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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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叫总部……” "呼叫总部……" “该死,还是无法连接!”年轻男人低声骂道,在原地焦虑地走来走去。 片刻之后,像是意识到除了等死之外没有任何办法能够解决眼下的困境,他泄气般的狠狠捶向控制台,原本就不大的控制室顿时被警报声充斥。 “阿阳,冷静一点。” “容哥你让我怎么冷静!”邱子阳转头看向坐在副座的容翊,看到他尽管还算镇定但已经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以及刚刚还在汩汩流血,现在也只是被潦草包扎了的右腿,顿时眼眶通红。 “容哥,第一小队除了我们都死光了,现在连我们也要死在这里了,要不是这个鬼命令……”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邱子阳冲到控制室的角落,拎着衣领将一个僵硬蜷缩着的瘦削身影拖到容翊面前。 对方狼狈地坐在地上,没有丝毫挣扎,始终低垂着头,除了被卡到脖子的时候咳了几声,安静得像是一个死人。 “都怪他这个叛徒……”邱子阳死死地盯着那人,拳头死死地握紧,“要不是为了把他带回联邦,老庞和小贝他们也不会被帝国的军队埋伏!要不是他给我们瞎报了一个坐标,我们哪里会正好遇到虫潮!他们说的果然没错,这个杂……” “邱子阳!”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容翊的声音不响,但仍然还是透着威严。他看了一眼那个僵硬的人影,许久之后,只是叹了口气,轻轻道:“多说无益。” 思维已经被接二连三的意外冲撞得有些迟钝,然而在意识到容翊话语中那显而易见的失望时,那人的身体还是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后知后觉地开口,声音极其嘶哑:“容翊……” 他颤颤地抬起了头,于是容翊看向他。 惨白的脸上满是干了的泪痕,他呆呆地仰视着容翊,眼睛似乎已经哭肿了,再没有多余的泪水供他发挥了,因此他只能哑着嗓子凌乱地重复着已经说了无数遍的申诉:“我不是叛徒……” “我这次真的没有……我不知道你们会来……” “迦云星真的在那个坐标,我不会记错的……” “不对……我记错了……或许不是251是241……我以为我记得的……我的记性真的很差……” 到最后,他自己似乎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能一遍遍地茫然地道歉。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喃喃道,声音越来越轻,“……我早就该去死的……我本来就该死的。” “你他妈早点不去死现在搁这装什么呢!你把我们第一小队的命当什么了!”邱子阳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怒吼道,“你现在说死就死,玩谁呢!想死你他妈的之前就该拿把枪找个没人的角落……” “够了!” 听出容翊的声音中的怒意,邱子阳不说话了。他松开手,看着那仿佛失了心神的人,又觉得心里的恨意无处发泄,只能嘲弄地咧咧嘴:“果然,只有你们这些贵族的命才算是命,我们的命都不算。” “裴栖寻,我祝你长命百岁。” 裴栖寻似乎是没听到,嘴里还在颠来倒去地重复着那几句话。容翊眉头一皱,正打算说些什么,突然飞行器猛地一震,像是有什么外物在猛烈撞击。 “容哥,虫族追上来了!” “战舰还有百分之五的能量,我去吸引虫族,你带他趁机找个地方藏好。”容翊沉声安排,“坠机前的求助信号如果顺利到达,联邦的人应该差不多就要到了。” “容哥!我……” “闭嘴。”容翊透过操作室的显示台,看向乌压压的虫族,眼神显得沉稳而可靠,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手上全是细密的冷汗,“这是命令。” “……是。” 邱子阳咬咬牙,扯着裴栖寻往后面走。 刚刚还失了神的裴栖寻似乎是意识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疯了一般地挣扎想要阻止,却被邱子阳一掌劈晕了。 另一端,容翊已经出了战舰,激活了机甲冲向虫族,很快给他们清理出一片安全地带。 机甲的动作似乎还很游刃有余,然而邱子阳非常清楚的了解,等到最后这点备用能源被耗尽,他的队长就会被一拥而上的虫族撕成碎片。 邱子阳并没有如容翊计划的那样,操纵着战舰离开。战舰的能储装置已经被损伤,这最后百分之五的能量都不足以支撑他们飞五百米的,只不过是在垂死挣扎而已。 他在召唤出自己的机甲,从驾驶室里找出一艘小型救生舱。 他们出发时带来的救生舱早就被遗忘在当时帝国埋伏的那个地方了,这个救生舱是他以前给自己准备的,小型,只能坐两个人。 邱子阳没告诉容翊这件事,他明白一旦容翊知道,绝对会让他和裴栖寻赶快走。 邱子阳最后看了一眼那张苍白的脸:“能不能等到救援,看你自己的命吧。” 将裴栖寻拖进了救生舱之后,邱子阳坐进自己的机甲,开启战斗模式,向虫族冲去。 