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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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县的县令…… 兰籍耳边忽然响起尖锐的嗡鸣,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口中嚼烂的馒头发苦,沾了唾液变得湿润的糊似的粘在口腔里令人作呕。 要被问斩?好,真好,老天爷终于开眼了! 可那狗官下了大狱,他父亲的尸骨又该去哪里找呢? 他凭着一腔恨意苟延残喘,可如今仇人骤然要死了,他又该去恨谁呢? 好疼啊,全身都好疼啊……谁能来救救他……明明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为什么老天爷总是不肯放过他? “兰籍!我在这儿,我抱着你呢,我抱着你呢!” 搅成一团乱麻的脑子突然一清,是方轻许。 ……或许上天还是眷顾过他的。 方轻许当真是被兰籍吓了一跳,好好说着话突然面如金纸浑身发抖叫他也仿佛听不见似的,刚包扎好的手指就要用力抓着被褥。 这哪能使劲? 等方轻许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捏着人腕子将人抱在了怀里。 兰籍还在不停抽搐似的挣动,方轻许只好紧抱着他不让乱动,“兰籍!兰籍!我是方轻许!你乖乖的,好不好?” “兰籍,你不要怕我。” “兰籍,我就在这儿,我抱着你呢。” “兰籍……我心悦你。” 方轻许话一出口自己也一怔,一边觉得这样不妥,却又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兰籍仍是没回神,但已然是不抖了,想来也是没听见他方才的话。 有点庆幸,又有点怅然若失……但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搞清楚兰籍怎么了。 方轻许想了想,恐怕与那槐县县令脱不了关系,正想着,就感觉怀里的人软软地趴在他身上。 “方轻许……” 兰籍缩在他怀里像个受了欺负的猫崽子似的,可怜巴巴的,让人心疼。 “嗯,我在。”方轻许轻轻抚摸兰籍乌黑柔顺的长发,“乖。” 这人仿佛拿他当个小孩子哄。 兰籍想笑,眼泪却先流下来,洇湿方轻许的衣裳,暗暗下了决心。 “公子就不好奇我的过去吗?” 摸着兰籍头顶的手一顿,很快又恢复正常,“你若想说,我便洗耳恭听。” 兰籍忽而粲然一笑,“公子,我想沐浴了。”可惜他这样的身子,这辈子只怕是洗不干净了。 两人折腾这半天确实都出了一身汗,方轻许答应得干脆,“好,我去给你准备。” 方轻许出门后原本温柔笑着的兰籍脸上笑意全无,愣愣地看向声音消失的地方,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他自己都厌恶自己卑劣。 方轻许值得这世间一切美好,可他却再没有什么东西能献上了。 他身无长物,只剩下这个破败的身子。一个残废的、被人玩脏了的瞎子,也配去触碰那皎白的月光吗? 方轻许回来得很快,屏风拉起,屋内蒸腾着热气。 然后方轻许突然意识到,兰籍的手不能碰水,那他如何沐浴? “我用布把眼睛蒙上可行?”方轻许生怕自己唐突,只是想想自己帮人沐浴的情形就忍不住涨红了脸。 “不妨事的,”兰籍颤抖着指尖想自己褪去衣物又被方轻许拦下,微微一笑,“我本就看不见,若是公子也蒙了眼,恐怕沐浴时不大方便。” 倒也是这个理儿,方轻许备好了东西就帮兰籍更衣。 贴身的里衣从肩膀滑落,露出白皙紧致的皮肤,方轻许不敢多看,扶着只穿着里裤的人进了浴桶,乌黑的发柔顺搭在身上。 方轻许用瓢舀了一勺热水轻轻倒在兰籍肩上。 一声叹息,兰籍语气轻飘飘的,仿佛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似的,“我本是槐县富户之子,后来被奸人所害,家道中落,身如浮萍……” 兰籍把这些年的过往一五一十讲给方轻许听,“县令替我报仇后一直以我父亲的尸骨要挟我陪他取乐,我若不从他便不肯将父亲埋骨之地告诉我,可他最终也没说。”兰籍一声苦笑,“后来我常常被他带去他上级官员的私宴弹琴,直到最后一次我抚琴时不小心崩断了弦,他自觉扫兴怕惹了上官不快,便叫人折断了我的手骨将我打个半死,看我只剩一口气便随口吩咐下人将我扔到乱葬岗去。” 方轻许早在一开始就听不下去,此时已是顾不得什么礼仪,直接将人拢在怀里安抚。 “谁知下人贪心,没把我扔进乱葬岗,而是找了个人牙子将我发卖了。我当时已是半死不活,也卖不上价,但凭着一张脸还是被买下了,后来碰到了公子的弟弟将我买下,阴差阳错救了我性命。” “我身无长物,愿用余生报答公子的恩情,只怕公子嫌弃我愚钝,”兰籍摸索着将手搭在方轻许拢着他的手臂上,微微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这就是我的过去,从此我与公子之间再无隐瞒了。” 话音落下,屋子里安静得只能听见轻微水声,兰籍有点不安,心里一沉。 “这些时日公子不知我的身世对我多加照拂,如今全都知晓了,公子若是嫌脏,我今晚就离开。”兰籍的心仿佛跟着这片沉默一起下坠,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抬起浮搁在方轻许胳膊上的手。 或许他今晚不该将一切全盘托出,应该再等等,等他骗得方轻许对他情根深种再说。 可他不想这么做。 所以大抵是一切都结束了,方轻许不会立刻就赶他走,却也不会再对他有那样令人目眩的温柔了。 其实原本就该如此……像他这样脏的…… “你,我……”方轻许脑子里乱七八糟,“你走了要去哪儿?你会死的。” 兰籍忽然笑了,“天地之大,总有我埋骨之处。” “你!”方轻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又感觉心里仿佛存了怒意发不出来,脑子一热就提着兰籍的衣领对着人嘴唇咬了一口。 “哪里也不要去,就留在这儿!” 随后屋里陷入一阵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