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入室

    晚十一点，结束加班工作的晏翾准时从位于首府中心区的Asclepius大厦离开。

    十二点过五分，这辆号称城市装甲的重型越野停在首府近郊景安道一幢三层花园洋房大门外。

    副驾驶的辜三川同已经配合半年的司机大哥道谢说晚安，下车绕到后排，开门取行李。他脱掉那只薄薄的，黑色高复合金属丝防割手套，左臂挡着顶框，朝搂着Hera的晏翾伸出右手：“走吧，带你参观一下你们的…婚房。”

    多灾多难订婚日过后的一周，中央军部新任警备处副处长顾问野因“旧疾复发”入院治疗，辜三川因“受信息素影响导致身体不适”被晏翾带回庄园“亲自治疗”。基于上述种种状况，他们入住婚房的日期推迟至今。

    晏翾和辜三川的行李不多。辜三川一手牵着晏翾，一手推着行李车，Hera从围栏底下钻进杂草丛生，玫瑰与桔梗尽数枯萎的花园。

    车尾灯远去，门禁系统提示行至监控范围内的两人录入指纹。

    考虑到保密需求，和辜三川一样，不会提供指纹的晏翾请安助理去顾家索要房子的全套备用钥匙和识别卡。

    嘀。门开。

    【孟朗　顾问野　欢迎回家】

    晏翾听着柔和的电子音，盯着那行闪烁婴蓝色字体，心里只想连夜把负责搬家相关事宜的助理们都调到欧陆联邦在建的第五座山区医疗中心施工现场吃土。

    “唔，这欢迎语还没改…”辜三川肩抵着门，他握住晏翾的手腕磨了磨，把他的通讯器揣回自己的西装口袋里，“好了，你要折腾就折腾我，我明早想办法拆掉这个音响和显示器。”

    Hera沾满草叶的尾巴紧紧缠住辜三川恢复健康的左腿。晏翾把辜三川顶在壁纸泛黄的玄关墙上，音控灯自动亮起，他抬手掀掉他的面具：“不好，我不开心。我只会花钱买你，买这间房子的使用权，不会花钱受委屈。”

    “长官。”辜三川缓缓放下左肩背的包，里面有一把枪一柄短刀一台平板一本。他扯开止咬器，双臂圈住晏翾的脖子，腹贴着晏翾的胯，“我还以为，之前被安抚信息素弄到发情的我，能让你多开心几天。”

    高匹配度顶级alpha安抚信息素的熏染，令辜三川容光焕发。

    二十七岁的人，俊帅姿整的五官几乎没怎么变过，英气十足，还带着点会令人感慨青春时光的幼态。眼神清明，笑容爽朗，生命力旺盛，无论是告白还是求欢，无论是杀戮还是孕育，都大方坦率。经常使坏，总是莽撞。对身边人友好，对“枕边人”热情，好像他所经历的一切都从未发生，每一天对他而言都是新的一天。

    坐享其成的晏翾低头咬了咬辜三川的脸，一双撩人的凤眼盯着酒窝上方圆圆的齿痕，他语气冷淡：“脸皮这么薄，怎么好意思讲出这种话。我有点担心宝宝以后的教育问题。”

    辜三川笑了笑：“放心，我会是宝宝的反面教材，还会时刻提醒他做一个像晏叔叔一样正直矜持的——”

    糟。

    “晏叔叔？”晏翾掐着辜三川的脸，“我是他的晏叔叔？”

    目前只在心里偷偷把晏翾当作“父亲”介绍给听觉神经没发育完全的宝宝，辜三川像条脸颊鼓嘴巴小的金鱼：“不然…是什么…人口交易所的卖身契终身制…他以后懂事了…我如果还没逃…没被你转手的话…宝宝也根本不需要知道我是他的什么人…你是…唔！”

    泄愤的晏翾停了三秒才松口，他唇间带血，五官美艳近妖：“有进步。比你二月十六号那次偷偷吃避孕药时找的理由好多了。上次你说不想给我这个有强奸前科的人生孩子。这次又说怕宝宝知道你的过去，知道我和你的关系，那你…干脆不要生！”

    瞬间变成傻爸爸的辜三川头上歪歪地卡着面具，像动画电影中的祭典妖怪。他一手擦掉嘴角的血，一手捂着肚子：“他都在这儿了，怎么能不生？你小点声。好了，是我说错话了。你饿不饿，我给你煮碗消暑清热的绿豆汤，阿姨给我带了一包抽真空的——”