裴栖寻是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惊醒的,他惶恐地抬起头,发现虫族专有的黑黢黢的巨钳已经在舱门后若隐若现,似乎正在尝试沿着缝隙顶穿舱门。 突然间,那只巨虫似乎被什么东西伤到了,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 裴栖寻急忙扑到显示屏前,看到属于容翊的银色机甲正在替他扫清一切障碍。 机甲已经不复最开始那样崭新、冰冷,属于虫族的黑色粘液紧紧附着在上面,像是挥之不去的梦魇。机甲的动作已经有些迟缓,甚至有些卡顿,裴栖寻知道,这是机甲操纵者精神力枯竭的信号。 光能炮没有开,显然是机甲的能源已经耗尽,全靠操纵者凭机甲本身的力量一次次重击虫族的要害。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裴栖寻看着那个已经逐渐不敌虫族的机甲,指甲深深陷进皮肉。 他不知道邱子阳在哪里,邱子阳的机甲是火一样的红色,强势又锐利,然而面前的世界只有黑与白。 裴栖寻死死盯着显示屏,不愿意放过任何一点细节,蓦地,他注意到有一块紫色的东西一直在容翊的机甲后方,一动不动。 裴栖寻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只见那个怪异的紫色终于动了。 他怀疑自己看了一场慢动作的电影,要不然不至于每一秒每一帧的画面都如此清晰。 比机甲大几倍的暗紫色虫族霍然起身,不知道为何,它的钳子比正常的虫族还要锋利许多,机甲的特殊材质对其没有丝毫抵抗力。 于是那只紫色巨钳在机甲背后,轻松地从机甲的心脏位置穿过,机甲瞬间失去了运作的动力,坠落在地。 顶级机甲都是由操纵者的精神力触控的,精细的机甲甚至于每一个零件都能为操纵者所用,然而相应的,这种极强的灵敏度会导致机甲状态与操纵者的精神力紧紧挂钩。 机甲不受控,意味着精神力受损。 裴栖寻眼睁睁地看着虫族一拥而上,潮水般的黑色将那一点银白迅速吞没。 “容翊……”他艰涩地喃喃着这个名字,脱力般地闭上眼。 他的身上背负着二十条人命……不,还要更多……在这之前也是…… 他不想逃也不想躲了,他就是个罪人,罪无可恕,他活该下地狱。 突然间,耳边传来一声巨响,好像是什么东西在救生舱旁边炸开了,余波震得救生舱在沙土中翻了几滚,一瞬间天翻地覆。 接着又是同样几声接连的巨响,以及虫族连成一片的尖锐的叫声,让裴栖寻感觉自己几近耳鸣。 不知过了多久,声响渐渐平息了,周围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裴栖寻勉强睁开眼,正看到光能枪将救生舱切割出一块正方形的出口。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银白色的光能枪,四支,枪头直指着他。 银白色。 裴栖寻迟缓地抬头,却与一双冰冷而熟悉的眼睛相视。 面前的人即使是他最嚣张跋扈的时候也不敢得罪的,然而在一众陌生面孔中,他仿佛是看到了一株救命稻草,苦苦哀求道:“贺铮哥,救救容翊和邱子阳,求求你……” 对方显然并没有在听他说什么。似乎是大致判断出来裴栖寻现在没有什么威胁性,贺铮轻抬右手,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将裴栖寻从救生舱中拽了出来。 手铐被拷上的那一刻,裴栖寻才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他仓促地打量着周围,发现周围只有黄沙漫天,地上散落着一些虫族的尸体,然而大部分虫族还是逃离了,几分钟前炼狱般的场景就像是他的一场梦一般。 如果不是远处那失去了光芒的银色机甲静静地散落在那里的话。 “容翊!”裴栖寻不知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差点让身后的人没有钳制住他。 光能枪抵上他的脑门,然而他没有挣扎,只是不断哀求,“容翊就在那个机甲里,求求你们救救他……还有邱子阳,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求求你们找找他……” “你们如果再早来一点,再早来几分钟,容翊就不会……” 下属询问地看向贺铮,贺铮看了眼手表,银发黑眸和距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让他看上去像是没有什么感情的机器人。 随后他打开了对讲系统,声音波澜不惊:“在逃嫌疑人裴栖寻,涉嫌背叛国家罪,危害国家安全罪,现缉拿归案。” 关掉对讲系统后,贺铮看着魂不守舍的裴栖寻,眼神中没有什么情绪,“那座机甲右侧控制室被损毁,未检测到生命体存在。五百米之外的机甲有被暴力拆卸的痕迹,同样没有生命体存在。” “事实上,在意识到你携带着国家机密文件逃离的那一刻,警方已经在星际全方位进行搜查。” 裴栖寻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为了将联邦的损失降到最小,他们已经尽可能快的在全星际搜捕自己这个嫌疑犯,因此要怪只能怪他自己跑到这颗星球上来,还碰到了虫族。 裴栖寻很快被押解到星舰上关押了起来,他蜷缩在监禁室的角落,双手环膝,将脑袋深深地埋在膝盖里。 