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养蛊式打擂
陵城大街上,群众一片哗然。 他们看见,有两抹白影被人扔从从酒楼中扔了出来,其中一人身轻如燕,稍微一个趔趄便稳在了擂台边缘;而另一位扶柳美人,则被一阵黑风接住,安全地落在了黑衣男子的怀里。 “你没事吧?” 庞复行对臂弯上的慕思柳扯出一个和善的笑,配上他那张不俗的外貌身姿,完美符合人们对“英雄救美”的印象。 庞复行自己也是那么觉得的。在他的想象中,自己如此“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再配上天时地利,这位仙子弟弟此刻一定对自己印象深刻—— “多谢公子搭救。”慕思柳黑着张脸,强忍怒火的面孔格外吓人,把庞复行心中对“仙子”的美好印象撕了个粉碎,“但还请放我下来。” “哦、哦……”庞复行照做了,他放下慕思柳,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些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仙子弟弟的性格一点都不仙子…… 如此戏剧的一幕挑动了台下的热情,不少看客起哄出声,好奇着这突发的异象能给他们带来怎样的乐子。 “所有人都听着。” 男人幸灾乐祸的声音从酒楼的窗口处传来,众人闻声望去,便看到单哉举着个喇叭坐在那,以毋庸置疑的口吻朝众人道, “从现在开始,擂台人数不再设限,只要在太阳下山前,有人能在擂台上独自站上半炷香的时间,那人便能进入第五日的比试。” 单哉这话放出,引得众人面面相觑。 “单大哥,这……不好吧?”祝雪麟担忧地看着单哉,“这擂台已经开始,突然说要改规则什么的……而且为什么是您来定规则啊?” “为什么?因为没人会反对我啊。”单哉看着酒楼下方,对在意自己带来的混乱不甚在意,“陶万海不也没说什么吗?” 单哉说着,抬眸看向对面的看台,就见陶万海跟身边的人说了什么,面色不善地看向单哉,却并未出声反对。 祝雪麟也注意到了这陶万海的沉默,不解道:“这又是为何……?” “生意罢了。”单哉随口回应,举起喇叭,继续大声道, “还有,慕思柳小朋友,你要拿不到晋级的资格,这四天就给我在擂台上呆着吧。放心,我给你开特权了,只要你没死,我就会把你扔擂台上——懂吗?” 单哉此话一出,立刻就有人不愿意了——怎么可以有人明着作弊嘛?! 然而,聪明人却是满脸同情,因为他们已经听出,隐藏在这话里头的浓浓恶意: “诸君也别客气,各位若想晋级,就给我把那个叫慕思柳的小朋友往死里打,打到不能再战为止。” “……”听到单哉的宣言,便是有人心怀不满,也都沉默了下来。 那个叫慕思柳的倒霉蛋到底怎么得罪这个男人的?!杀父之仇不过如此吧?! 当事人慕思柳更是震惊,仙子般美好的脸都扭曲了。 他本以为擂台开赛之后,自己就能摆脱每日被单哉暴打的命运,没想到这人确实不亲自动手了,而是找了一群免费打手—— “这个疯子——!”慕思柳咬牙切齿,本想把希望放在不远处的花江月上,希望对方能把自己从这破擂台上带走,奈何人一听到慕思柳的命运,小眼神里满是同情: “阿柳,安心吧!作为好兄弟,我会在看台给你呐喊助威的!” 花江月说罢,便用轻功飞离了擂台,与此同时,一帮投机分子涌上了擂台,目光直指庞复行。 单对单,他们确实都打不过这青山派大弟子,但正所谓寡不敌众,人数优势一上来,打一个小年轻不还轻轻松松? 投机者们两眼放青光,殊不知,这一行为正好如了庞复行的意。 就看他握紧了手中的剑,上前一步,挡在了慕思柳的跟前: “你是叫……慕思柳,对吧?”