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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流光会杀了我的。” “第三遍了,有这么好笑?” “好笑。这里乐子太少了,每一点点都得充分利用,我可以笑到过冬。” 而现在仅仅是开春。 向导捂脸,想掐死那时脑子不清醒的自己,棕发哨兵在一旁很没良心地前俯后仰。 明溪笑了两天,依旧没有玩够:“至于这么害怕那家伙吗?听溢彩说,你都吐得一塌糊涂了,脸埋在呕吐物里,还坚持不要回来。” “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从那天之后,我的脑袋一直很混乱。” “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哨兵问。 向导摇摇头,又点点头:“像是回忆梦境……我一定把很重要的东西忘记了。但我想不起来……” “至少,你还能意识到你忘记了什么。不算最糟。” “也仅仅不算‘最糟’——而已。” 精神冲击影响到了记忆与一些抽象思维能力,包括对时间和空间的感知。 前天,他无法自己保持平衡站立,分不清是太阳“先”落下、还是月亮“后”升起。 昨天,他可以行动了,却无法确认左右方位、前后距离,差点从窗户里直接蹦下去只因为“小彩在下面喊我”,愣是把哨兵下得从外墙徒手攀岩爬上二楼,从他押回窗子里。 ——是的,溢彩的手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见骨头的伤,隔日长出肉来。哨兵这种生物,恐怖如斯。 “今天你看起来好多了,早上吃饭的时候没有把筷子插进眼睛里,也没有指着太阳让我关灯。” “我还干过这种事吗?……不,不用再举例了,这只是感叹,不代表我想听更多自己的蠢事。” 明溪放下了小本本。 羽涉一脸卧槽:“你竟然还记下来了?” “九澜写的。你现在不能离开房间,哨所也没有信号啥的,我去他房间给你找点消遣玩意,发现了这个,看吗?” “什么?”羽涉有点不好的预感。 “他的日记。” “……这不好吧。” “有什么,日记写出来就是被偷看的啊,正经人谁写日记?” 一时间不知道同情九澜还是同情自己。 不过后者竟然把自己的丑事记在日记里,也不值得被同情。 玩笑之余,羽涉多少记得问正事:“流光回来了吗?” “今天你依旧很安全,放心吧。” “我不是说这个啊……难道两天以来,他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蜂后被流光安置后,因为无法捕猎,哨兵还特地给它送了一头死鹿。这是两天前的事,也是他最后一点行踪。从那以后,哨兵就完全失联了。 水青只有四名哨兵,羽涉神智不清,溢彩受伤,只能两人搭档着互相照顾,九澜与明溪扛下了所有工作,无法分出人手去搜寻流光的踪迹。 明溪说:“蜂后死亡的那天,溢彩就通过铱星频道与‘塔’联络,收到了等待支援的信号。流光不在后,水青的下一步命令会由新人带过来吧。” 1911年的极光,不仅改变了生物特性,也造成了地球磁力层——六万五千千米的高空之上——出现了未知频率的辐射,使得穿过磁力层的信号发生扭曲。越是复杂的消息,越容易被影响。这直接导致卫星与航空科技的发展之路颇为艰难。 进入信息时代后,地面上的基站,可以保证民用通信网络基本正常,但在无法建立基站的地方:原始森林、沙漠、高原雪山等等,该如何联络,却成了大问题。 目前,在这种特殊地带,唯一的联络方法就是利用“铱星系统”——遍布地球轨道的66颗低轨道通讯卫星——传递简单的信息。 这种通讯成本非常高,信号在越过磁力层时还会发生畸变,比如发射“1011”却收到“0010110”“011011”等失真的字符。只能通过设定容错区间,通过字符串的长度来判断。 收到0-100字节以内的短信号,不论字符内容,一律判断“撤退”;收到大于500的长字节,一律判断“支援”之类,效率低下。 这次通信,也只是溢彩发出“意外”,塔回复“支援”,更多细节无法传达。听明溪的意思,似乎“塔”早就了解水青会发生点什么,提前就有了后手。 羽涉并没有放下心来: “万一在这期间,流光遇到了危险……” “那也是他自找的。” 温和的语气,却是说着十分凉薄的话: “一个经验丰富的哨兵,即使遇到突发状况,也有一万种方法留下讯息——哪怕是被偷袭,在巡逻路线上也应该留有明显的痕迹。但是流光消失的很彻底,这说明他是主动离开巡逻区。 “变异生物防治是水青的主要工作,但凡一只变异生物流落在外,都会给附近的村落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流光不加申明,放弃了自己的任务,背叛了团队合作,不施予惩罚已经是宽容了。遇到危险,后果自然由他自己承担。” 