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似梦非梦
头好疼。 单哉想。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这种模模糊糊、宛若磨砂玻璃的感觉只会在梦里出现。 但,死人真的会做梦吗? 如果是梦,这个梦境未免太真实了,脑壳里的钝痛一阵阵的,身体一会儿冷又一会儿热,额头上冒着细汗,喉咙里也干得要死,仿佛过一会儿他就要脱水干枯,然后被烧成无关紧要的灰烬。 水…… 单哉唤了一声,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眼前是亮的——不是刺眼的白光,他闭着眼,只能感觉到眼皮外的灯光——哦,单哉想起来了,这是他家客厅。 所以,他正躺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意识清醒地昏迷着。身体难受至极,也许是发烧,又或许他的哪个器官又坏掉了…… 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钥匙的声音从玄关处传来,单哉一听就明白,这是十多年前的梦境。因为他几年前就换上了电子锁,预防自己越来越差的记性把自己关在门外——他可以请保姆、佣人、家政妇,或者干脆包养一个情妇,就像其他老头子那样热热闹闹地度过晚年。但是他不行,因为他是单哉,除了那些刚出生的婴孩,单哉不应该相信任何人,也不应该和其他任何人一起生活—— “我回来了。” “……”嗯,不应该和其他人一起生活。 所以来者是谁? “……水……” 单哉试图吐出音节,结果喉咙的嘶哑让疑问句变成了祈使的语气,其间满是对生的渴望。 “单哉?”男性的声音,陌生而年轻,完全不知道是谁。 总不能是小偷吧?哪有小偷把别人家当家的? 拖鞋的声音在靠近,单哉挣扎着睁开眼,却只能看到一些模模糊糊的画面。 那似乎是一个青年,有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个头,拥有属于学生的制服,以及,属于学生的短发。 ……慕思柳? 是“慕思柳”。或者,他此刻应该有其他的什么名字,总之,这是他。 单哉无比茫然,而那个人也来到了单哉的身边。 他似乎心情不好,喉间藏了几个骂娘的音节没爆发出来,但单哉感觉得到,对方在装正经。 “你又怎么了?喝多了还是死了?要不要我给你打120?” 啊,这关心人方式,这孩子是“慕思柳”。 “……水……” “水?”“慕思柳”愣了一下,突然伸手摸上了单哉的额头,忍不住爆了粗,“怎么那么烫——你踏马发烧了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啊?!他妈的你死了就活该!” “慕思柳”嘴上抱怨着,手脚却立刻行动起来。单哉听到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随后又听到卫生间那传来了“哗啦啦”的流水声——好渴,那小子就不能给自己先倒杯水吗? 单哉迷迷糊糊地等着,听着耳边的动静,不由去思考,那小子是谁? 他和自己住在一块,有家里的钥匙;在上学,是个学生;暴躁的性格几乎跟年轻的自己一模一样,十有八九是自己养的,甚至可能是哪里来的私生子;翻东西的动静很大,不过很利落,目标明确,对这个家的陈设十分熟悉——啊,对,家里没有保姆,而自己又不可能去照顾他,他得自己照顾自己。 但他怎么会是“慕思柳”呢?最起码,慕思柳没他那么高,说话也没啥中气,暴躁又病弱的美人一个。 单哉想着想着,感觉又要“睡着”了,结果就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感到一阵猛烈的晃动,整个人被扶了起来,然后又被那个年轻人艰难背在背上,一晃荡一晃荡地朝二楼走去。 “你前阵子不还吹自己从不生病吗?怎么这就倒下了?” “……呵呵。”单哉低笑了两声,他没力气去回答青年人,但他知道自己此刻该如何作答——“嘲笑”和“阴阳怪气”,这理当是他们之间的语言。单哉寻思,自己就算是死了,也得在墓志铭上写一句让这小子暴跳如雷的嘲讽才行。 哦,不,他已经死了。 那也许这小子已经暴跳如雷了——或者说,对方可能已经先一步自己死去了。 哈哈,不管哪一个都是他妈的笑话。这小子能跟了自己,绝对是彩票中奖的倒霉运气。 房门被打开,熟悉的檀木味涌入单哉的鼻腔。 这是他的房间。单哉甚至能回忆得出来,这地方的大小,还有陈设——脚下是厚实的毛绒毯,右边连着大号的浴室,左边是落地窗,向着初升的太阳,前边挂着从来不开的电视,中间是“属于皇帝”的大床;床边上是一架半米高的书架,上面放着几本武侠和两本不属于他的书。那两本不属于他的书,他记得内容,一个讲画家,一个讲女人。书架是这儿最小的摆设,却是这个房间唯一有必要存在的事物。 单哉被粗辱地扔到床上,被褥干净到陌生的气息让单哉确信,这就是他的床——他基本从不睡在这里,这房间也不过是大房子的填充物罢了。 “水……”单哉又一次嘟囔,这一回,他得到了回应,温水送到了嘴边,以堪称轻柔的动作帮他灌入了喉咙。 这小子怎么这么温柔?难道水里下毒了? “还要。”润过了嗓子,单哉的声音更清楚了些,但一睁开眼,视线还是一片模糊。 这宛若隔了磨砂玻璃般的世界。 意外的,那小子没抱怨啥,只是揽着自己的肩膀继续给他喂水,直到自己摇了摇头,这才把他放回了床上。 “你先睡,家里没发烧药,我让林子回来的路上带一点——你饿吗?我去烧点粥什么的。” “……”单哉决定驳回自己原先的猜测,这小子绝对不是自己带大的,绝对不可能。他要是会带孩子,还能带到会照顾人的地步,就不至于把自己的身体折腾成这样—— “皮蛋粥,多放肉……” “没皮蛋,做梦去吧。” 青年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单哉懵懵地躺在床铺上,感觉自己是睡了一觉,又似乎是没睡,只觉得鼻下有一股米香飘过,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姥姥的厨房。 “……”单哉动了两下嘴,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喊了个名字,但他不知道这个名字是什么,又指代谁。 门又开了,带进一股子水汽的香。这次进来的脚步声不太一样,小心翼翼的,也许是害怕吵醒了自己。 额头被一股凉意贴上,那是谁的手。 “叔,醒着吗?”新的陌生的声音,他管自己叫“叔”,难道是哪个手下的孩子嘛? “嗯……”单哉应了一声,就感到自己又一次被扶着坐了起来。 男人勉强睁开眼,看到的还是那一身校服。 祝雪麟?如果他是叫“祝雪麟”的话。那小子叫他“林子”,也许自己应该叫他祝雪林……噗,好冷。 不对啊,他为什么会知道是哪个“林”?明明是同一个发音…… “叔,先吃药。吃完先别睡,哥很快就把粥端上来。” “哦……”单哉乖顺地应了,他发觉自己在小林子面前还挺“乖”的……嗯,起码不会像呛楼下那个一样去呛人。 他吃了药,苦,于是小林子又给自己削了个苹果。 “我给郎叔发消息了,他说休庭了就过来。” 郎叔? “子平……?” 哦呵,自己竟然会用这么亲近的称呼。 单哉没有说话,他安静地坐着,享受耳边的声音…… 好吵。 高压锅的出气声隔着老远传到耳中,那小子一定又没关厨房门;林子削苹果的声音一阵又一阵,断断续续的很不成功,单哉都担心他会不会割到自己的手;钟声,古典钟的滴答声,明明以前都是衬托寂静的工具,眼下却一下一下地敲在心头,让他舒服得想要睡去。 原来他上辈子还有过这样吵闹的时光…… “单哉。”“慕思柳”端着大锅的粥来了,单哉嗅见了皮蛋的味道,这小子还是那么口是心非,按照流行点的说法,应该就叫……傲娇? 他看到雪白的米粒从石锅内盛出,浓稠的样子一看就饱。出乎意料的,这小子厨艺还挺好——那也是,总不能让单哉来下厨吧?不说有没有时间,他进厨房基本就是死路一条。 盛满热粥的碗被端到跟前,单哉只是看着,没有动作。 “喂,有力气就自己端着吃,你该不会想要我喂你吧?” “哥,算了,我来喂吧……” “你别惯着他啊!这家伙就是想看你笑话——” “……” 好吵。 单哉扭过头,看向一旁的落地窗。窗帘遮掩了窗外的景象,他故意如此,封闭单调的景象有助于思考。 “……这是哪?” “什么?”争执中的青年奇怪地看向单哉。 “额……叔?你还好吧?” “什么叫这是哪?你不会老年痴呆了吧?这踏马你家,单哉。” 青年埋怨的声音灌入单哉的耳中,让他意识越发模糊起来。 是嘛,家。 原来他也有过家。 也难怪自己会想要忘却了,如果这些他都记得……不,他就不应该记得。 他没这个资格。 缓缓睁开眼,窗外是蒙蒙亮。郊野的鸟叫格外吵闹,清脆空远,作为晨起的闹铃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原来周公他老人家梦蝶的时候就是这么个感觉……还真是让人分不清虚幻和现实啊。 单哉想着,往左右各看了一眼,昨晚折腾了他一宿的俩小子正在酣睡,眉宇间尽是满足,看得出,单哉的存在给睡他们的梦境带去了不少安全感。 “哈哈,左拥右抱……” 【呃呃呃呃呃天呐这是什么GV现场吗?!】 少女的惊叫声在脑中响起,这让单哉第一次意识到,昨晚的自己究竟有多么胡来。 哎,这场面被姑娘家看去还是有点尴尬的。 【我走了!你不收拾好这混乱的男男关系就别来找我!】 耀澄喊罢就遁了,单哉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声早上好,更遑论昨晚的梦境。 单哉想起来,但身子被前后两个小子抱着,屁股里甚至还插着某小子半硬的阳物,压根动弹不得。 他本是打算瞬移离开,但不知为何,从昨晚那场梦开始,他的心境就格外安宁,不由认为,稍微再这般赖一会儿似乎也不错。 于是乎,他再一次合上了眼,在两股气息的缠绕下,又一次沉入如水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