质性进展的是初夏,聂筠第一次用聂斐然的手机给他发了语音消息,主动邀请他参加周末幼儿园的舞台剧汇演,她演一只小蜜蜂。 这条消息发了三遍,大概发前第一条时小朋友还不清楚要一直摁着收音键才能讲话,所以只是叫了一声叔叔就短暂结束,后面不知说了什么。 而二条,聂筠含含糊糊地叫了先叫了一声爸爸,但陆郡不确定是在叫他还是叫聂斐然,心跳却忍不住加快。 最后一条,应该是聂斐然看不过去了,在旁边耐心又小声地指导,女儿总算用稚气的声音完整地说完了她的邀请。 最后这条消息,让陆郡确认女儿是真的开口叫了自己爸爸。 那天下了会议以后,他回到办公室,让秘书挂了免打扰,然后把手机贴在耳朵上,反复听了很多遍这三条消息。 那一刻,他唯一的感觉就是幸福,心里空缺的地方像被蜜糖瞬间填满。 如果语音信息可以像画一样裱起来挂在墙上的话,陆郡想他会把这三条信息挂在办公室和家中最显眼的地方。 虽然很短暂,之后聂筠也继续没有改口,但陆郡觉得他可以为了女儿长久等待,就像自己是给幼苗提供养分的土壤。 - 某个周六,聂筠一早跟陆郡出门,玩了一天还意犹未尽,去陶艺馆做了一个奇形怪状的亲子手模,指甲和衣服上玩得全是泥,最后约定下一周跟陆郡一起来给成品涂色。 从陶艺馆出来,不知不觉已经傍晚,陆郡试探地问她想回去找聂斐然还是留下来吃晚饭。 以往都急着回家找爸爸,但那天不知小家伙是玩开心了还是饿了,分别摇头,然后特别指定说要吃麦麦烙。 "什么烙?"陆郡没听懂,蹲下去,耳朵凑近女儿,"想吃饼是吗?再跟叔叔说一遍好不好?" 聂筠手舞足蹈地比划了半天,说:"就是门口有一个红鼻子叔叔,会发气球。" 门口会发气球的烙饼店? 陆郡抬手替她整理了一下头发,问:"是Pizza吗宝贝?" 聂筠小小的眉头皱起,说不是不是,然后重复了一遍那三个字。 陆郡愈发猜不到了,父女俩鸡同鸭讲,最后陆郡先放弃,承认自己笨,不得不求助具有最高智慧的聂斐然。 聂斐然正在等女儿几点到家的消息,这会儿一看陆郡发来的询问就明白了,回复他—— 「是麦当劳,她总念不清,就自己取了个名字。」 陆郡恍然大悟,感到好笑,才要打字,但新消息源源不断地出现在屏幕上: 「你要带她去的话,别给她炸鸡的皮和带脂肪的部位,她吃了会干呕。」 「要监督她,不可以放开喝汽水,上周刚看过牙。」 「冰淇淋也不行。」 「还有,水溶芭比不可以买了,她怎么撒娇都不要心软,约定好了一个月买一个,家里已经快放不下了。」 陆郡愣了愣,往上翻了翻,发现这是这么久以来聂斐然主动给他发过的最长一组信息。 - 那天晚上,父女俩坐在麦当劳窗边的位置,分享了一个麦旋风,一个苹果派,陆郡还给女儿要了店员推荐的套餐和鸡翅,自己却只点了一只芝士汉堡。 他很久没进过麦当劳这类快餐餐厅,看着墙上的菜单时还有几秒晃神。 可小朋友吃得很开心,边吃边一心二用地研究着食物盒子上印刷的益智游戏,间或摆弄几下套餐里附赠的小玩具。 陆郡看着女儿吃东西,发自内心地露出宠溺微笑,一边叮嘱她不要噎到,一边拿纸巾温柔地替她揩去脸蛋上沾到的食物碎屑。 可他却从坐定以后就没有什么胃口,纯粹为了照顾某只小馋猫不多吃才一定要跟她分享一半。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他不再年轻了。 无论炸鸡还是薯条,好像都不是他肠胃习惯的食物,而苹果派什么的,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甜了。 还有收据上面,儿童套餐这四个字,就像什么远古记忆涌进他的脑海,戳得他的脑袋钝钝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