他温笑道,风度翩翩,“别担心,我会保护你——” 旁复兴话还没说完,便感觉有幽香飘过,看到白衣仙子款款上前,神色淡漠,眼神决绝,显然已经下了决心。 “在我倒下之前,你们谁都别想过去。”慕思柳语气阴沉,憋了一肚子的火,却又无处宣泄。 他现在就恨不得当场被太阳晒晕过去,这样就可以免遭单哉为他设计的“酷刑”,但这一幕在庞复行眼中却全然变了样子—— 何等坚强美丽的身姿!如此柔弱的美人竟有如此刚强的心,真是让人心潮澎湃。 相比之下,那个深得美人垂青却做出如此畜生行径的狗逼黑衣男,不是人啊不是人! “慕公子何必独自面对?我来帮你!” 庞复行上前一步,与慕思柳并驾齐驱,这在观众眼里,或许是一幕俊男靓仔齐心协力的戏码,惹人热血沸腾,但慕思柳却对此烦躁万分,恨不得这人能够原地消失。 他倒也能意会到这位青山派弟子的“锄强扶弱”之心,但很遗憾,这碍着他寻死了! 他正欲推辞庞复行的好意,奈何那些人压根不给他机会,抄起武器朝二人袭来。慕思柳也没心思再去理睬庞复行,抬掌聚气就朝那人拍去—— 他是要寻死,但面对这帮连祝雪麟都不如的虾兵败将,怎能败得太过狼狈?再有,他可太了解单哉了,自己要是在擂台上被揍得不够狠,那家伙肯定会在台下给他来一顿更狠的毒打——那种事情他已经受够了! 庞复行在一旁关注着慕思柳的行动,惊讶地发现,仙子弟弟虽然拳脚生疏,本事却一点都不小,招式进退有度,一招一式之间还流转着磅礴的内力,浑厚如阔江大河,波澜不显却又滔滔不绝——若是光比内力,对方可能还真不输自己。 不光如此,慕思柳出招时心如止水,怎么都不像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 “慕公子好功夫,不知师出何门?”庞复行稳稳地接招,又不留情面地将那些挑擂之人击出擂台,只是他并未拔剑,下手极具分寸,哪怕是用剑鞘抡人,只以击退为目的。 “……杂学。”慕思柳见庞复行又替自己挡下一招,心中五味杂陈。 他其实很感谢庞复行见义勇为之举,但再这样下去,他恐是永远无法脱离苦海。 “庞公子不必照顾小生,今日之擂主无疑是您,还请您多加歇息,应对下午挑擂之人。” 慕思柳说罢,上前自行挤入了人群,自愿踏入了被围攻的境地。庞复行见状,不由一愣,莫名感到了一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气概。而一想到这般气概竟来自于一位仙子气质的美人,心中的敬佩更甚,只觉得自己先前的看法和觊觎都是亵渎,羞愧万分。 登上擂台的投机者源源不断,慕思柳就算在内力上占有,体力也有些跟不太上,逐渐落入了下风。 更糟心的,那些挑战者中,明显混了别有用心之人,简称“色狼”,借着比武之由,脏手是不停地往自己身上跑,搞得慕思柳心烦意乱,一时竟不再留手,一掌将人拍飞出去,引得台下阵阵惊呼。 “慕公子好身手!”庞复行抱剑站在一旁,一边替慕思柳踢飞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一边替人助威。而看台下,花江月怎么也想不到,个月前还柔柔弱弱的友人已经有了如此成长,自是兴奋不已,脸红脖子粗地在酒楼上方呐喊,生怕自己的声音传不到似的: “阿柳打他!打他啊!” “吵死了!”慕思柳一把抓住一只咸猪手,因为燥热汗流不止,浑身发红,黑眸瞪向酒楼,恰好就看到单哉在那边高高在上地俯视自己,令人生厌,却又令他心悸。 高处的位子,未免太合适那个男人了些。 “教得还挺好嘛,有模有样的。”单哉朝身旁的红袍青年道,但祝雪麟的面色却并不好看,紧张看着慕思柳,心中为他的失误暗暗着急。 