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2 逗猫棒
苏芟女士在夙鸣那里碰壁,转头就找上了苏砚棠。 苏砚棠一开始是拒绝的,而且是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姑妈:“不行!他要上学,哪有空给你排练?” “你让他随便来唱首歌就行。” “不行!”苏砚棠听完更警惕了,“人就想好好读书,您别整这些有的没的,别想着从他身上套现,想都别想!” 苏芟女士轻轻哼了一声:“姑妈让他表演个节目罢了,你不放心可以跟过来。以后等他上大学,等他工作,应酬多了去了,你能怎么着?你一个人酸死得了。” 还没等苏砚棠反驳,苏芟女士又一边叹气,一边苦口婆心地唠叨:“姑妈在帮你知不知道?有些事你做了,那孩子嫌你管太多,所以只能姑妈来做。他明年毕业,上大学准备学什么专业?大学毕业是继续深造还是工作?这些事虽然现在不急,但也不能没有规划,姑妈可都是为了你们好。” 天底下所有的家长都一样,生怕讲道理说服不了自家小孩,最后总会来一句,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为了你好。 “是,谁不知道您为这家操碎了心,您日夜谋划于密室,决胜于千里。”苏砚棠用感激涕零的语气说道,“没您操持咱几个早流离失所,露宿街头,卖儿鬻女,以泪洗面了。那卖火柴的小女孩要是早遇到您,都能把自个人亲妈忘了。” “他到哪儿不还是要工作?不得赚钱?我缺人手,难不成他还要去外头给人打工?” “您就想让他给你赚钱!” 苏芟女士被戳中要害,突然感伤,声音颤抖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姑妈赚的钱不都是你们的?怎么能说是给我赚钱呢?” 苏砚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无话可说,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但是他依然很警惕:“到时候我也去,您别介绍不三不四的人给他认识。” “我还能坑他不成?”苏芟女士变脸比川剧表演艺术家还快,立刻在那头兴高采烈地回答。 苏臻完全不知道内情,他以为只要去表演个节目就行了。虽然他觉得有点奇怪,但他可以理解这种家里有小孩,过年被拖出去给七大姑八大姨表演节目的传统习俗。 代驾师傅安全地把他们送回家,临走时还对他们说了一句元旦快乐。 元旦快乐,苏臻也跟代驾师傅这么说,因为这是他度过的最开心的元旦了。 回到家,关窗关门,把灰色的窗帘拉上,整个房间都变得密不透风。 然后打开空调去洗漱,这个属于他们的二人世界温暖又无人打搅。 苏臻洗完澡之后,发现苏砚棠靠在床上看书,于是凑过去,凑近了才发现他不是在看书,而是在琢磨手上的礼物盒。 礼物盒是磨砂的黑色外壳,上面有一个金色的蝴蝶结。 “送给你的。” 苏臻看到那个礼物盒递到自己面前,他猛然想起,去年在涂山他跟苏砚棠许诺,今年要赚钱给他买礼物。 但是他前段时间一直忙着上课,把这件事给忘了。 “我忘了给你准备。”苏臻慌忙说,“对不起。” 苏砚棠一点也不介意,倒是催促苏臻收下:“拿着吧。” 苏臻接过那个小小的礼物盒,很轻,他晃了晃,里面好像是类似文具的东西,不是很贵重,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苏砚棠好像在等着他拆开,于是苏臻就小心地撕开包装,他原本以为会拆出圆珠笔或是笔记本之类的东西,没想到一撕开,他看到盒子里面躺着一只激光笔,还有一根逗猫棒。 苏臻愣住,他还没伸手拿,苏砚棠已经一把抓起逗猫棒,往他脸上糊过来。 “你好烦!”苏臻脸上被一个毛茸茸闪着亮片的蝴蝶结扫荡,他瞪着苏砚棠,觉得他无比幼稚。 “你喜不喜欢这个?这才是猛男应该有的礼物!”苏砚棠拿着逗猫棒一顿猛晃,苏臻条件反射地去抓。 物种本能这个东西真的是没话说,就像苏砚棠一被揪尾巴就会嘤嘤乱叫,苏臻看到逗猫棒,情不自禁就去抓。 还有激光笔,扫射到哪儿,苏臻就想往哪个地方扑。 “你不是送给我的!你就是买来自己玩!”苏臻发现苏砚棠在那儿玩得可开心了,于是去抢逗猫棒。 “谁让你天天睡觉的时候掀我的尾巴,我也要玩。” 他们就一根逗猫棒抢来抢去,打闹成一团,苏臻脸上被绒毛微微地刺,痒痒的,于是就伸手钻进他的睡衣,去挠苏砚棠。 苏砚棠很怕痒,他立刻一个激灵,然后拽下苏臻,亲他。 那根逗猫棒被扔到一边,那两个刚才还在争夺它的人,此时此刻相拥在一起,顾不上它了。 灯被旋暗了一点,但还剩一点幽光,那个亮闪闪的毛绒蝴蝶结,在原地扇动着翅膀,一晃一晃地像是要飞起来,却更加深陷到被褥里面去了。 时间变得缓慢,变得像水一样流动起来。 零点的时候,苏臻在迷蒙中听到小区楼下有人大喊了一声,那一声大叫像是怒吼,又像是欢呼,或者两者兼有之。如同一座教堂的大钟被撞响,震耳欲聋,响彻天地,告别了昨日,迎来今日,最终消散在寂静的黑夜中。 