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麟飞从屋里出来,看见夜凌云微俯下上半身,手指紧紧抓着沙发背。他不明所以地走过去询问对方,走进瞥见沙发上的手指收紧到骨节泛白,还在微微颤抖着。

    火麟飞心下一紧,忙问道,“你怎么了,哪不舒服吗?”说着他试图伸手去扶对方。

    但还没等他的手碰到夜凌云,对方就直起了身子,接着微呼口气:“……没什么。”

    火麟飞不放心地上下打量他几眼——对方除了脸色有些发白,倒没别的异常,仍是一副淡漠的模样。他又围着夜凌云转了几圈——对方再没展现出什么不对劲,只是有些不耐地推他一把,叫他去做自己的事。

    火麟飞狐疑地拍拍脑门:“真的没事?”

    “当然没有,”夜凌云无奈道,“不要大惊小怪。”

    “不早了,”说着他看一眼手机,“我先回去了。”

    火麟飞忙伸出手臂,拦住欲迈开步子的夜凌云:“别急啊,你还没吃饭吧,我请你吃宵夜?我家附近有个贼好吃的烧烤,你没尝过可是大损失。”

    “来呗?就当我犒劳你了。”他冲对方眨眨眼,继续蛊惑道。

    “不,我不饿。”夜凌云深吸一口气,然后有些急切地拨开他的胳膊,加快脚步向门口走去,“我待会还有事要办。”

    火麟飞垂头丧气地跟上去,为他拉开门:“行吧行吧,那慢走不送。”

    夜凌云一个闪身飘出了门,然后脚下生风般下楼去。火麟飞在后面埋怨道:“我家是狼窝,能吃了你?着个什么急!”

    “对了,我明天再给你发你要的文件——”他大声喊道。

    但没人回应他,他有些困惑地摇摇头,打算回屋里去。突然从下面传来一声“咚”的沉闷声响,像是什么钝物砸在地上,还引亮了楼道里的声控灯。

    “夜凌云?”火麟飞扯起嗓子呼唤道,却未能得到回答。

    夜凌云在搞什么?他又叫了一声,仍毫无回应。奇怪,在这么短时间内对方一定还未走出楼,按理应该能听到他的喊声。一股不详之感油然而生,他突然想起之前对方有些怪异的举动——火麟飞不再多想,大踏步跑下楼去。

    终于,就着昏暗的楼道灯,他在下一层的楼梯拐角处发现了夜凌云——他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撑在墙上,另一条胳膊抵在身前,低垂的头令人看不到其面上的神情。

    “夜凌云!”火麟飞惊呼道,他忙奔过去,将对方扶起靠在自己身上,“你这是怎么了?”

    夜凌云抬起头,目光有些迷离地转向他,在看到火麟飞的一刹那,他的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火麟飞?你跑出来干什么。”他勉力维持着语气平稳。

    “你还说呢,幸亏我出来看了一眼!”火麟飞急匆匆地吼道,忙架起对方向楼上移去。

    两人再次迈进火麟飞的家。刚一沾上沙发座,夜凌云就脱力般倾倒在扶手上。他的眉眼紧锁,下唇紧咬,双手死死按在腹部。见此情景,火麟飞蹲在沙发前焦急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是不是吃坏东西了,要不要去医院?”

    情况来得过于突然,火麟飞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夜凌云难耐地翻来覆去。明明对方离开前还好好的……不,他或许已经忍受一阵了,除非已达到忍耐的极限,否则夜凌云从不在旁人面前表现出虚弱与痛苦。况且,他身体一向很好,从未听说有什么疾病。

    我该早些发现的,火麟飞自责地想。他强行按着夜凌云躺下,又为对方打了杯热水,还宽慰地顺顺其脊背,可除此之外他别无他法。

    经过一阵漫无目的的询问后,他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也无法缓解夜凌云的疼痛——其症状看起来还更严重了。最终火麟飞决定送对方去医院,能让夜凌云有如此大的反应的情况可不太妙。

    突然夜凌云开口道,“你有没有……”他喘了口气,“止疼药?”然后他又蜷紧身子,不再发出半点声音。

    闻言,火麟飞像得到什么圣旨一样,忙翻箱倒柜去找对方需要的药品。可惜他什么也没搜到,这东西根本不在他的必需品之内。他急得想给自己一拳,净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接着他又一溜烟回到夜凌云身前,将对方拽离沙发。他简短地说:“走,我送你去医院。”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夜凌云一点好转的迹象也无,他必须去看医生。

