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青春里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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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把地拖拖,准备关门了!”老板一边点钱一边喊。 “诶!知道了!”傅温响亮地应了一声,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俊朗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叔,这个月工资提前预支给我呗,我朋友做手术,我买点好的送他,补补身子。” 老板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骂道:“就你朋友多,前段时间中午天天请假也说要去看朋友。行呗,给你预支半个月的,挑贵的买。” 傅温用力点点头,转身拿起拖把,任劳任怨地拖起地来,锃亮的地板反着光,照映出少年欢欣雀跃的脸庞,傅温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显然开心得很。 “哗啦!”老板收拾好东西,走出店外,抬手拉下卷帘门,冲着店里喊:“我先走了,你今晚值夜的时候注意点,最近小偷小摸的人多。” “好!”傅温应声,看着老板将卷帘门锁上,转身走进窄小的卫生间,接了满满一盆冷水,拿着毛巾慢慢擦拭身体,水珠从结实的肉体上滑落,在地上积聚成小小的水潭。 他在店里的储藏间里打地铺,每晚就睡在那里,老板当初就是看他够勤快,肯睡在店里值夜才雇佣的他,却没曾想傅温已经把房子卖了,他已经无家可归了。 储藏间不大,一边堆满杂物,另一边草草地铺着几层纸板和一层薄薄的褥子,房间的灯昏黄,给夜色添了几分静谧。 傅温满身水汽地坐在床铺上,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小心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支笔和一个本子,他熟练地翻开新的一页,咬下笔盖,慢悠悠地转着笔,不敢轻易下笔写。 “高考已经结束了啊…”他自言自语着,眼里的光明亮了几分,他的小哑巴一定能考得特别好,考去最好的学校。明天小哑巴又要去做手术,他专门打听了最好的医生,手术费要二十多万,听说是国内着名的专家,手术一定也能进行得很顺利。 小哑巴的生活有太多变化,傅温一一地幻想着期待着,他似乎已经看见他的小哑巴变得越来越好,变成他遥不可及的样子,高高地站在顶端,把过去的狼狈全部抛在泥泞中,让它们永远地沉在看不见的沼泽里,当然…也包括…强奸犯傅温… 傅温默默垂下头,握紧了笔。曾经的两个月里,他就是这样坐在地铺上,就着昏黄的光,在结束每天的劳累后,用写信当成唯一的精神慰籍,他有太多太多想说的想问的想嘱咐的,胸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在奔涌,然而最终汇成一口气,下笔却只还是那熟悉的四个字:“好好学啊。” 如今的小哑巴已经不需要这句话了,傅温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月亮,恍惚间又想起在小巷里的那个夜晚,同样皎洁的月光见证了他和小哑巴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拥抱。他还有什么不甘心呢?明明应该满足的,他明明该知足的…傅温扭回头,虔诚小心地写下五个字:“好好生活啊。” 他扔下笔,重重向后一躺,后背砸在邦硬的地铺上,震得生疼,他抬起胳膊盖住发热的眼睛,很久很久之后,流下了两行滚烫的泪。 笼罩在同一片月光下,破旧的出租屋里,林霜捏着从几个月前出院行李里翻出来的信纸,无力地蜷缩在地上。 那是一张被晕得看不清绝大多数内容的信,只能勉勉强强辨认出几句:“我向你x歉,是我不好,x以为我们之间已x有爱情…”右下角认真地署了名——“傅温” 字迹丑丑的,狗爬一样,沾了不知是水还是什么,晕得黑乎乎脏兮兮,甚至用折了一角的练习本当作信纸,看起来又可笑又可怜, 但是,信上的字是那么地眼熟,眼熟到每一封资助人的信都和这个一模一样。 傅温有一个便宜的二手机,里面只存了班主任和老板的号码,今天是高考结束的第三天,店里的客人寥寥无几,傅温紧紧握着手机,盯着拨号界面,等待一个报喜的电话。 已经过了预计手术结束的时间,二手机依旧静悄悄的,像是吃了哑巴药似的,连平日里经常跳出来的运营商短信也消失不见了。 傅温反复点进网上充值厅,确认是不是自己没了话费,一会儿又怀疑手机出了问题,厚着脸皮借老板的手机给自己打电话…他忙得团团转,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 老板看不过眼:“行了,坐下歇…” “叮铃铃…”刺耳的手机铃突兀地响起来,傅温慌忙点开通讯键,捧着手机又惶恐又期待,着急得话都有些囫囵:“老师!