是这个道理不错,就是有些不近人情…… 朝夕相处的战友失踪,他看上去甚至不如羽涉来得更担忧。 “流光的心理状态,已经不适合在水青工作了,为什么不把他调离这里?” ——放任他住在队友死去的地方、做着枯燥危险的工作,每日每日,穿梭在敌人生活的原始森林。 这谁不发疯? 明溪耸耸肩: “他自己不想走,那就继续用着吧。变异生物防治又不是什么好活,伤亡高,责任大,功勋小。我愿意过来,是因为可以接替哨长的位置,拿个一级哨兵的职称,谁知道还是给人当老二——你来后是老三,他走后又是老二——这变动对我来说算件好事:至少你在我头上,我是心甘情愿的。” 说着又是嬉皮笑脸凑过来,眼睛像猫一样狡黠地眨动, “事实上,塔对于这种情况应该是已经预见的——新人带来的命令里,一定有你的升职布告。等他来后,我就得叫您长官了。” 绿色,自由明媚的绿色,融化在阳光下,那是智慧且通透的颜色,仿佛看透了一切花把戏,并享乐其中的的精灵。他对自己的猜测十分有信心,与羽涉分享自己的快乐。 虽然后者并不觉得一个人在危险地带失踪了,是什么值得快乐的事情。 注视那双眼睛,羽涉再也无法感受到旖丽的美感,一瞬间,眼前的人变得十分陌生,和他印象里用燃油引火点烟的男人相隔甚远。明溪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应该”的意思是,现实和羽涉内心的人影出现了偏差,但哨兵本身不可能不“应该”是他本来的样子,错的人只可能是向导。 “你们是……战友吧。从去年到现在,你和流光在一起生活也有三个多月了……你是因为相信他很强,不会轻易受伤,才对他的处境毫不关心吗?” 羽涉试图从明溪身上找回一点自己希望的“明溪”的影子,苍白的问句,看得有点可怜。 “我即使说谎,你也能看出来,这么询问我,是想撒娇吗?” 哨兵微笑着,带着点怜爱的神情,清晰的声音不容逃避, “但是,很可惜,流光——别的哨兵——下场如何对我来说都无所谓。这里最重要的东西是你的性命,其次是水青防线的完整,其余的都是消耗品。流光在那个雪季已经损耗了,剩下时间算是发挥剩余价值,能撑一会是一会,坏掉也是迟早的事。” 羽涉被这话轻易地点炸了:“我到这里来,难道是为了让你们把自己当作工具吗?我付出的一切不是因为你们很有用,只是因为你们是人……你们会感受痛苦……我……” 他想到了九澜与他仅仅一次的交流,对方也是平淡笃定地说着“不用治愈我们。你要做的只是保证我们的正常运行。” 他宁愿他们更傲慢一点,像是“塔”外所谓的贵族哨兵那样,认为自己是进化的新人类,也好过平静地将自己物化。 这不怪他们,他们的生活环境就是如此教导…… ——可至少,这个自由散漫的家伙不应该是这样的;只有明溪,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 羽涉以为自己已经充分认识到这一点,但听到明溪说出这种话,依旧难以克制情绪,仿佛被他所……背叛。 声音依旧持续着: “你不是自愿来这里的,甚至是第一次上前线,对吧。水青现在只有四个人,原因是一个月前,第五名哨兵在围猎时丢掉了双腿。流光被灰笼食杀的四名同伴,最长的任期也不过一年。无关实力,更多只是运气不好。 我们会用性命保护向导与脚下的防线,换而言之,向导会见证更多的死亡和残缺。所有前线都是这样的,没有谁需要为谁负责,甚至连自己的责任都可以甩给命运。” 哨兵所有的温情都留给了向导,哨兵彼此,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竞争,其次才是信任与合作。哪怕是溢彩,能获得哨兵们的认可,靠得也是他过硬的枪法而非“流光的兄弟”。 面对羽涉,明溪当然可以说点好听的,对方想听的,甚至只需要点个头。即使彼此都知道是谎言,但只要愿意去相信,就能获得同样程度的安慰。 但这种安慰浅薄而容易消逝。毫无权重可言。 羽涉迟早会懂得的道理,明溪希望自己是第一个对他说出来的人,即使会让对方感受到刺痛——疼痛和悲悯,比一切快乐都要深刻,也更容易诱发冲动的行为、付出、与情欲。 他不认为自己会和羽涉成为灵魂伴侣,但他想和向导做爱。 他的目的明确,态度坦然。羽涉即使不能接受,也无法讨厌他,向导的感情纤细又敏感,对自己是也对他人也是。换而言之,只要对他抱有善意与真诚,哪怕是这种肉欲所引导的真诚,就不会被仇恨,最多也就是无法适从罢了。 而一旦羽涉想要踏出那一步,明溪自然而然地会成为他最先的选择。 哨兵的攻势驾轻就熟,向导眼神复杂,抬起手,徒劳地抵在对方胸口。 在与暧昧相距十万八千里的氛围中,羽涉承受着来自对方的亲吻,唇齿的碰撞,像是较量也像是依存。向导喘息着,声音沙哑: “即使是这种责任,你也想甩给命运吗?” 羽涉表现得像他不喜欢这样,但是当明溪第二次吻上来,他也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