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渡北人
郎子平觉得自己的上辈子就像一个梦境,梦醒了,他变成了“李业基”。但是那个梦未免太过真实了一些,不短的时光和记忆,足以留下他全部的灵魂。 醒来的时候,周围全是不认识的人,太医,太监,宫女,还有一个对自己无比冷淡的妻子,陌生感无处不在。 太医说,害死他的是“老毛病”,只是往日“操劳过度”,这才犯病倒下了。“保重龙体”之类的词汇他已听腻,这具身体是个什么状况,他也并不在乎,作为皇帝的新生就此开始,但他只是坐在自己的龙椅上,等待着又一次死亡的来临。 “后来,我听说这个世界还有武功功法之类的存在,这让我想起你借我的那些武侠,这才想玩玩看。” 李业基本身就是会武功的,郎子平继承了他的身法,实力自然不俗。 李业基修的是“寒玄功”,和那个小乞丐修的差不多,但,该怎么说呢……李业基的“寒玄功”是个“盗版货”。 要比喻的话,“盗版”功法走过的道路、看到的风景与正品别无二致,但所能达到的目的地却差之千里。 让皇帝修习“盗版”功法,这天下大抵是没人有这样的胆子的,可偏偏,郎子平的身边就有不少这样的人。 “李业基是个傀儡皇帝,他可自己能并未意识到这一点,毕竟那伙人藏得很深,我也是意外发现的。” 说来也是好笑,郎子平醒来过后就没好好理过国事,但奇怪的是,周围人除了要求他按时上下朝之外,再无其他要求。国家朝廷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他就像一个玩偶,一个象征,坐在龙椅上便是他的任务。 “那些人很警惕,并未在我消极怠工的日子里有所动作,大抵是不想与李氏撕破脸皮。” 哦,对,还有一件事,你肯定感兴趣。 这个国家的皇后姓“祝”,而“寒玄功”正是祝氏的独门功法。 祝氏就跟他们的姓氏一样,历来掌管国家的祭祀大事,地位与开国的李氏基本持平。正因如此,二氏的联姻成为了权力的根基,从建朝至今,从未改变。 祝氏一族很神秘,神秘到他这个皇帝都无法了解太多。硬要说的话,他们就像是远古部族的巫医,负责占卜预言,治病救人,哦,或者害人。据说这寒玄功一开始也不过是强身健体的法子,后来才渐渐演变成了内功功法。 “说到治病,我醒来之后,去过一次药谷。” 本来也只是去看看“老毛病”,只是那药谷的谷主长孙普世是看着李业基长大的,一眼就看出了“李业基”的变化,借着闭门治病的由头便把郎子平揭穿了。 郎子平当然不会跟他隐瞒了,对他而言,皇帝当不当都一样。但谷主还挺迷信的,就这么信了我的说法。 李业基尚且没有后代,而国家需要皇帝,因此长孙普世把这个秘密隐瞒了下来。 长孙普世告诉郎子平,皇帝的“死”绝对不是意外。 老人家在他体内发现了一些不该存在的东西。那东西植根于丹田,能被他的内力压制,却会随着他功力的增长而变强…… “寒毒?”单哉挑起了眉头。 “看来你差不多已经知道了。” 郎子平并不意外,而是浅笑着继续道, “不过我这并不叫寒毒,医生说,这叫‘雄毒’。” 在李业基正式习武之前,雄毒一直藏在丹田之内没有发作,因此直到前不久才有了毒性。 雄毒性烈,能够最大程度地激发一个人的雄性因子,发情好斗都是轻的。若是毒发后无法发泄,那就只剩下一个死字了。 有雄毒自然就有雌毒。长孙普世推测,那雌毒与雄毒应当处处相对,但毒性理当相对温和,不会像雄毒这般猛烈致死。 两毒彼此相吸,互为解药。因此,想要解毒,就必须得找到患有雌毒之人。 好在,长孙普世就救人无数,恰好就遇到过那位雌毒的患者,而他就是郎子平要找的人。 “祝雪麟。” “是他。” “你是来找他的?” “别人是这么想的。”郎子平的语气平静依旧,仿佛所言不过身外之事,“但你知道我,我无所谓生死,主要还是冲着你来的。” 说来也是巧合,那日我的影卫带我见了一伙人,也就是王浩他们。镖师们手里握着皇家的玉佩,那是先帝的遗物。同时,他们带来的盒子里还有一封信件,以及的残页。 信件是先帝的旧友送来的,我照着先帝留下的手记对着看了一下,大抵是说南方危机,请求支援之类的。 支援之事,可以,但掌权的不是我,便不去管了。倒是那几个镖师,我太久没见江湖上的小人物了,便与他们多聊了一会儿。 “我从王浩嘴里听到你的名字时……很吃惊吧。毕竟他的每一个描述都指向了你,我想否认自己都做不到。” “然后你就来了。” “嗯,阻碍有些大,让我耗了些功夫。好在还有解毒这个由头。” 