    但夜凌云奋力挣开他,又滑向沙发:“不,没有必要,别白费力气……这是老毛病。”

    火麟飞抓住他,气急败坏道,“那怎么办,难道你想疼死吗?”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夜凌云只是一言不发地紧闭着双眼,缩在沙发里。就在火麟飞打算把他强行薅起来时,他奋力挣扎着自己坐起来,平复下呼吸后说:“我好些了,不需要去医院。”

    见火麟飞不信任地盯着他,他又郑重道,“我没事。”但接着他又倒下去,闭上眼小口小口地吸着气,“……歇一会就好。不用管我,去忙你的。”

    “说什么呢!”火麟飞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在地上来回踱起步子,不时看向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夜凌云,末了他叹口气,“得了,沙发上凉,我送你去床上躺会。”

    于是他一把将夜凌云打横抱起,走向卧室。没想到夜凌云极力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说着他还(毫无)威胁地揪住火麟飞的前襟。

    “没门,除非你想像狗一样爬到床上去。”但火麟飞不为所动,他只是收紧了手臂。对方目前是如此虚弱,甚至他一只手就能制住。这个样子的夜凌云可不多见。

    火麟飞把不安分的怀中人轻轻放到床上,一丝不苟地为其盖上被子,接着安抚地拍拍对方:“好了好了,放你下来了,安心躺会吧。”

    夜凌云立马裹紧被子,他惨白面上蒙着的细密冷汗仍昭示着他正经受的痛苦。火麟飞有些心疼地拂去他的汗水,随后他试图去摸对方的腹部:“你哪里疼,胃,还是别的什么?”

    他的手不由分说地挤进对方交叠的双掌间。被人触碰脆弱且毫无防备的腹部,令夜凌云想要抗拒地推开他的手:“走开,别碰我。”

    但掌心的热度似乎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疼痛。夜凌云突然安静下来,没再尝试移开对方的手,只是将温热的手掌更加用力地按在自己腹上。

    火麟飞一动不敢动。他静静等了会,见对方一直没动作,才试探性地开口:“……夜凌云?你怎么样,好些了没?”

    夜凌云的身子顿了顿,像是有些不情愿地松开他的手,缩回被子里。他闷闷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你先出去,让我自己待会。”

    “喂,这可是我家,你让我这个房主出去?”火麟飞不满道,“你自己行不行啊?”

    “出去。”夜凌云命令道,“你在这里也毫无用处。”尽管他现在被疼痛折磨得站都无法站起,却还是一副颐气指使的样子。

    火麟飞刚想发作,又想起这可恶的家伙现在是个“病号”,他不好与其计较。他无可奈何地剜了对方一眼:“好好好,我出去,出去行了吧。你先坚持一会,我去给你找点药来。”

    耳朵听见大门关落的声音,夜凌云才安心地松口气。真是糟糕的一天,竟让对方看到他这副样子,他的脆弱被那人一览无余。他向来不会让外人看到他的苦与累,尤其不想让火麟飞撞见。这会给对方留下了什么印象,夜凌云也会疼,也会示弱?他自嘲地想。你本该在尚能忍受之时离开对方,并在自己家中独自熬过惯例的疼痛。

    你变弱了,他唾弃自己。

    火麟飞带着药马不停蹄地赶回家时,夜凌云已经穿上外套,正在系围巾,俨然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夜凌云!”火麟飞惊讶道,“你没事了?”

    “已经好了。”夜凌云淡淡道,他又戴上手套。他现在看起来跟之前的虚弱模样判若两人。

    火麟飞不甚放心地拉着他左瞧右看,目光恨不得在其身上戳几个窟窿。看起来夜凌云恢复了正常,他的脊背依旧笔直,神情如往常般淡漠。

    “真的没事了?”

    “当然。”夜凌云最后理了理衣衫。

    “等等,你要走?”瞧着对方已经穿戴整齐,火麟飞不赞成地说,“今天太晚了,在我这歇吧。”说着他举起手表在对方眼前晃晃。

    “况且你刚才那样,万一再复发,也能有个照应。”

    “不,没有必要。”夜凌云一口回绝了,“我明天还要早起,想必你跟不上我的作息。”他有些嘲讽地说。

    火麟飞不屑地翻个白眼,“行吧。”接着他摇摇手中的药袋,“那这你还要不要?我可是为你废了老大劲整的。”

    夜凌云想了想,从对方手中接过袋子,他顿一下后说:“多谢。”

