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不能再拖了
林恕又一次把车子开到纪岂然住的小区门外。他打开车窗向外看。 他已经不用辨认便能轻易认出哪扇窗户里面是纪岂然的家。 左边第一栋楼,第九层。暖黄色的光隔着窗户透出来。那光线也曾照在然然身上。 林恕一边定定地看着,一边嘲笑自己。 既然已经决定了结束,又何苦夜夜跑到人楼下演这自我感动的戏码。自己还真是林世中的儿子,和他一样惺惺作态,自然也活该跟他一样不配拥有美好的东西。 纪岂然生活很有规律。早上七点十分准时出门,下午七点左右下班回家,晚上十一点按时关灯。 昨晚他一直没有回来。林恕担心了好一会儿,差点要开车去往医院,才想起昨晚轮到他值夜班。 他对着黑乎乎的窗子看了很久。有那么一会儿他很想偷偷上去。他还拿着他房子的钥匙,那把备用钥匙,他一直没有还给他。一开始是忘了,后来是故意不想还。 他想用那把钥匙打开门,看看房间里是不是还和自己上次离开时一样。他放进衣柜里的衣服然然有没有穿过,被他塞满的冰箱有没有空掉。他想知道他一个人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他想再回到那张床上,或者外面的沙发上,或者房间里随便哪个位置再坐一下。 可是他不敢。 他怕自己一进去便再没有勇气离开了。 这多么可笑。他因为害怕失去他所以要先让自己失去他。 这又多么自私。他确认了他们是互相喜欢的,然后就要结束这段关系。 他不指望然然理解他或原谅他,他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然然太好了,他不配得到这么美好的人,更不可能长久地拥有这么美好的人。 如果在一起,然然总有一天会发现他根本没有他说的那么好。他迟早会瞒不住他,他不洒脱,也一点都不自信,他以前在他面前表现得不错只是因为他太笨,笨到不知道自己早已喜欢上了他。他胆小、懦弱、却又贪婪、占有欲强烈,他自卑、脆弱却又执着的可怕。他会想要一直黏着他、独占他,他会患得患失,会吃醋,会没完没了地确认他对他的情感,会不知足地向他寻求更多的爱。 没有人能受得了这样的人。没有人会一直喜欢这样的人。 如果在一起,然然迟早会厌倦他,受不了他,然后离开他。 那时他要怎么办呢?躺在浴缸里,用刀子划开自己,伸着皮肉翻开的伤口乞求他不要离开吗? 可是,那样也是没有用的。对决心离开的人来说,自我伤害只会换来恐惧、鄙视和更快的离去。 林恕从未承认过,但他确实怪过母亲,怪她太过脆弱,怪她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那么伤害自己。现在他才明白,母亲那时并非为了林世中伤害自己,她只是太过痛苦,于是试图用更所知的一切方式来结束痛苦。 此刻,他只是想到有一天然然对他的好感会消失就觉得喘不过气。 如果他们在一起,哪天然然喜欢上了别人,或者并无其他人,只是某个平常的早晨,他平静地对他说我不喜欢你了我们分开吧。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因为无法抵御失去他的痛苦做出更蠢的蠢事。 所以他不要在一起。 他不要被他厌倦、厌烦、厌恶直至厌弃。他要自私地让他记住现在这个林恕、还未因为太喜欢他在他面前丑态百出的林恕。他太害怕了,他必须收好自己的尊严抢先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他再也再也不要失去了。 然然很快就会忘记他的,他可能并没有多喜欢自己,他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呢。 然然那么好,一定可以遇到更好的人。更聪明更成熟更稳重更乐观更洒脱,不会像他傻乎乎地喜欢了他那么久都不知道,也不会像他习惯了悲观和回避、经常还要他来安慰。那个人会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他喜欢他,会好好照顾他,会陪他很久很久。 只是,能不能晚一点再遇到那个人…… 九楼那扇窗户的灯灭了。 林恕怔怔地看了会儿黑掉的窗子。 他发了一会儿呆,想起该给律师打个电话。 几天前他向林宽要了一千万还有一套房子。他不能直接把这些给然然,也不能让他知道这和他有关,不然他一定会拒绝。得让律师想个聪明点的办法把这些转到他名下。 林恕打完了电话,仍然没有离开。 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然然一定睡熟了吧。床边有围栏,即使自己不抱着他睡,他也不会撞疼自己了。 这条街道即使到了下半夜,路上还是不时有行人经过。林恕看着窗外,突然厌烦透了做人。 如果他不是一个人就好了,如果他是一阵风,他就可以从窗缝溜进去,吹到然然身上,穿过他的身体。在自己怀里总是柔软温热的身体,林恕不用刻意回忆便能想起抱紧他的感觉。 或者他可以做一只狗或一只猫,偷偷跟着他回家,然然那么心软,只要自己跟得够久,他一定会留下他。猫和狗可以理所当然地黏人,寿命又短暂,如果够幸运他可以死在他怀里。 林恕又开始在心里嗤笑自己。 天光开始发亮。他过惯了夜生活,却直到这几天才知道从黑夜到白天有时只有一瞬。 他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看着这条街道一点点睡去、又一点点地醒来。 很快,不远处的早餐摊便会开始营业。路上会陆续出现行人,多是起早的老人,早晨的风已经有点凉,老人都穿上了薄薄的外套。然后穿着的绿色背心的环卫工人开始一天的工作。公交车停下又离开,越来越多的车子驶过。声音越来越嘈杂,世界逐渐醒来。再等一会儿,然然也该起床了。 不能再拖了。他已经整整14天没有见到他,然然有没有想他,有没有哭,他不应该为他这样的混蛋哭。 不可以再拖了。他不能再这样一声不吭地拖着他。然然不是那些可以随意抛在脑后的人,他不能一言不发地便离开他,他必须当面和他说清楚,必须厚着脸皮把自己那些自私怯懦阴暗的想法告诉他,哪怕他会因此怪他、骂他。他希望他能怪他、骂他。 不能再拖下去了。他必须要见他一面。他好想再见他一面。 林恕拿出手机,不是以前常用的那只。那只手机上有然然的电话、微信。然然不擅长主动发起对话,只是每天叫他的名字问他回来了没有,简单的几个字却戳得他浑身疼,他不敢看,却又忍不住去看。只好把手机关机锁进了抽屉。 他打开手机的短信界面。他有些想笑,他想起刚认识时然然发给他却没有被他看到的短信。多亏了他,他才会想起用回这种联络方式。 他又开始编辑那两行删改了无数次的话。 然然,我们见一面吧,我有话对你说。 你今天几点下班?我们见一面吧。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对不起,我回来好几天了。我有话给你说,今天晚上我去找你…… 林恕翻来覆去地删了写写了删,最终仍没有完成。 他把手机丢在仪表台上。 他发动车子,转过弯才想起自己要回的地方不是市南那栋房子。那里他带然然去了太多次,那张床他根本不敢再躺上去。 他掉转车头,驱车离开。 不能再拖了,今天是最后一次。他像昨天清晨离开时一样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