有趣的是,当解毒之事传达到祝氏耳中时,他们抛出了一条预言。 “预言?”单哉愣了一下,有了想法,“罪人在外逃窜的那个?” “那是皇室对外的说法。”郎子平纠正道,“他们给我的说法,是我会在这趟旅途中会遇到‘命定中人’。我得把命定之人接回去,不然我就会死。” “这是威胁……祝雪麟对他们有用。” “起码听着还挺浪漫的,不是吗?”郎子平轻轻笑了笑,“而且他们有一点没说错,我确实是来找‘你’的——难道你不是我的‘命定中人’嘛?” “你认为是就是呗。”单哉不喜欢这话,“难道还要我给你一个答案吗?” “……哎。”郎子平微微叹气,沮丧地垂下了眼眸。 新一份的烤羊排被侍女端了上来,单哉大快朵颐,口齿不清地转移话题道: “还有一个问题,你修过?” “没有。”郎子平觉得奇怪,“怎么了?” “我找小雪子试过,那说不定可以帮你解毒。” “哦?”郎子平惊讶地挑了挑眉,“那可真是有趣……我听闻江湖上有一帮‘行者’,修习到走火入魔。我本以为这是南方之乱的起因,现在看来,藏在里的秘密不止于此……” “我看你们身上毒也挺有意思的,简直就是为这两本功法而生的东西,很难想象不是人为使然。” “嗯……看来还有许多问题有待解决。” 这是郎子平第一次在单哉的面前露出了思索的神情,也是他第一次对单哉之外的事情产生了兴趣。 “其实眼下最大的问题是你,陛下。”单哉继续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如约把祝雪麟绑回去?还是赖在我这儿不走了?” “再等两日吧。”郎子平道,“大抵是要再往南走走的,若是情况危急,也能借由拿点权力回来——” 郎子平说着,突然愣了一下,发现单哉正一脸玩味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没什么,看你像个人了。”单哉说着,用手扯下一块腿排递了过去,郎子平知道,单哉这是“接纳”自己了。 疑惑地接下烤排,郎子平不明白单哉为何对自己突然改了观。看着男子疑惑的模样,单哉忍不住轻笑: “看来你也不像你想的那般了解我。” “我当然了解你。” “不,你不了解。” 单哉又一次撕咬起了羊腿,胃被美食所填满的感觉简直不要太好。 郎子平注视着眼前好心情且好胃口的男人,眼底再一次漫出柔情。 也罢,了解也好,不了解也好,只要他在那里,就足够了。 陵城的西区,种满草药的小院内,胖胖的少年举着烤鸡,手舞足蹈地复现着白日擂台的光景,而白色衣袍的孙大夫一边有听没听地听着那夸大过的故事,一边誊抄着什么文书。至于那取胜的青年却坐在一边,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烧鸡,神游天外。 “麟儿,你那,还有得来的的内容,有空再替我抄写一份,我再研究研究,些许就能治你那易受凉的病。” “……” “帮主!孙大夫叫你呢。” “麟儿,怎么了?” 孙大夫抬起头,伸手打断陶闫的故事会,奇怪地看向祝雪麟, “白日受了伤还是太累了?怎么跟蔫儿了似的没精打采?” “我……”祝雪麟后知后觉地看向眼前的二人,陶家小跟班正担忧地望着自己,而孙大夫也难得表露了关心的神情,这让他闷得慌,郁郁摇头道, “白日擂台不算顺利。后日的比拼……我还是没什么信心……” 陶闫见自家帮主如此落寞,心中一急,朗声道:“帮主你在瞎说什么啊?要我说这些天最厉害的就是你了!” “麟儿。”孙大夫没急着鼓舞,只是皱眉嘱咐道,“紧张是正常的,但别影响了饮食作息——你看看你手上的鸡,都凉了,而你才咬了一口。” “啊……抱歉。”祝雪麟犹豫着,把剩下的烧鸡放回了石桌上,又是垂眸,道,“我……我还是想先静一静。” 祝雪麟说罢,不顾二人的阻拦,独自施展轻功飞离了小院。陶闫见自家帮主走了,想追,又没那本事。无奈之下,他捡了剩下的烧鸡,扫兴地与孙大夫告辞,带着佣人回家去了。 孙大夫倒是完全不担心祝雪麟的心理健康,他泡了杯药茶,独自敬月,望着那空荡的座位,仿佛在与谁对饮一般自言自语: “少年心事多啊,你若在此,倒能省去不少麻烦。” 孙大夫想着,将茶水一饮而尽。 他正独自饮着茶,突然听到门口传来陌生的脚步声。孙大夫眼神一凛,不敢携带,抄起院子角落的锄头,随时准备着给门外的不速之客来上一记。 “咚咚咚”,小院的门被敲响。孙大夫小心翼翼地挪到门前,道: “谁大晚上的不睡觉,来光顾我这小院?” “卿言?” 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孙大夫清冷的面容上瞬间被惊愕填满。