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季叶深睡得并不安稳,睡不多时就会醒来,睁开眼看到身旁睡着四仰八叉的人又莫名心安,复又闭上眼睡去。 他最近太忙太累了,季远山病危的消息被透露了出去,世人不认可这个只比他们多读了几年书的青年能掌握财富,眼红想分一杯羹的人太多,让他疲于应对。天才亮他就起来了,他有太多要忙的事情,实在不能浪费时间在睡眠上。 许是因为缺眠,季叶深有些头痛。他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手转着手里的钢笔,正在思考着什么,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 “叶深,你也太勤劳了吧,这还没有七点钟。”陈廷敬推门进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忙于查案,眼下也有乌青,怕是一夜未睡。只是此刻他神采奕奕,恐怕是查到了什么重要线索,一刻也等不得了,这才找到季叶深办公室来。 “陈警长也早得很。”季叶深对他笑笑,“有什么进展吗?” “要是查不到关键的点,我怎么敢跑到你这里来?”陈廷敬眼神明亮,声调也高亢了些,“徐家是铁桶一个不好攻破,不过我带着人一直在排查,终于还是被我发现了一个突破口。” 陈廷敬停顿了几秒,眼睛滴溜溜在季叶深身上转了一圈,看到季叶深配合地露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才满意地继续开口讲道:“那晚他们在城郊仓库交易枪支,有一个卸货的苦力不是徐家人,他不知道货是什么,本来卸了货就该走。” “可是徐家的交易出了岔子,有人同样觊觎这批货,给他们设了个局。利益不好分配,徐家少东家就发了疯,当场掏了枪。和伯父一样被枪击中的人很多,这一批货的量太大,是五个家族一起合作的大生意。可他们都知道斗不过徐家,只能吃下这个暗亏。” 说到这里,陈廷敬颇有些咬牙切齿:“那苦力目睹了这样天大的事,整日惶惶不安,就算徐家人不找上门,他总也有一天会被徐家人吓死。我们找到他,好说歹说才劝他道出了实情。” 季叶深起身为他倒了杯茶,才递过去,就被陈廷敬愤恨地夺走,仰起头一饮而尽。季叶深垂眼盯着地板上洇出的几滴水痕,他心下了然,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两人沉默了许久,季叶深拍拍陈廷敬的肩,低声道:“麻烦你了。” 陈廷敬是心直口快的爽朗性子,听到这话,眼里又盈了几分笑意:“你我之间何需谈什么麻烦不麻烦?徐家人作恶多端,你为我送了一个捣毁他们的机会,我感谢你还来不及。” 季叶深不置可否,陈廷敬既然已经挖出了一个证人,那其余的证据只需顺藤摸瓜,根本不用他再担忧。他拿起一个牛皮纸袋,对陈廷敬晃了晃:“徐家这些年做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他们敢如此为非作歹,只因牵涉利益巨大,层层相护。” 陈廷敬接过纸袋,神情有些讶然,他还没开口,季叶深就点了点头:“这里面只是一部分,其余的,还要麻烦陈警长继续追查。” 陈廷敬再也坐不住,他大力拍了拍季叶深,面上是掩盖不住的欣喜:“太好了,叶深,我该怎样感谢你才好!” 季叶深只是笑笑:“与其感谢我,不如先回去睡一觉。”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陈廷敬大笑几声,挥了挥手里的牛皮纸袋,“最迟一个月,一定把他们一网打尽!” 陈廷敬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季叶深倒不担心他的能力,毕竟陈廷敬本就有意从政,他家里更是政商皆有涉足,他会把案子办得很漂亮,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让季叶深想不到的是,在徐家的事出现一个结果之前,季远山先倒下了。 酒肉和美色掏空了季远山的身体,季叶深早就知道。可到了真的看到季远山躺在床上,呼吸间就像一个破了口子的风箱时——他还是不知道该作出怎样的表情。管家、张医生、顾亭晚、阿月……明明整座宅院的人都挤在这间房间里,季叶深却感觉不到半分生气。 病床上平躺的身影渐渐和记忆里的女人重叠,他们都憔悴枯槁,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母亲一直在等待一份歉意与悔过,而季远山只是“还没活够”而已。 季远山的眼神无目的的从天花板滑过,落在季叶深身上。父子二人静静对视,但也只是对视而已了,那双曾经锐利的眼渐渐无法聚焦,涣散了光芒。 季远山死了,甚至连句话都没有留给季叶深。季叶深也不知自己是否真的期盼,他背过身去,捏了捏眉心。 顾亭晚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他叹了口气,手掌覆在顾亭晚的手背上,才将将碰到,就已经离去。 “怎么准备的,就怎么办吧。” 毕竟几年前才办过夫人的葬礼,季家上下对丧事的筹办都算熟悉,管家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 “……只是,”季叶深已将房门打开,突然想起什么,又半侧着身开口,“不要和她在一起。” 管家垂眼,敛去了什么情绪:“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