他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将会是军事审判庭,对于罪大恶极的罪犯,审判过程将会在星网上公开,这也是平息众怒的一个手段。 爸爸妈妈和大哥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很失望吧……不对,在把他送回Z区之前,他们就对他失望了,彻底失望了,毕竟他陷害了温闻那么多次。 他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难以置信,已经取代了别人十八年的人生了,怎么还能如此恶毒。 大概就像他们口中说的那样,他身上就是流着卑劣的血吧,十八年富足优越的生活也没有扭转他卑劣的本性,只是让他成为了一个自私自利又贪生怕死的废物。 温闻也会看到的吧,但他那么善良,肯定不会像那些人一样在背后将他骂得这么难听,说不定还会为他惋惜。 还有谁会想到自己呢?裴栖寻想了想,发现好像真的没有了,不少曾经的朋友在得知他真正的身份之后纷纷敬而远之,少数还有交往的,在知道他后来的所作所为之后也选择了离开。 他原来觉得气愤,觉得可笑,觉得那群人捧高踩低的样子像群摇尾乞怜的狗。 现在想想,就他以前嚣张跋扈的程度,许多人怕是对他早有怨言了,只是碍于他们家的权势不能表现出来。 没有落井下石都已经很好了,换做是他自己,也不想跟这么个祸害扯上关系。 唯一会真正关心他的人,会不厌其烦鼓励他的人,也已经被他自己害死了。 “喂,过来吃饭。” 门口传来的声音打断了裴栖寻飘渺的思绪,但他仍然抱着膝盖蜷坐在角落,没有抬头。 “快点过来,你不吃完我完不成任务,要被罚的。” 门口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是怕被别人听见,声音很稚嫩,似乎是因为过于年轻,还没有办法掩饰自己的想法,因此听上去有些紧张和催促的意味。 裴栖寻大脑缓慢运作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好像又在给别人添麻烦了,于是缓缓起身。 刚走到门口,正打算说声对不起的裴栖寻,突然感受到胸口剧烈的疼痛。 他看着插入胸口的刀,道歉的话梗在喉间。 对方似乎仍是怕他不死,将刀拔出后又再一次狠狠插了进去,还旋转刀柄绞了绞,熟练的手法好像不是在杀人,只是在处置一块猪肉。他的声音仍然听着很年轻,但却并不像刚刚那样伪装出来的慌张,相反,极其平静。 “哥,小妹,我终于替你们报仇了。” 裴栖寻痛苦地溢出一丝闷哼,但他死死地咬着嘴唇,没有发出尖叫惊扰别人。 他好像从这种痛苦之中感受到了一种宽慰,好像他本该如此痛苦。 如果人生能重来,他不会再去争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也不想再当人人喊打的罪人了。 在裴栖寻彻底坠入黑暗之前,他看到了一双极其罕见的祖母绿的眼睛,冷漠平静,却闪烁着恨意。 ———— “妈,七宝刚刚好像一直在说胡话。” “我看看……怎么又烧起来了,长骁快去叫医生。” 意识一直混混沌沌的,周围很安静,直到温暖的掌心贴上额头,裴栖寻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与脸上满是担忧的女人对视。 是在梦里吗? 裴栖寻直愣愣地看着她,嘴巴张了张,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女人看着他这副呆呆的样子很是着急:“七宝脑袋还疼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告诉妈妈。” …… “你别再叫我妈了,以后出去也别说自己是裴家人。” “我们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眼前温柔美丽充满关切的脸和记忆里那个失望决绝又冰冷的眼神交杂在一起,裴栖寻一时有点错乱,他喃喃道:“我是死了吗?” “说什么胡话呢。”裴母轻轻地打了一下他的手,声音有些生气,“你可终于醒了,妈妈这几天担心得饭都吃不下。” “连家那小子过来道歉了,你哥都没让他进门。都说了多少遍了你们闹归闹,原则问题不能动。” “以后地下拳场不准去了,那种地方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稀奇的,你们这群孩子出门又不肯保镖跟着,妈妈真的很担……” 裴母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裴栖寻盯着她,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 裴栖寻性格要强,在她面前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大人的样子,哪里哭得这么凄惨过,看来这次真的是委屈坏了。 裴栖寻看着眼前手忙脚乱安慰他的裴母,泪水模糊了视线。这是曾经他不在意,最后却可望而不可即的关怀。 他死死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直到那块肉被掐的青紫,他才终于获得了一点真实感。 他想起来这是什么时候了。 他好像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