新年的第一天,苏臻睡得很沉,他昨晚将三点多才睡,阴沉沉又下着小雨的冬天特别适合睡懒觉,因此他赖到中午才起来。 午饭是苏砚棠叫师傅做好了送来的,苏臻起来可以直接吃午饭。吃完午饭,雨下得更大,窗外的雨声传来一种绵延的愁绪,他回学校的时间就开始倒计时,苏臻一想到待会儿就要走,更加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因为说好了要一起待一天,所以苏砚棠就陪着他,两个人窝在床上聊天。苏臻不想聊任何学习相关的事,就随便从书架上抽了一本古籍,翻出来一段,让苏砚棠对照着那段,给他讲故事。 窗外在下雨,水滴落在窗台上淅淅沥沥,潮湿的冷冽感穿透窗户钻进来,融化在温暖的房间里,变成氤氲的水汽。 苏砚棠讲故事的语调很温柔,又很亲昵,不是他平时去上课会用的腔调,带有一种隐约的漫不经心。他经历过那个年代,但他在重述的故事的时候,几乎不会讲述自己经历,也不会夹杂自己的判断,他只是把苏臻要他念的部分翻译给他听。 苏砚棠开车把苏臻送到学校。因为是新年第一天,其他年级的同学还在放假,学校里很冷清。跟他同一年级,但念国际班的同学们基本都已经报考完毕,速度快的甚至拿到了录取通知书,所以早早的就放假了,剩下二十个惨兮兮要高考的同学留守学校。 苏砚棠本来把车停在校门口就可以走了,但他非要撑着伞,把苏臻送到教室门口。 顾老师手里捧着泡着养生茶的搪瓷杯,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游荡,挨个盯着他们,观察谁没有准时回来晚自习。 苏臻来的还挺早,他回来的时候,距离晚自习开始还有半小时。顾老师看到苏臻在进教室之前先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小心地把苏砚棠肩上和头发上沾湿的水渍擦掉,然后用一种恋恋不舍的表情看着他,不让他走。 “我们下周见。”苏砚棠当着顾老师的面,也没什么忌讳,“有事就跟我打电话,我会想你的。” “你开回去慢点,到了给我发消息。”苏臻一脸舍不得。 苏砚棠朝他笑了一下,挥挥手走了。 苏臻该学习的时候就会好好学习,他就是台莫得感情的学习机器。顾老师长期在教室外面晃荡,发现他真的是很奇怪的一小孩。 苏臻可以心无旁骛地在桌子前面坐一整天,跟入定的僧人一样,不觉得累也不饿,定点机械性地站起来活动,出去跑步。但一旦晚自习结束,他立马表演大变活人,收拾完东西就跑,还溜得贼快,一眨眼人都不见了。 天气越来越冷了,离期末考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苏砚棠年底前一贯会很忙,他在周五的时候告诉苏臻:“我这周末要去一趟外地。” “没关系,你忙你的,不要急着赶回来,别累到。”苏臻上一秒还在表达关心和体谅,下一秒如遇晴天霹雳,“真是的!你怎么不早说?我这礼拜怎么办?” 苏砚棠笑了一下:“我听说你们留校生周末要大扫除,你有事要做。” 真棒,学校就是这么会压榨留校生。 苏臻很气:“我下周要准备期末考,不能回去,那我岂不是三个礼拜见不到你了?” “我得赚钱养家糊口,我可是为了你才努力工作的。” “你是不是故意拖到周末才跟我说的?” “我也是周三才知道,不过如果当时就告诉你,你就不能好好上课了。” “我才不想你呢。”苏臻哼了一声。 “我们一起过年,我去接你,我们一起待十天,我哪儿也不去。”苏砚棠哄着他,“你还没有来过我家呢,我会提前布置好,你会喜欢这里的。” 看在马上就要到寒假的份上,苏臻原谅他了。 “好吧,那就年底再说。”苏臻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一个人在学校,乖一点。” “我很乖的,我也会很想你的。”苏臻躺在床上,钻进被子里,“但是今天我不开心,所以我不要复习,我要提前睡觉。” “晚安。” “晚安。” 苏臻其实并不能早点睡,他挂断电话,关上灯,思念开始四面八方把他包围。他静默地落入一片黑暗之中,走廊上偶尔能听到其他住校生匆匆而过的脚步声。 月光比平时要亮,那是一种他熟悉的银白色,充满穿透力地打破黑夜的禁锢,从窗帘的缝隙中穿过来。他翻来覆去,最后忍无可忍地爬起来,拉开窗帘,月光亮得刺眼,如九天银河从天上倾斜而下,他仰头望着,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天空下起雪来。 雪落下时寂静无声,落在地上,树上,很快就消失不见。但偏偏又会悄无声息地积起一层,一不留心,第二天早上再看时已经是一片雪白。 他忍不住给苏砚棠悄悄地发了个消息:下雪了。 苏砚棠回复他:我也在看。 苏臻看到回复,感觉困倦涌上来,他站起来钻回被窝,现在他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睡觉了。 雪下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天天气晴朗,久违的阳光出来露了个面。 