林霜手术怎么样,成不成功啊!” 他坐不住,一边说话一边站起来,脚尖用力地碾着地面,蓬乱的头发在空气中乱飞,绞碎了阳光,在阴影里落下细碎的光斑。 对面没有声音。 “喂?老师?信号不好吗?”傅温凑近手机,几乎把屏幕贴到了脸上,“老师,我是傅温啊,您能听见吗?” 听筒的另一头仍旧没有只言片语,傅温的心高高提起,他拼命把耳朵凑近扬声器,终于捕捉到一点声响,一点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他的心一滞,似乎猜到了什么,立马把嘴阖上,屏住呼吸,悄悄把手机拿远,生怕共振的两个呼吸频率会让他忍不住落荒而逃。 “诶!小子,看对面!”老板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大着嗓门招呼傅温看。傅温条件反射性地比了个嘘,然后慢吞吞地转过头,透过快餐店大敞的店门,隔着不宽的马路,看到站在对面的清瘦少年。 少年拿着手机,静静地看着他,少年的身后站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 傅温手一抖,二手机“哐当”掉在地上,本就有裂纹的屏幕碎得更加彻底,白花花的像是蜘蛛网。傅温顾不上手机,他急促地喘息着,脚尖转向,就要往后厨跑。 可对面的人更快——或者说傅温根本没有力气逃跑,他一点点听见奔跑的声音逼近身后,清脆的脚步声灌入耳膜,然后,一个带着肥皂香的身体重重地砸到背上。 傅温瞪大眼,慢慢低下头,看见两条细瘦的手臂箍在自己腰上,颤抖而坚定,带着小哑巴独有的倔强。 “我…”他抖着嘴唇开口,声音却被哽咽住,他不敢回头,生怕撞碎了这一瞬间的虚幻,只能惊慌地接受这个梦中也不敢想象的恩赐。 他顿在原地,和他的小哑巴一起。 真相似乎永远在出其不意的时候出现,它恶意地戏弄着人世间的情感,享受每一个饱受煎熬的灵魂,它不会留下歉意,轻飘飘地来,轻飘飘地走,独剩下一个个千疮百孔的心脏,慢慢地自我修补着。 “高考加油!”林霜的字很好看,灵动飘逸,近看远看都别有韵味。 傅温美滋滋地欣赏了一会儿夹在笔记本里的字条,然后摊开试卷,抓耳挠腮地做起来。 他复读了,被小哑巴用“考不上大学就不做手术”的理由逼着,重新拾起书本回到学校。有班主任的周旋,复读的事情进行地很顺利,他还在班主任的班级,跟着原先的学弟学妹们一起上学。 傅温打工那段时间晒黑了不少,但脸的底子摆在这,吸引了许多春心萌动的小学妹。 “不行哦,我有对象了。”傅温摆摆手没有接过那封香喷喷的信,他得意地笑,“我对象很厉害,长得好看,学习也好,东区的A大知道吗?顶尖985大学,他读里面的王牌专业,上学期还考了专业第一…”一开口就刹不住闸,滔滔不绝地讲,眉梢的那道疤痕也飞扬起来,半点没有曾经暴戾的模样。 傅温原先成绩不差,要不然也进不了这所高中,只是自从母亲离开后就自暴自弃,成绩自然一落千丈,如今重新跟上,本就是发了狠地学,又有老师的关照和学霸男朋友的帮助,从复读初的十题错八题,到如今牢牢占据校榜前一百,几乎是跳跃式的进步。 他把房子卖了,卡里留给林霜做手术的钱说什么也不肯动,又不能再在快餐店住下去,林霜迫不得已让傅温住进了自己住过的破旧出租屋,殊不知傅温盼的正是这个,明明是家徒四壁的破房子,傅温却美美地住出了宫殿的感觉。 毕竟,有什么能比小哑巴躺过的床更舒服呢!更何况这里曾经承载过一个让人可以永远回味的夜晚。 林霜偶尔会回来看看,他在大学里也很忙,更多的时候是通过微信跟傅温联系,对于两人的关系,双方都心照不宣地默认了,通篇聊天记录里,除了讨论题目的部分,占据最多的就是傅温的表白。 他似乎永远也说不够自己的爱意,明明写作文时抓耳挠腮,到了这时反而文思如泉涌,打字的手飞快,眼花缭乱。 林霜常常被那一段段情话搞得面红耳赤,回复也就只有含蓄的“嗯”“我也是”,很偶尔的深夜里,感情上头的时候,他也会大胆一点,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发出一句“我也爱你”,然后,无论多晚都会立马收到轰炸的电话。 接起来只有粗重的喘息,他的男朋友在听筒对面,哑着嗓子求他多发一点,像一条摇尾乞怜的大狗,可怜巴巴地等待主人的赏赐。 然而等到林霜晕乎乎地答应下来,一条又一条愈加过分的请求就接踵而至,傅温精明得很,大度地要求可以高考后兑现,人总是对未来的自己抱有期望,似乎一切不是现在发生的事,在以后都能顺利解决,抱着这种心态,想着ddl还远,林霜咬着牙全都答应了。 直到六月九号那天下午,傅温大步流星地从考场里冲出来抱住他时,林霜才后知后觉,债台早已高筑,抬头看不见天。 他的男朋友死死地搂住他,热情地用乱蓬蓬的头发蹭他的脸,痒的很,他想扭过头,却被一双带着茧子的大手掰正。 “不可以食言哦。”傅温笑眯眯地跟他对视,“负债清单的第一项——高考后给我一个庆祝的吻。” 他们在高中门口接吻,给各自曾经支离破碎的青春留下最完美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