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分别
这是漫长的几个时辰,又似乎太过短暂。 霍临站在房间一隅,望着脚前的一团盔甲。 他的盔甲自从被图瓦什扯下来后就一直放在这里,离火光最远的角落,不至于完全看不见,可他每每看见,掠一眼过去,却从未想起过该穿起来杀出去。 他伸手摸上肩甲,落了层薄薄的灰。被他抹过的地方闪着不远处的火光,亮堂地跳动着,像是在召唤他回去。 他沉默着,捏起袖子擦去更多的灰,擦了片刻便嫌麻烦,直接找出护腕扣上手腕,正在扣另一边时身后有人靠近,熟悉的气息,他还未回头就被扳过身子压在墙上,吻袭上来。 图瓦什比他高大,几乎完全把他包在自己的阴影中,撕咬他的嘴唇,舔他的喉舌,呼吸碰撞在一处,粘着不肯分开,稍有换气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双眼,又吻上去。 霍临楞在身旁的双手回过神来,也抱住他,扣着他拱起的肩胛骨,回应他。 他讨厌居于弱势,这样被人压迫却没觉得反感,倒是有种安心,知道他是爱着自己的,怎么做都显得可爱。这样一想就忍不住笑起来,打断了对方缠人的索取,把吻惹到别处去了。 图瓦什不舍地吻他脸颊、眼皮、额心,辗转各处,快把口水涂了他满脸,更让人痒得想笑,只好拍了拍他的背,让他暂且停下来。 突厥可汗还是在他颧骨上啄吻了一口,道: “我帮你穿。” 他来时就发现他在戴护腕,知道他已准备好离开,一时恐慌占了上风,把向克拉蒙姆学来的告别的汉语给忘了个一干二净,只想把他抓住。 他真的害怕了。 霍临挑起一边眉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只见他一只手就拎起三十多公斤的铁甲,往他身上披时却总担心会把自己压垮一样,迟迟不肯把力放下来。他只好一把扯掉他犹豫的手,用肩接住铁甲的重量,无奈笑道: “我又不是豆腐,小心什么?都穿了这么多年了。” 图瓦什看着他的皮肩带,抿了抿唇,又摇头,说: “你们的,和我们的,有不一样。我怕它,掉下来。” 汉人将军笑了, “那你会穿吗?” 突厥人看他一眼就敛下眼皮,道: “之前看过。我记得。” 他语气里有些紧张,还有些难以察觉的羞赧。 霍临自然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第一天他跟自己打起来,他罚他跪着,叫小兵进来给自己卸甲,没想到他还有心情看,看了居然还记得。这就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心尖上又酸又痒,想碰碰他,问他为什么会记得,最后却作罢,只道: “帮我系绳吧。” 抬起一边手臂,露出肋侧需要他系绳的地方。 图瓦什默不作声地应了,那股羞赧还没下去,空气透着拘谨。他一双手很大,手指却很灵活,不多时就把一侧系好,待要换到另一侧时,汉人将军抬起手臂却是把他圈在怀里,脑袋搁在他颈窝直蹭,让事主一头雾水,还没想明白就换成是自己被推在墙上索吻。 霍临情难自禁,想作罢也没能作了,情绪高昂得让他以为自己脑子坏了,吃吃地笑着捉弄起这个突厥人来: “为什么记得?你那时不还想杀了我?” “我没有想杀了你。” 突厥人被他问得脸红, “我那时,想把你打晕,逃出去。没想很多,很生气。” “生气?生什么气?” 霍将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突厥人眉眼弯弯的, “你白痴。” 霍临觉得自己才要生气,问他: “我又怎么白痴了?” “你叫我出来,没有衣服。” “我看到了!” 霍将军提高声音辩驳, “你刚要给你找衣服你就偷我的戟打我!” 图瓦什大声笑起来,吻他安慰道: “我那时不知道。以为你……” 后面的却没说了,只顾吻他,一边吻他一边为他系好另一边的皮绳。 腰侧痒痒的,霍将军不气了,追问: “以为我什么?” “……以为你和其他汉人一样,把我们当畜生。” 沉默。 霍临哑口无言。 他知道图瓦什说的是事实,虽说不是他的事实,可也无法辩驳。这让他沮丧。抚摸着这张高鼻深目的异域人的脸,拇指扫动,思来想去,想告诉他自己不是,其他人也不全是,想在战场上杀人只能不把对方当人才下得去手,诸多原因,最后出口只有一句: “不用打仗就好了。” 说完这句,他自己都知道不可能。 突厥进犯大汉,每至秋收前来掠夺粮食更是猖狂,可他们自己地处贫瘠高原,冬季难以打猎,又怎能活下去。除此之外,扩张领土从来只需要一个得体的借口,剩下的马革裹尸、枯塚无名远在千里之外,能进入高堂的从来只有一张密密麻麻的讣告,慰以少许银两,家破人亡便算罢了,年初又是一轮征兵。 “不要打。你不要打。” 图瓦什急迫地摇头,却发觉汉人将军眼神坚定,自知多说无用,换做他自己又何妨不会和他做一样的选择。 他勉强笑笑,挣开怀抱,去为他拿肩甲。 霍临不愿见他消沉,道: “或许有更好的办法。愿来世无战事。” 突厥可汗只是点头,为他打点好一身,看他束发,带他出门。 路旁守卫目不斜视,无人敢拦。 霍临瞧他们模样,打趣道: “你之前不还说交战之时让我逃出去,现在就这么大摇大摆出去?” 突厥可汗斜睨守卫一眼,答: “他们不敢。我不在乎。” “那你什么时候放我走不行,偏要今晚?” 两人正走进养马的石洞内,图瓦什攥住他的手,目光灼灼, “我如果明天死了,你不会因为他们有危险。在那之前,” 他垂下眼, “我想和你在一起。” 霍临楞在原地,眼也忘了眨,呆呆地看他牵出一匹马,亲昵地抚摸它的脸,笑着,握着缰绳朝自己走来,准备片刻,僵硬着语调说: “青三不盖,路水长流。” 说完便紧张又期待地看着自己。 他依旧在楞,身体却扑过去拥他入怀,一身玄甲撞得健壮的突厥可汗都往后退了两步才接住他,唇被吻上。 霍临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快到浑身都在抖,吻也变成了啃咬,撕扯他的唇肉,揉弄他的舌,紧紧抱着他,想就这么把他掐进自己身体里,鼻腔发酸,差点就要哭出来。 他几乎快忘了哭是什么感觉,只记得上一次流血时伤口火辣辣干巴巴的疼。 他推开他,红着眼眶凶悍道: “不准死!活着等我!” “还有!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是送别友人的!送别爱人不说这个!” 图瓦什被他吼得也是瞪大了眼不明所以,随后又笑了,吻他眼角,无师自通: “我爱你。我等你。愿月神保佑你。” 霍临执拗道: “答应我不死!” “好。我不死。我活着等你。” 汉人将军捧住他的后脑,狠狠吻了一口才踩踏上马,深吸一口气,身体还在抖。 “我也爱你。” 他扬起缰绳,轻踢马肚,一骑绝尘。 图瓦什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眼中的恋慕渐渐沉敛于心,耳里似乎还留着马声长嘶,一切又仿佛昨日,如今也像黄粱一梦。 可一切又如此真实。 他会活下去。为霍临活下去。 突厥可汗走回洞道,命令手边的一个卫兵: “叫木格纳儿去王厅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