慕思柳再怎么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虽说平日被单哉暴打的时候压根没能使出招来,但他对慕思柳武学上的缺点可是一清二楚——基本功实在是太差了! 不说那贫弱到令人发指的体质,蹲个马步都要抖个半天的人,怎么可能全无破绽? “这里不要进——哎呀!也不是这般大退……左、对,往左……不对不对,这样会被攻击到下盘的!”祝雪麟整个人跟魔怔了似的替慕思柳着急,到最后甚至朝着空气来了几拳,搞得周围的温度都因他特殊的内力降了些——单哉正热着,被这一下搞得舒服,莫名生出了把祝雪麟安墙上当空调的想法。 而花江月更是兴奋,大喊大叫地给人提醒,惹得慕思柳不断分心,帮了倒忙。 这白衣大盗正喊得上头呢,突然感觉身子一轻,再一看,自己已经坐在了酒楼内。 “什么?”花江月看着身边的单哉,一脸懵逼,“怎么回事?” “小子,看你挺能喊,要不要当解说?”单哉说着,将自己喊话用的扩音器递了过去,叫花江月越发迷茫: “解、解说?那是什么?” “就是向观众传播战况炒热气氛的。”单哉说着,吐了个瓜子壳,“我看你嘴皮子利落,懂得也多,就把这项工作交给你。你要说得好 ,我还能叫陶万海给你加笔钱。如何?” 花江月也没想到自己突然多了这么个责任,看着手中能放大声音的宝贝,唐突兴奋起来: “成交!” 于是乎,在那夏日艳阳之下,陵城的气氛更加火热了。就听见花江月的声音滔滔不绝,用那明显偏心的解说词,向观众传递着慕思柳惨烈的“英姿”。 扩音器的声音很大,几乎能传遍附近的街区,那些对比武不感兴趣的人也被好奇所牵引。渐渐的,本该属于武林的擂台,竟被各路人马围了个水泄不通,呼声四处起伏,场面令人震撼。 高处的看台上,陶万海也有被这场面震撼到。他也有一些经营擂台的方案,也自诩能造成轰动的效果,但他的轰动性总归是寄托在那些“大侠”身上,怎么也比不上单哉这个具有戏剧性。 其实他很清楚,那些挑擂的、捧场的,有不少都是自己和阳春的人,也就是撑场面用的。然而,单哉总能让他意外。 个月里,他们的生意来往不多,自己对他和那凭空冒出来的阳春是深恶痛绝,但出于对项上人头的爱惜,还是忍气吞声,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来。 擂台的生意几乎就是个意外,只因花江月偷来了一份假货,搞得他与“行者”那边闹得有些僵硬,使得擂台少了众多充数的高手。 这写好的剧本没了演员,他只能硬着头皮在民间寻找可以打擂的高手,结果一排查,能用的人里,十个里面起码有八个是阳春的人,叫他无比心慌,却也无可奈何,硬着头皮让他们给单哉带话,说是合作。 随后,阳春的人便给他带了句话:“当家的要包办擂台,但陶家出钱。” 陶万海能愿意吗?他不愿意啊!但是他能拒绝吗?不能,他没这个能力知道吗?单当家真是脸都不要了啊! 不过好在,阳春似乎只有这一个要求,具体到利益分成上,没谈几轮就谈成了。其间单哉从来没出过面,一直是一个叫谭三的老者在代劳,让人不禁更加担忧,害怕那信单的究竟还有多少本事没拿出来。 单哉带给他的意外远不止于此,比如,阳春的人数,早已庞大到让官府都汗颜的地步。再比如,慕思柳的武功,陶万海从未想过,一介男妓能被训练到能在擂台上大放异彩的地步。甚至于,单哉对规则的临时更改,看似胡闹,却自有一套歪理在其中…… 这让这场精心策划的擂台显得是如此狼狈,却也格外精彩,百事通的“小道消息”在此刻完全派不上用场,在场的见证者恐怕是一辈子都忘不掉这意外繁多的擂台了。 而且,这还只是万世擂台的第一天。 他远远地望向单哉,第一次觉得,这笔生意是自己赚了。 日暮已致,天边不时有鸟雀和蝙蝠飞过。黄昏染红了水乡,光与影共同勾勒出了这座商业之城。 城中央,万世擂台上,慕思柳靠坐在旌旗的桅杆大喘着气息,疲惫不堪,白衣已被撕扯至破烂,灰尘掩盖他的容颜。