    随后他又从袋中取出一盒药递给火麟飞:“你应该常备着些药,不要等到急用才临时抱佛脚。”

    火麟飞接过它来随意打量一眼,满不在乎道:“我平常根本用不到这东西,我身体很好的。不过我就留着了,以防你下次用到。”

    夜凌云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随后他将手搭上门把:“我走了,你早歇吧。”

    “我送送你!”火麟飞急忙跟着他溜出门去,夜凌云倒没有再阻拦。

    “你尽早去医院瞧瞧。”临告别时,火麟飞捉住夜凌云的胳膊,郑重道,“好多绝症都因为发现得晚错过了最佳治疗期,我可不想哪天去危重症病房里看你,之后再每年去给你上香。”

    “收起你毫无根据的妄想,”夜凌云抽回手臂,“我还没有到那种地步。”他冷冷地说,接着钻进了出租车。

    “有事一定再给我打电话啊!还有别忘了去看医生!”火麟飞做出打电话动作,对着远去的出租车大喊道,也不知对方听没听见。

    夜凌云的症状来得快去得也快,这让他有些隐隐的不安。他由衷希望对方是真的没事了。夜凌云从不主动向他诉说自己的难处,其需要援助的情况往往要靠他细心去发掘,这“机会”甚至稍纵即逝。

    夜凌云从不示弱。但再强大的人也其总有力所不能及之事,再坚固的盾也会有破碎之时。

    如果你向我寻求帮助,会发现我就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可你从不言说,也从未给过我提供帮助的机会,你看起来一直都坚不可摧。火麟飞轻叹口气,望着汽车背影逐渐远离他的视线。

    下车后到无人处,夜凌云原本挺直的脊背瞬间塌了下去。他趔趄着地爬进楼道,艰难地一点点向自家挪去。期间他走几步就要躬身歇一下,甚至还摔了几跤。

    终于回到家中,他靠在墙上缓了好一会。终于症状有所缓解,他连衣服都没换,胡乱吞下几片药后就直奔卧室而去,现在他只想安心休息。

    最近疼痛的程度加深了,频率也有所提升,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等忙过这阵再去看医生。刻意去忽视仍有存在感的钝痛,他强迫自己入眠。渐渐的他坠入了梦乡。

    夜凌云是被疼醒的,他被一阵突至的剧痛强行从浅眠中击醒。这感觉就像腹中有千百柄刀子在搅动,又像是喝下了最烈的毒药。他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连翻身的力气都使不上,只能瘫在床上,徒劳地捂住肚子。里衣全被汗水浸湿,粘在身上,但他浑然不觉,只能感到铺天盖地的疼痛。翻滚几圈后,他掉到了床下,可他再使不出力气起身了。

    就在已经疼到几乎连痛觉都丧失时,突然响起的门铃声将他拉出几近昏迷的深渊中。他不想也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为这个深夜来访者开门了,于是便装作没有听见,希望对方发现家中无人便会自行离开。可门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甚至这个来者还用力敲起门来。

    怕是还未等到被剧痛折磨死,他就会被敲门声烦扰死。夜凌云只得艰难地爬起来,扶着墙一点点挪向客厅。

    究竟是谁会在大半夜来找他?在接近大门过程中,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夜凌云,你在吗!你没事吧?夜凌云?”

    他在心底叹口气,他知道是谁了。

    终于在耗费了全部的精力后,他强撑着到达了门口。然后他将整个身体靠在门上,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打开门。

    “夜凌云,我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敲了快半小时的门,你——”门甫一开,火麟飞便连珠炮似地质问起来。还没等他数落完,一具“尸体”软外他怀里。

    “……我就知道。”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瘫在怀里的夜凌云,咬牙切齿道。

    “你现在……应该在自己家睡觉。”夜凌云气若游丝地说,听起来他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火麟飞只是冷笑两声,一言不发地扛起对方迅速跑下楼去。光速将夜凌云塞进车后,他跳进驾驶室一脚油门直奔医院而去。

    一路上他闯了好几个红灯,速度飙到近百迈,反正路上半个行人和车辆也无。他还不时从后视镜瞅瞅夜凌云,多次呼唤他。

    “夜凌云,你还在吗!”突然夜凌云从后视镜中消失了,把火麟飞吓一跳,他急忙回头看去——对方不知何时摔下了后座,正费力地爬回去。

    “……我还活着。”夜凌云裹紧大衣,没好气道,“专心……开车。”勉强说完话后,他又重新栽倒在后座,将脸紧贴上座面。火麟飞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只能猛踩油门提高了车速,早到对方就早解脱。

