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杂陈
＊ 又过了两日，终于有些精神了，病也好了大半，只是肩膀上的伤仍好得不大利索，虽是如此，吃饭穿衣这些事我却是坚持自己做了，碧云要来帮我，我就说：“再这样下去我都快生锈了！我个大男人，就是受了点儿伤，又不是废了。” 碧云又是气又是笑，说：“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主子，这也不要做那也不要做，我倒落了个清闲！” 我笑嘻嘻道：“这样难道不好么？”顿了一顿，我又说：“况且我本就不是江家堡的人，不过暂住几天的外客而已。” 碧云也笑道：“要是别的主子也都像你这样就好了。”说着，她有些失落起来，揪了揪手里的帕子，问我说：“你、你最后还是要走么？” 她年纪小，不懂如何掩藏心事，心里有点儿什么就全摆在了脸上，因而我能十分清楚的看见她脸上失落的表情，其实，不单是我要离开江家堡，到最后我还会离开这个世界的。通过这段日子下来的相处，她俨然已将我看成是朋友，我也把她当成了妹子一样看待，此时虽还未到别离，却也有了别离的伤感。我安慰她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碧云抽了抽鼻子说：“从未有人像你这样待我好。” 我拍了拍她肩膀，也就是这时，我才发现原来这个娇俏可爱的姑娘还是这样小，她身量不高，堪堪才到我的肩膀，身子还那样瘦弱，泪水沾湿了她的睫毛，如同雨水拍湿幼鸟的羽翅，平日里她同我嬉笑打闹，这会儿竟是显得如此脆弱。我跟她说：“以后会有人比我待你更好的。” 碧云摇了摇头，说：“我，我自小家境贫寒，十岁那年弟弟生了场大病，需要很多银子来治，爹娘便把我卖到了江家堡换钱给弟弟治病。我是签了卖身契的，是要一辈子待在江家堡为奴为婢了，又哪里再来什么人待我好的？” 我吃了一惊，从没听起过碧云说起她的往事，不成想竟是这样。我问她：“那赎身得要多少银子？” 碧云望了我一望，说道：“二十两。” 我对于古代的银钱并没有太大的概念，但二十两就决定了一个人的一生，这无疑是可悲的。看向碧云，心里做下一个决定，说：“我会帮你的。” 碧云一愣，道：“怎么帮？” 我道：“我会帮你筹够二十两，然后让你离开江家堡。” 碧云又是一愣，眼睛一眨，眼眶里头滑落一滴泪来，她低头抹了一把泪水，才又仰起头笑对我说：“我知道这是你的一番好意，我心里亦是十分感激你这份情的，只是，出了江家堡又能如何呢？在这里，日子再难熬，总归是吃住不愁的，到了外头，就是回到家里去，爹娘恐怕也会因多出一张口吃饭不肯要我，届时，我一个弱女子举目无亲，无可投靠，又该要到哪里去？” “这……”我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终归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只要将碧云赎出了江家堡，她就能获得自由身，就能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不再受束缚，可之后的事却是我没有想到的。原来，身不由己就是这样一个道理！山的后头永远会有另一座山在等你。 这么想着，刚因病好才打起来的几分精神又焉了下去。不知怎的，我来这里还没有很久，却感觉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分明还未经历什么大的变故，心境却跟来时大有一番不同了。想起我跟龙傲天那些赶路的日子，便有如隔世一般，那时候的我可没想过自己会撞上这种遭遇的。看着低头伤心的碧云，我也才突然有这样一种感觉，龙傲天，江青青，江晏晏，碧云，秦宝儿……这些原先只是我在书里看到的人物，他们并不只是一个纸片人或一个名字符号这样简单，他们都有自己的故事，也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而这些都是真真切切的，不是一段简单的文字描述而已。 碧云用帕子擦干了眼泪对我说：“不说这个了，日子还长着呢！” 我点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嗯”了一声去应她。 碧云笑了笑，面上带着雨后的薄红，她显得有些迟疑，过了会儿才对我说：“我可以像二少爷一样，也叫你一声路大哥么？” 我说：“当然！只要你不嫌弃就好！” 碧云喊我大哥，我喊她妹子，二人复又聊了许久，无声中感情又增进了几分。直到了傍晚，我都是很平稳的度过的。 用过了饭，碧云端来一碗黑漆漆、浓得像墨汁儿的药来给我，这是我这些天来一直在喝的药。一看到那个，以及那冲鼻的药味儿我就忍不住苦了脸，这里头也不知是不是加了十斤的黄连，总之苦的要命，能让人一喝出魂，二喝升天。