    突然，一阵急促的狗叫打断了辜三川每天第七八次的“求和好”。不知什么时候游窜进客厅的Hera卷着吓傻的年糕，高高举起，正准备丢进一楼的盥洗室马桶。

    辜三川一愣。然后强忍笑意的他上前几步，一手揽住Hera的身体，抚摸细密的颈麟，一手托着年糕的屁股把扑腾四爪的它解救出来。

    好想你啊。

    晏翾扶着行李车站在楼梯口。

    他的大脑告诉他，你正在言语失当。可晏翾没控制住。游走各处察看婚房里摆设布置的Hera，它的眼睛告诉他：这栋房子的时间永远停留在孟朗离开的那天。

    主卧床头摆着他们穿校服的合影。抽屉里有许多性爱玩具，没有避孕套。书房每一本书都包了防水膜和玫瑰花纹封皮。厨房橱柜中只有两套餐具，一个印着小狗爪一个印着骨头，他们甚至不在婚房招待外客。浴室早已干涸的沐浴露香型是柑橘类———呵，我给他用的都是专门调配的，最接近葡萄柚信息素的味道。

    拜占有欲极强的顾问野所赐，晏翾知道辜三川爱一个人的模样。但他今天第一次亲眼看到辜三川愿意同人组建家庭的模样。

    不够，不够，他没有像那般对我。

    光有一个挂在寨桑雪山悬空佛寺，三十三重塔上的平安符不够。

    我要他的性命，要他的眼睛、腺体、生殖腔，也要他的余生。

    “辜三川。如果我说宝宝以后会继承晏家，你…你愿意，忘记一些我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吗？”

    比如什么呢。

    很多。又说错话的晏翾最先想到的是。

    三年前的强奸，后续的骚扰和设计。

    还有一年前，晏翾使用各种手段逼迫走投无路的辜三川进入人口交易所。

    其实辜三川早都忘了。

    虽然他的心很大，但也要用来装一些他认为值得的事。

    他伤害过晏翾，更受益于晏翾。他感谢他。

    可晏翾提出的“遗忘条件”…

    “因为你，我愿意。因为他，我不愿意。”辜三川说，“你把我的孩子当成什么？是你想用这个孩子控制我？还是你觉得我会把这个孩子当成改变命运的契机。晏翾，一码归一码，我愿意为了你为了这个孩子牺牲一切。你愿意给我自由吗？”

    “你当然不愿意，那就算了。但我希望你不要把你我的恩怨和他扯上关系。我负责把宝宝带到这世界上，给他我全部的爱，保护他直到我生命最后一刻。其余的，他的人生，无论他是alpha，beta还是omega，他应当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Hera怯怯地勾住辜三川的手臂。晏翾语气僵硬：“他…或许可以有。但你就不要做梦了。”

    “是啊，没办法，我自己能豁出去，当然可以一走了之。主人，你困不住我的。”

    “我十二岁的时候，顾将军让我给出车祸的顾问野输血、捐肝。十八岁入伍，四年后放弃属于慕野的全部。结婚，出轨，假死，带着我的朋友们远离故土，去无法地带打工赚钱。”辜三川摸摸疯狂舔他手的小狗头，轻轻摘下年糕脖子上的旧项圈，“我都可以拒绝，或者作出别的选择，但我没有。我真的不后悔，我体验了不同的人生，爱过，没恨过。很爽很刺激，也很有趣。只是我希望我的孩子能过得比我更、更…嗯，更安稳一点吧。”

    “至少别学各种杀人方法或者学完几门外语就用来窃取他国情报了。”辜三川露出灿烂又稍显羞赧的笑，“不过他比我强多了。他已经有了我，和…”

    辜三川踮起脚，含了含晏翾的耳钉，又贴着他的耳朵。

    “爸爸。”

    Hera大摇大摆地把呜呜哼叫的年糕拖走。

    被辜三川搞到心情复杂的晏翾沉默片刻，弯腰横抱起辜三川。他冤枉与他目前在户籍上确属抚养关系的辜三川：“你是不是早就想这么叫了？”

    辜三川把年糕的铃铛项圈妥帖地塞进裤兜里：“我没有这种癖好，但我可以配合你。”

    “我后悔了。”晏翾抱着辜三川往楼上走，他想起顾问野当初故意让自己撞见他们在花园里亲热的场面。没喝到绿豆汤的晏翾火气很重，“该早一点把你抓回来，早一点让你怀上我的孩子。”

    世界上最美貌最大胆最肆无忌惮的劫匪说：

    “还好，现在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