    眼看还有不远距离就到医院时,车竟突然抛锚了。火麟飞爆出一串咒骂,狠狠拍几下方向盘。而回头望去,夜凌云已经处于半虚脱状态了。

    至此火麟飞不再犹豫。他窜下去,毅然将车丢在路边,抱起对方跑向医院。

    第二日,夜凌云从梦中转醒,一睁眼便看到了头顶素净的白色天花板。为什么他在医院?他的思维有一瞬间的停滞,片刻后昨晚的事才逐渐浮现在脑中。他缓缓从病床上坐起,一阵刺痛从下腹传来,他皱着眉掀起衣服看去——那里贴着纱布。

    这时病房的门嘎吱响了一声,火麟飞眼底顶着两个黑眼圈走进来。

    “恭喜你,手术很成功,你以后没有阑尾了——你得了急性阑尾炎。”他像宣判罪行般说道,接着又打个大大的哈欠,“这就是消极就医的后果。昨晚多亏了我,不然你估计会有生命危险。”

    夜凌云突然无话可说,对方所言句句属实。

    “谢谢。”沉默良久后,最终他这么说道。

    “嗯哼。”火麟飞漫不经心地哼道,“你是该谢谢我。”

    然后他抱肩盯着夜凌云,眼神直让人发毛。夜凌云冲他挑挑眉:“怎么?”

    “我在想,”火麟飞顿了顿,“为什么你宁愿自己强撑着,也不愿意告诉我你的真实情况。”

    “这对你有那么难吗,夜凌云?偶尔示弱一次难道会要你的命?”他面带讥讽道,“说真的,我真怕哪天你把自己折腾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的肉里,声音低了下去。

    “你真的有拿我当……朋友吗?”他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你知道,”夜凌云慢吞吞地说,“我除你之外没有真正的,”他停住一下,有些不情愿地继续道,“朋友。”

    “若按你对朋友的定义来讲。”

    火麟飞冷哼一声,“是吗,我可真荣幸。”不过他看起来很是受用。

    他又盯住夜凌云,半晌后叹口气,烦躁地用手指点着大腿,又咂起舌;“你这个人啊,你这个人啊……”

    难搞的、捉摸不透的、扭曲的、总是在拒绝和逃避的夜凌云。

    “你一直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夜凌云淡然道,“现在才开始后悔吗。”

    “怎么会。”火麟飞嗤笑一声,接着他靠近病床,握住对方的手。

    夜凌云颤了一下,想抽出手来,但火麟飞没有给他溜走的机会,只是将他的手攥得更紧。

    “嘿,”火麟飞凑近对方的脸,“别想跑。”

    最终夜凌云缴械了,任由对方握着他的手,“你究竟想说什么?”他皱起眉。

    “以后你要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我要第一个知道。”火麟飞郑重道。

    “如果你帮不上忙,我为何要告诉你?”夜凌云偏过头去,假装被窗外摇曳的枝条吸引住了。

    “这跟你说或不说是两码事。如果我连知道都不知道,要怎么帮你?”火麟飞把脸埋在对方掌心,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委屈,“你得先给我一个机会。”

    也是在给你自己机会。

    “别拿我不当回事,别拿你自己不当回事。”

    夜凌云陷入沉默。你又在动摇我,你又在可怜我。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我既不能更不会。我又为何要为你做出改变,我天真又固执的……朋友。

    我真正且唯一的朋友。

    人不应逃避真实,你的真心是实实在在的。可我无法对你抱有等价的感情,这场交易是不公平的。羽毛和黄金如何能等重?

    (我是否像你在意我一样在意你,我是否,如你爱我一般爱着你。)

    我不想践踏你的真心,可我又如何能继续视而不见。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我究竟要怎么办?

    你对我重要吗?又重要到何种地步?