直至碧云将药端到了我面前，我跟它来了个面对面，看了很久，始终下不去那个心把药喝了，抬起头对碧云苦哈哈的道：“我这身上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这个药，就、免了吧？” 碧云斜睨我一眼，说：“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怎么喝起药来就变得婆婆妈妈了？这个没得商量，必须喝！” 我比了个手指，道：“那我就喝一半？” 碧云皱了皱秀气的眉，不容置喙道：“全部喝完！” 我见示弱这招不行，便打起了感情牌：“好妹子……” 话还没说完，碧云便剪断了我的话，她是郎心如铁，软硬不吃：“快趁热喝了！拿你说闲话的这会儿工夫去喝药，碗底早就见空了！” 我一看是避无可避了，望着那碗药，拿出奔赴战场、壮士断腕的勇气来，一捏鼻子，端起碗便将药咕噜咕噜全吞下了肚，喝完，整张脸都皱成了苦瓜，舌头苦得快发麻。碧云见状，忙给我倒了杯清水让我喝下，那些苦味才稍稍退下一些。 我皱眉吐着舌头说：“这药怎么这么苦！” 碧云笑道：“良药苦口！” 我咕哝道：“可这也太苦了些……” 正说话间，忽听一道朗朗笑声响起，道：“没想到路大哥竟也是个怕苦的？” 我和碧云皆是一愣，往声源处去看，只见得一位身穿月白长袍、面容俊秀，又隐带病态的翩翩公子打起帘子走进来，此人可不正是多日未见的江晏晏！ 碧云见是江晏晏来了，忙福身道：“二少爷。” 江晏晏摆了摆手，柔声说：“不必多礼。” 碧云道：“谢二少爷。”因着主子来了，下人不好与他们同一处，碧云便先退到了帘子外候着，等有了吩咐才能进去。若是只有我和碧云在，自然是不必遵守那些个繁琐礼节的，但怎么说江晏晏也是江家堡的二少爷，他可能不会在意这个，不论如何碧云都是不大好在场的，这也是为了不落人口舌。 眼见着外头天就要黑了，他怎么会选择这个时候来？ 江晏晏拣了个我旁边的位置坐下，笑看了我一眼，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便道：“本应早些时候来看望路大哥的，可奈何近来烦事锁身，到了这会儿才空下一点儿时间来，又因心里挂念路大哥的伤势，这才选择了这时候过来，还望路大哥不要见怪。” 我挠了挠头说：“你来看我我应该谢谢的，哪里来的什么见怪不见怪？” “那就好。”江晏晏笑了一笑，又问道：“路大哥近来感觉身体如何？” 我大咧咧说：“好得差不多了！” 江晏晏不放心，又拿了我的手去把脉。不知道他们习武之人是不是都有这种替人把脉的功能，上回江青青也这样帮我看了一回。江晏晏看了有半会儿才放开我的手，说：“脉象还是有些紊乱。”说着，他把眼瞥向了桌子上还未来得及收起的药碗，问我说：“路大哥吃的是什么药？” 我哪里懂得这个？答不出来，他便让碧云进来答了，听完后，又指出药方中两味药说哪里哪里不好，应换成哪个哪个，并让碧云明儿个按照他所说的药方去煎药。碧云应着，复又退了下去。从碧云口中我知道给我看病的大夫是江青青找来的，按理说江青青找来的大夫应没有什么大问题才是，怎的一张药方里却给江青青挑出两处毛病来了？ 我始终觉得这其中有些什么耐人寻味的地方，可想了一想，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暗笑自己是现代看多了宫斗剧权谋，就是这样一件普通的事都能叫我胡思乱想。 江晏晏见我没说话，便拿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一愣，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看向他，仍是笑意融融的一副样子，这让我更加确定自己刚才是多心了。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江晏晏则有着双泉水般澄澈的眼睛，这样一个人，很难让人对他产生什么不好的联想。 江晏晏看着我笑道：“路大哥好像很喜欢这样出神？” 我打哈哈道：“老毛病了，老毛病了。” 江晏晏笑而不语，过了半晌，才又叹息道：“有时候，我真羡慕路大哥。” 有人羡慕我？这还真是一桩新鲜事！从小我妈就提着我耳朵拿我跟隔壁家孩子比较的，都是让我学学人家如何如何，又看看自己如何如何，而我确实很有自知之明的意识到自己身上的不足之处，对比他人，更觉自惭形秽。每当这时我想的却不是要努力奋发向上，而是自我开解起来了，毕竟要没我这片绿叶衬托怎么显得他们这些红花的优秀？ 而江晏晏这样一个博学多才、长得好看又还会医术的人，他居然说羡慕我？我实在不敢当。我说：“你就别拿我说笑了！我自己几斤几两还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