他赶紧扔掉手里的锄头,上前开了门: “爹?!” 就见一位白发老者背手站在门外,衣着朴素,面容和蔼,骨子里却透出一股古松般的苍劲之力。 老者一看到孙大夫,也是惊讶,但更多的,还是久别重逢地喜悦: “卿言!你——你小子怎么躲这儿来了?!” “这话该我问你!怎么是你来的陵城?又是怎的找到我的?” “哎,说来话长——先坐!” 老者不顾孙大夫打量的目光,先一步踏入院中,主人似的招呼孙大夫坐下。 孙大夫也习惯了亲爹的随性,给人倒了杯茶,便稳稳坐回原位,无奈道: “都那么大年纪了,谷主跑这么多路来陵城作甚?” “哎,有急事。”老者将茶水一饮而尽,解了渴,低下声,朝孙大夫道,“我这趟是陪陛下来的。” “陛下?”孙大夫反应过来,并未太过惊讶,“果然,当初那双生毒的另一半就在陛下体内……” 老者点点头,愁眉道:“也真是造孽,当初照料祝家小儿时,咱就该早早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把人留下的。再不济,也得同丘将军留个联络的方法……” 老人说着,缓缓把目光移到孙大夫身上,期待道,“卿言,你前来寻找丘将军已有些年月,应当了解不少。这当初的小儿在哪,也当知道点线索吧?” “……”孙大夫微微皱眉,低声道,“我知道。” 老者一喜:“那——” “爹。”孙大夫打断道,“我打算另想法子,把那双毒给解了。” 老者听到孙大夫的话语,忍不住睁大了眼:“你在试着解毒了?!” “忙活了这么久,总算是有了头绪。”孙大夫道,“说到底,那两种毒彼此相近,寄宿于丹田,又与一人的功力息息相关。麟儿……就是那雌毒的寄主,近日已有了好转。究其原因,按他的说法,是与一本功法有关……” “打住,卿言。”老者打断,微微皱眉,“你估摸一下,这解毒的新法子需要多久才能敲定?” “起码半个月……” “不成!”老者立刻否定了孙大夫的想法,“你有所不知,陛下体内的阳毒已经侵入心脉,等不起!你去把那祝家小儿叫来,先让阴阳二毒结合再说——” “爹!”孙大夫不甘示弱地打断,“你我连那毒究竟是什么都还没弄清楚,怎能贸然使之结合?万一那雌雄双毒一结合,毒性更胜该如何是好?” “结合之法乃是皇室古籍所载,成功的例子尽数于册,就算不能根治,也起码能延长陛下的寿命!” “……我不同意。”孙大夫转过头去,不愿再与老人对视,“麟儿是他的徒弟,那也就是我的徒弟,我不能让自己的徒弟去冒这个险。” “所以说了,卿言,这是为了让他们活命——” “这不是牺牲麟儿的理由。”孙大夫微恼,若非对方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此刻大抵已经起身赶人了,“那本古法中不也写了?身具雌毒之人,结合之后必将臣服雄毒——麟儿的下半生就毁了!爹,麟儿年不过二十的孩子,正直年少,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此束缚于人,锁入深宫?” “……”孙大夫的话让老者露出了愁容,他显然也是知道这事儿的,但在他心里,只要能活下来,其他的都能从长计议。 他这傻儿子的想法与他们这些老东西相差胜远,但有一点是不变的——治病救人。只不过,他老了,想的更多是治病,而他儿想要帮扶病人的一生。 正因如此,他这倒霉儿子放着好好的谷主不去继承,跟着情人四处游历,行走江湖。他寻思当年若非这小子的亲娘病危,自己这辈子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亲儿了。 这可真是—— “行吧!”老人家垂头丧气,沮丧得眉毛都弯了下来,看上去如丧家老狗一般,很是可怜,“你说的在理,我一老不中的说不过你咯——真是的,那么久没见到爹爹,还嘴的本事是越来越强了……” 老者嘀嘀咕咕地摇头,随后又板起面孔,朝孙大夫郑重道:“卿言,给你五日时间。若是五日之内还不能找到可靠方法,我便用古法治疗那二人了。” 孙大夫见老人妥协,总算是松了口气,清冷的面孔难得露出了微笑,朝老者道:“行了,爹,你脸色都差成这样了,赶紧回去歇息吧。我这地方小家小院,容不下你。” 听着自家儿子不留情面的直言直语,老者心中不由落下了辛酸泪。 他那的乖巧可人儿子,怎么就越来越毒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