狼狈如他,却怎么也没弯下膝盖,倒下身形。 此刻,整个擂台上只剩下一墨一白两个影子,庞复行抱剑站在边上,满脸肃穆地看着坚持到此的慕思柳,安静的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距离太阳落山,还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擂台四下却格外的安静。所有人都不敢发出太多的声音,他们把目光放在白衣的青年身上,或是期待,或是怜惜,又或是惊艳、赞叹、敬佩、贪婪、嫉妒、羡慕……如此种种,慕思柳从来都不敢去肖想,自己竟能光明磊落地站在一个不属于他的地方,享受着太阳的余晖。 意外的,他很平静,又或是,没力气去惊讶了。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自己能在擂台上撑到现在。当然,这有很多原因,过于平庸的对手,一个可靠的帮手,不断给他助威、搞得他压力奇大无比的损友,以及一个体验过胜利,逐渐不想认输的自己。 一个月啊……一个月的时间,真的能改变一条无药可救的生命嘛? 我是来帮你改命的。 玩笑般的话语在他脑海响起,像是一个诅咒一般,让他无比心悸。 不甘心,真他妈的不甘心……凭什么一切都能如他所愿?凭什么他就能把一切玩弄于股掌?他凭什么来拯救自己?又凭什么站得那么高?高得让他连仰望都做不到? 莫名其妙的怒火席卷了慕思柳,已经枯竭的内力此刻竟又涌出了少许,操控着他的身躯,摇晃着再次站立。 “慕兄,请赐教。” 庞复行握紧剑鞘,自上台第一次拔出了自己的利剑,摆出进攻的架势,眼神凌厉,花花公子的相貌立刻被古潭一般的气质所掩盖,深不可测,令人心生敬畏。 但慕思柳此刻已经没心思去品味什么,他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被一股热流是包裹,一股他自己都害怕的力量从丹田之处迸发而出,本该亏空的内力再一次汹涌,如火焰一般,渴望着宣泄与爆发。 跟走火入魔的感觉别无二致,但……尽在掌握。 这便是?倒是能明白那些“行者”为何如此痴迷了。 慕思柳缓缓吐了一口气,衣袍与长发无风而动,明明貌似仙人,但透出的气势却强如炼狱修罗。 “请赐教。” 慕思柳话语刚落,便看到擂台上有刀光如银蛇一般闪过,紧接着,伴随着“噗通”一声,那名坚持到最后的风尘男子终于是倒在了擂台上。 胜负在一瞬之中见了分晓,但周围却依旧没人敢于出声——炎热,一股难以言说的热浪席卷了落日的陵城,炙烤着每一个看客的喉咙,让他们嘶哑无言,冷汗不止。 但是啊,哪有什么“热气”?一切不过是落日余晖所带来的幻觉罢了。 四下寂静无言,庞复行抱剑盘坐在擂台中央,沉着张脸,肃杀之气尽显,无人敢再上台,挑战这般锋芒毕现的剑客。 而慕思柳趴倒在地上,勉强支起眼皮,望着那个酒楼—— 祝雪麟神情凝重,花江月面色焦急,但是单哉呢?他去哪了? 慕思柳动了动手指,转着眼珠在人堆里寻找,但是没有,没有那个特殊的黑影。 “……”慕思柳动了动嘴皮,似乎是想呼喊谁的名字,但他做不到。 “慕兄。”庞复行望着那缺了一人的看台,沉声道,“我不知那位黑衣男子是你的谁。但我想说,如果有一天,你无处可去,便来青山派,我们会欢迎你。” “……”慕思柳闭上了眼,用仅剩的气力,紧紧攥住了拳头。 这便是你的目的嘛?这便是你的目的嘛?!! 无声之中,青年在余晖之下埋头哭泣,不甘地颤抖。 我又怎得会让你得逞?!又怎得会让你这般随意地离开我?! 单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