刚下完雪的天很亮,雪还是一块块干的,堆积在房顶上,树枝上,还有地上,四处都是白茫茫、可可爱爱的一团。 这个时候大扫除再适合不过,等雪融了反倒不好清理。于是,周六中午一下课,顾老师就组织大家打扫卫生。 因为天冷,女孩子们都被留在室内打扫,男生集体被派遣出去,清扫校园里路面上的积雪。 苏臻被分到操场边上的一块地清扫积雪,这里是高二的实验基地,其实说白了就是个大棚,里面种着好些蔬菜水果,让这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小少爷大小姐们,感受一下现代农业技术的操作流程。 这里很少有人来,因此雪还是一整片干干净净的白色绒毯。走在没被人走过的雪堆上,一脚踩下去,雪会发出被压扁时的咯吱声,是一件非常解压的事情。 苏臻把雪扫到路两边,然后忍不住掀开大棚往里瞄了一眼,里面好像种着土豆和草莓,他看到冬天的草莓成熟了,一个个鲜艳的粉红色挂在绿色的枝叶上。 他把大棚的门关上,接着扫雪,等他一路从头扫到尾的时候,发现隔着护栏,外面停着一辆黑色的捷豹。 他不知道苏砚棠等了多久,因此猝不及防地脸红,跑过去扒着栏杆。 苏砚棠开门走过来,隔着栏杆,笑盈盈地看着他。 苏臻支支吾吾:“你……你不是要去外地吗?” “我又没说要一大早就去,我今天凌晨才睡着。”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苏砚棠一歪脑袋,凑近了盯着他,“脸红了?你这么想我啊?” “没有!”苏臻往后倒退一步,“才没有!就……就是有点冷。” 他后退,却猝不及防地被往前拉过去,苏砚棠一把抓住他的手。 苏臻的手很冷,他一直在外面扫雪,因此突然被这样牢牢地牵着,像是被紧紧抱着一样。苏砚棠把他的手拽过来,穿过毛衣的衣领,塞到自己的脖子上,牢牢地捂着他的手背。 苏臻僵在原地,他感觉自己现在已经不是脸红不红的问题了,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手指很冷,苏砚棠身上很暖,他感觉到温热的体温顺着指缝钻进去,一瞬间把他所有的感官全部唤醒,他突然战栗起来,想要收手,却被按着不让动。 那一瞬间,就好像有人在他心里放了一把火,他心中荒芜的杂草一下子燃烧起来,爆炸开去,飞得满天都是。 苏砚棠站在他眼前,如若平常地,对着手足无措的小朋友碎碎念:“就一会儿,等你不冷了我就走,打扫完了就早点回去吧。” “不会有人看见的,我盯着呢。”苏砚棠轻轻地说。 于是,他们就这样隔着一面栏杆,面对面静静地站着。 天光很亮,偶有寒风吹来,依旧冷冽。可苏臻却感到热,一种干燥的焚烧感,他的手指发烫,最终浑身都跟着发烫,这种感觉跟欲望无关,他只是单纯的有一种——想为苏砚棠做点什么的冲动。 他们就这样站了好一会儿,苏臻的手被焐热了。 苏臻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我要回去了。” 苏砚棠放开他,苏臻转头就跑,他就像一个落荒而逃的小动物,慌不择路地逃窜,一跳一跳地消失在了教学楼之间。 【上一章末尾的小剧场】 苏臻就这样听他讲故事,然后低声在他耳边说:“我想知道你以前是怎样看我的。” “你不是去年已经问过我了吗?” 苏臻对之前那个回答一点都不满意,嘟囔:“你当时回答得可敷衍了!” 苏砚棠偏了一下头,脸上有笑意:“你想知道什么?” 苏臻想了想,认真地问:“我以前问过你,我跟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吗?” 这似乎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苏砚棠想了又想,才说:“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意识到,其实我一点都不了解我自己。” 苏砚棠转过来,看着苏臻,一字一顿地说:“你让我发现,我以前高估了自己,我也有很多——邪念。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动摇了我。” 苏臻看着他,逐渐感到心跳变得剧烈。 “我不会对你隐瞒我以前做的一切,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直接来问我。但我无法对你表达,我全部的感情。”苏砚棠认真地回答,“我可以这样直接地告诉你,我无法做到。我需要你对我保留一定的幻想,让你觉得我是个足够你喜欢的人。” 苏臻似懂非懂,他懂其中的缘由,甚至能猜到一部分的感情是什么,但他不懂苏砚棠如何沥清那些混乱不堪的感情,沉淀出那么多,好像永远取之不竭的温柔和爱护给他。 苏臻于是凑近他:“我浅薄地理解一下,你比表现出来的更爱我。“ 苏砚棠没有丝毫犹豫:“当然了。” 苏臻情不自禁看了一眼手表:“现在距离出发,还有一个半小时。” 这一个半小时,抓紧时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