    夜凌云平静地望着火麟飞,眼底却有太多意义不明的暗流涌动。年轻人的睫毛划过他的掌心,带起一阵酥痒,连带着他的心尖也跟着颤动。

    “说话啊,夜凌云。”似乎不满于他的沉默,火麟飞突然用力咬了一下他的指头。夜凌云措不及防,发出吃痛的嘶声。

    “我怎么记得你不属狗。”夜凌云眯起眼,拧住对方的脸颊将其抻起来。

    “哎呦呦,疼!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吗夜凌云!”火麟飞哀嚎起来。夜凌云冷哼一声,松开手轻拍一下他的脸。

    “看起来你好的差不多了,还有力气拧人。”火麟飞龇牙咧嘴地揉着腮帮子。“之前不知道是谁虚到爬都爬不起来……”

    夜凌云则制止其继续描述他的惨状,“住嘴。”他恶狠狠地说。

    “除非你以后有事不许瞒着我。”火麟飞毫不退让。

    “我说,以后不许瞒着我。”没立即得到回答,他又轻轻踢了一脚病床腿,“听到没!”

    夜凌云充耳不闻,只是扭头看向房间里的任何地方,除了火麟飞。突然火麟飞爬上了他的病床,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将头轻轻搁在其肩膀,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幸好你最终没事,当时我真怕……来不及。”

    夜凌云的身体僵住一瞬,但他并未推开对方。半晌他轻轻说:“我知道了。”

    “……我很抱歉。”

    他竟然在为此道歉。夜凌云啊夜凌云,你究竟在干什么?

    可再没有第二个人如此毫不退缩地在乎过他,以至于让他手足无措。曾经他以为自己不需要这些无用的、软弱的东西,他鄙视甚至诋毁它们。当它们真正来临,他下意识驱赶它们。而它们的主人却坚决将其双手捧上,那背后是炽烈而坦荡的真心。

    他秉持着任何一场交易都等价交换的原则,但这次他无法再提供与“爱”等价之物,没有任何东西能与其等价,除了……爱本身。这赤诚的真心、烫手的山芋和无解的谜题。

    “爱”能解决什么?这种感性且盲目的感情往往会影响一个人的判断,使其走向堕落与毁灭。然而在那些拥有“爱”的人身上,却散发着夺目的光彩,包含着不竭的能量。

    夜凌云从未读懂它,也未曾拥有过它。爱,爱,爱。它究竟是什么,为何拥有如此大的力量。

    曾经他不屑于去关注和思考它,它也如同瘟疫一样令他避之不及。但如今,它真真切切摆在他面前,他无法再回避了。它是如此真实沉重,怎能再说其是虚妄与无用之物。因为爱,火麟飞出现在他面前,因为爱,对方一直关注着他。

    毫无疑问你爱我,可我爱你吗?

    你会为我的不幸悲伤,会为我遭受的不公愤懑,会因我的成功欢喜。而回想起来,我竟然也为你有过类似的情感。

    ……

    这就是“爱”吗,我的朋友。它将一个人与其他人紧密相连,多少喜怒哀乐都与其所爱有关。它带来快乐,带来悲伤,甚至带来痛苦,可为何这么多人甘之如殆。

    而如今,我也成为了这愚人中的一员。

    “以后别这么干了,夜凌云。”火麟飞垂下眼,声音变得有些疲惫,“我希望你好好的。”

    “你能明白吗?”

    他已无需再多说什么,想必对方能理解他的意思。

    我的朋友,这一切皆是因为我爱你。我不希望你有任何闪失,不希望错过你的难处而无法向你伸出援手。

    我希望,你能将我当做一个真正的依靠。

    “……我自然明白。”夜凌云偏头注视着肩侧的一团火红,伸出手轻轻揉捏着身边人柔软的发丝。

    “知道你还这么折腾自己!”火麟飞发泄般去拧夜凌云的大腿。作为回报,对方狠揪住了下他的头发。这么一来,屋里凝重的氛围消散了。

    一番无伤大雅的小闹剧后,火麟飞放松地和夜凌云肩挨肩靠在床头,嬉笑道:“让我也体验一下躺在病床上是什么感觉。”

    “我想没有一个正常人会想要这种体验。”夜凌云揶揄道。

    火麟飞不以为然地笑笑,接着呼出绵长的一口气:“累死了,一晚上都没合眼。”

    “你可以在这躺会。”夜凌云犹豫一下,往旁边靠靠,为对方腾出块地方。

    火麟飞赶紧制止他进一步动作,“别,你可别乱动,小心伤口裂了!”随后他利索地跳下床,调笑道,“这种同床共枕的殊荣我目前可无福消受,等你彻底好了再说吧。”

    “我先歇会,你有事一定叫醒我。”说完他趴在床边,将脑袋埋在胳膊里,不一会呼吸就趋近平稳。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子投射在火麟飞的赤发上,为其渡上一层轻柔的鎏金。夜凌云静静地望着他,心中是前所未有的祥和。

    谢谢你,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