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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路上,聂斐然和律师的手机交替响铃,十万火急的架势,反复摁了又打来,一个电话接着下一个,来电的并非同一个人,却都好似不拨通不罢休。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关了静音。 从签字开始,聂斐然的眼眶一直是红的,律师出去联系寄送协议之前让助手给他上了热茶和点心,但他体态僵硬地坐在原处,落寞感悄无声息地爬上颈后,心空得害怕。 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扶着桌子走到落地窗边,从高处远眺璟市中心区建筑,整理自己过于感性的糟糕情绪。 在接近临界的地方,他亲手扼杀了这段苟延残喘的婚姻,结束在这里,总好过关系僵滞,消耗完时间和残余的精力,最后彼此之间只剩厌恶和痛恨,变得仇深似海。 他已经不敢再奢求体面,只期望能留下哪怕一丝相爱过的温情和体谅。 这是足够支撑他度过漫长余生的寄托和念想。 - 不过事与愿违。 那天是七月的最后一天,也的确是聂斐然最后一次踏进那幢名为"家"的房子。 只是事情并没有沿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身处在风暴漩涡的中心时,他认命地般地放弃了所有抗争,接受了他们两个注定要在相互折磨中走向万劫不复的最终结局。 他非常后悔,想是否怪自己将陆郡变成这样。 整整两个月,他没有再出过门。 因为陆郡真正放手那天,秋天已接近尾声。 - 那年的最后一场秋雨少见地下了整整一周,天气渐渐转凉,粗大的雨滴打得窗沿劈啪作响,从早到晚,不知什么时候是尽头,令人徒生悲厌。 以往这样的天气里,两人早晨醒来总是习惯赖床半小时。耳鬓厮磨,手脚交缠,搂着抱着缩在暖乎乎的被窝里说悄悄话,等佣人敲门送来早餐和烘暖的衣物。 空气是温暖而干燥的,带着烤黄油面包和榛子奶油霜的甜香,不像此刻,此类回忆只会让聂斐然愈发感到现实的无力和物是人非。 他很久没有早起过了。 卧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几乎感觉不到换季的变化,遮光窗帘再合上后,连昼夜的分界也淡了。 他一个人躺在床上,醒一阵睡一阵。 日复一日,身上的疤痕在结痂,但他并没有随着身体的康复变好。 聂斐然不会变好了。 - 他只是偶尔毫无征兆地哭一场,但次数很少。 因为一哭就会被头顶的摄像头记录下来,负责看护他的佣人会被惩罚,而心理疏导师通常在半小时内准时出现。 所以大部分时间里,聂斐然只是失魂落魄地躺着坐着,移动范围很小,变得异常嗜睡,睡衣像长在了身上,对待询问永远也只会给出相同的反应—— "谢谢您,我没病。" 那株清淡矜贵的兰花终于在陆郡手里变成了僵苞,勃勃生机完全消失殆尽。 - 最后一块疤痕修复贴被拆走那天早晨,聂斐然依然没有太多反应地陷在枕头里,闭着眼,一声不吭地由着医生检查操作,医嘱讲到耳边一概不理,且在医生走后又重新陷入沉沉睡眠。 不知睡了多久,卧室门从外面打开,一串明显不同的脚步声响起,但聂斐然脑袋混混沌沌地分不清虚实,思考得很慢,以为自己还没从梦中清醒。 脚步声靠近以后,卧室的两面的窗帘很快被刷刷拉开,刺目的光像能灼穿人的火,让聂斐然的邋遢和萎靡无所遁形。 他下意识地用手背挡住眼睛,但床垫一沉,来人一条腿跪在床侧凑近,拉开他的手,把一叠很重的东西扔在他身上,"起来吧,结束了。" 聂斐然眼神虚浮空洞,茫然地与陆郡对视几秒,陆郡忍不住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轻轻拍打他的脸让他清醒,完全不管他是否听得进去,"给你两个小时打包行李,车在楼下,你需要的东西都在袋子里。" 他默了默,撤身回去,立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聂斐然,讲话的语气很冷,眸底一望无尽,是令人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聂斐然缓慢地反应过来他说的话,耳中轰鸣,手指蜷了蜷,挣扎了一下,身上的东西就哗啦啦从两边滑落到床面上。 陆郡一股脑说完,看着聂斐然苍白浮肿的脸,而他正艰难又虚弱地撑着身子,试图从床上坐起来。 两个月,他们彼此都在这场拉锯战中蜕了几层皮,被爱和恨雕刻得面目全非。 陆郡没有给他机会开口,决绝地背过身,大步离开,边走边说:"出了这道门,以后你要死要活都跟我没关系了。" - 这么久以来,聂斐然没有出过家门,而陆郡是第一次回家。 穷途末路的这一刻,他放手得潇洒,好像是他放下了执念,主动说游戏结束,恩赐聂斐然去过他想要的单身生活,但面对面时,只有他明白,自己在聂斐然面前的所有伪装都是徒劳。 不管聂斐然想用什么方式惩罚和报复他,目的都达到了,他永远做不到冷静和遗忘。 那天以后,聂斐然鲜血的气味长久地萦绕在他鼻尖,令他被撕碎一般痛苦,当看到那道淡粉色的伤疤时,所有的不堪回忆还是像潮水涌回,蕴积的几个月的愤怒和憋闷被卷土重来的巨大恐惧与后怕迎头浇灭。 就算这样,多停留一秒他都觉得自己要说后悔。 他快步下楼,扎进影音室,从里侧将门反锁,音乐开得震耳欲聋,倚在沙发上疯了一样又哭又笑,身体却逐渐往下滑落,直到最后整个人瘫在地上,眉头扭在一起,心跳骤停一般,蜷紧了身子不停发抖。 终于,他主动放弃了一直以来奉若珍宝的东西。 - 很久以后,音乐声停了,他开门出去,衣服与发丝都不平整服帖,除了面上刻意做出冷淡倨傲的模样,一切都透露出这场纠缠让他遭受了多么狼狈的一段精神危机。 他没有勇气主动开口问,但男仆意会,吞吞吐吐地向他汇报,"聂先生一小时前离开了。" 他跌在躺椅上,疲惫地抬起手,看了看表,努力透过破碎的表盘辨认出当下的时间,发现聂斐然只用了半小时离开。 "他没让你们收箱?" "没有,"男仆没花费太多时间回忆,"聂先生好像有些急,离开时只带了他常用那只随身手提包。" "药呢?" "他说不需要了。" "司机?" "聂先生说——" "好了我知道了。" 答案都写在对方为难的脸上,追问已经没有意义。 陆郡捂着心脏的位置,看上去有些费力地喘了两口气,欲言又止,挥退了围着的几个人,慢慢走回楼上,推开卧室门。 聂斐然留下的生活痕迹有限,他只带走了签好字的离婚协议和那包文件,除了被子没来得及叠,其他地方看不出凌乱。 没有颜色和温度,让陆郡有片刻恍惚这个人是否真的有血有肉地存在过他的生活。 他木手木脚地走进浴室,打开了洗手池的水,想要洗把脸让自己稍微清醒。 水不停流,而他的目光定在了洗手台边的香皂碟上。 碟子里放着一只他再熟悉不过的戒指,跟他手上戴着的一模一样,是那天晚上在书房被聂斐然扔掉以后他跪在地板上一寸寸摸索找回的那只。 ——他们的婚戒。 他僵硬地伸出手,拇指和食指捏起那枚银色的金属圈,对着浴室顶灯打下的光,小心地摩挲戒指内壁刻着的一圈字: 「 FEY&JUN TILL DEATH 」 至死方休。 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