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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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梓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一直和苍殊说话,他都没有留意苍殊的状况,现在这一扫视,立刻就发现了苍殊身体的变化。 饶是以他的见多识广,也被震惊到了。 他看到苍殊的体内爬满了白色的根须,那根须在往他的每一根毛细血管里扎根,啃食他的每一寸血肉,汲取他的每一滴血液! 阎罗花! 安梓回溯了刚才的画面,留心观察便发现了端倪:苍殊刚才摸了一下胸口的伤,他应该就是在那时候把阎罗花的种子从伤口丢进了体内。 [你疯了!] 安梓是真的觉得苍殊疯了。 “别这么说,我觉得挺合情合理的。你看,阎罗花的生长需要一具身体,需要我的血液,加起来不就正好等于一个我吗?” 苍殊的话说的很清晰、完整,可是他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并不容易,没有人在这里看到,苍殊的面孔因为痛苦已经变得狰狞扭曲,身下的树皮都被他抓成了渣沫。 痒。 痛。 抽筋吸髓一样的痛苦。 换个人来,这时候可能已经痛得失去了意识,苍殊很庆幸自己拥有木化的能力,能将痛苦削弱到自己可以承受的程度。之前木化带给他的都是麻烦,却没想到今天能为他频频建功呢。 虽然剩下的痛苦也十分难熬就是了。 好在他也算受过不少伤了,都变得耐受了呵。 想想也是有些小骄傲呢~ ……哈…哈。 骄傲个球,好心酸哦。 妈的,痛死了。 [那你倒大方呵,把生的机会让给别人是吗?] 安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见惯了生死,他应该早就对生命很淡漠了才对,这样主动放弃生命的宿主他之前又不是没见过,别人自己都不在乎,他凭什么要在意! “你想什么呢,我看上去像是那么无私奉献的人嘛?”苍殊让自己和安梓聊起来,也是为了让自己在痛苦下保持清明。 “呃,嘶……不是你说了,等,等我离开这个世界时,会有一具人造人的身体来顶替我么,那么这时候在我体内的阎罗花,到时候就会在人造人的身体里吧?我可没打算把自己的身体贡献出去。” [……] 原来苍殊打的是这个主意,但也实在太莽撞了。 [你就这么自信能坚持到那时候?事情可不都那么理想化。] “所以我也就是试试,真坚持不下去了我就会放弃这个支线任务的,我有分寸。” 有分寸个屁!你看你这面如金纸、抖如筛糠的鬼样子还像个人吗?! 在毁灭的边缘疯狂试探,苍殊好像总做这样的事。这一刻,安梓和很久以前的苏骁有了共鸣。 他已经不忍心看下去了,苍殊现在的样子太过可怖而可怜,面无血色,模样狰狞,每一处肌肉都在扭曲,都在痉挛,皮肤在白须躁动的冲撞之下,隆起,凹陷,像是随时会有白须冲破皮肉把这个人撕裂得血淋淋一般…… 苍殊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像个男人一样,想把一切压抑在胸腔;又像只受伤的幼兽,把哀鸣发泄在喉头。 别看苍殊对安梓表现得那么云淡风轻,其实他不好过,一点也不好过。 太痛了。 他甚至有好几次都想放弃了,鬼知道是什么让他坚持下来的呢……顾琅玉?支线奖励?还是不甘心、不服输? 谁知道呢。 他必须得让自己保持清醒,否则他可能连“提交通关申请”这几个字都说不出口了,那可真就是完了。 他苦苦坚持,好几次都险之又险差点被拖入意识的黑暗。 “啊!!!” 突然,一声完全压抑不住的痛呼冲破了苍殊的牙关——然后苍殊就没了反应。 系统空间里的安梓一愣,第一次开口呼唤:“苍殊!苍殊?!!” …… 而在苍殊的意识里,差一点就要跌入黑暗的他,几乎就要开口放弃了,但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突然被一股清凉又温暖的能量包裹住了。 这股能量散发着充满生命力的绿意,就算没有证据证明,但苍殊想,这股能量应该就是—— 万物生。 他感到,他与这股能量似乎在交融,真正的交融,彼此渗透,融为一体。这种感觉是如此舒适,温暖如沐浴在阳光下,清泠如浸泡在泉水中,踏实如扎根土壤里…… 沉浸在这种融泄清暖的感觉里,苍殊差点就要不愿醒来。 【支线任务已完成,请玩家选择奖励。】 苍殊立马一个机灵,意识恢复清明。 随之一喜! 他做到了,成功了! 苍殊早有想法,于是立刻回答到:[随身空间。] 【随身空间已永久绑定。】 苍殊笑了,相当开心。不过只是意识层面的微笑,现在他似乎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既然已经功成,当然就要身退了啊!这副状态他一秒也不想多停留! [提交通关申请!]苍殊简直迫不及待。 【接收玩家通关申请,审核中。】 【任务进度100%,任务“反派boss注孤生”攻略成功,玩家是否选择离开本世界?】 [是。] 【还有十秒完成替换,十秒后玩家将离开本世界。10,9……】 大量白须从苍殊的七窍之中钻出,将他的身体整个包裹住,蚕食,吞噬,将之变成一摊烂泥。 …… 待白须退去,一副完整的身躯又呈现在了这树笼之中,只是变了模样,改了身形。 苍殊已死,琅玉重生。 青年睁开一双如墨的桃花眼,如玉石玎玲,如云开月现。 一抬眼,前尘往事悉数忆起;一敛眸,世事因果已有推敲。 顾琅玉坐起身来,青丝如瀑垂落身后。叮铃铃一枚银戒从中指滑落,他比苍殊细上一圈的手指没能留下这枚订婚戒,任其滚落到树藤铺就的地面上。 顾琅玉恶补了那么多书,当然知道这样的指环在这个世界和在他的世界意义不同。 中指——订婚。 顾琅玉摸了摸自己的脸,大概是自己的身体没错。而且是热的,阎罗花也消失了,看来自己是重生成功了。 然而苍殊不在这里。 所以,苍殊是任务通关成功离开了吗? 顾琅玉笑了一下,替苍殊开心。 他并不认为苍殊离开没有带走他有什么不对,也许因为苍殊没有那样的权限。 他现在唯一疑惑的是,这枚戒指是怎么回事?苍殊总不可能背着自己把他顾琅玉卖了不成。 顾琅玉不知道,他死了,身体是化作飞花没了的。 就在顾琅玉想着什么的时候,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了这封闭的树笼之中。 顾琅玉惊觉地抬起头来,却并没有太过紧张地戒备。这样的登场方式,他想,以自己的能力,就算戒备怕也是没太大用的。 这是一个长相俊美的男人,但比起那张扬的长相,此人的气质却十分温朗平和,真是很有欺骗性的亲切呢。 “你便是苍殊口中的神,九无,然也?” 九无一笑:“然也。” “苍殊成功了?”就算他推测出了这样的结论,也还是想得到肯定的回答。 “成功了。” “如此便好。那么你现在,要对我做什么呢?” “按说,最好是遣返原世界的,但你的存在已经脱离了那个世界的规则,所以再让你回去就不合适了。我可以为你挑一个合乎规则运行的世界,或者你选择留在我的身边,又或者选择被我抹杀。” 顾琅玉看的出来,这个看上去很好相处的神给出的选择虽然很绝对,但并不是因为性情偏激,后两个选项,虽然并不友好,但应该也只是遵照世界法则得出的结果而已。 顾琅玉沉吟了一下,并没有立刻做出选择。而是瞥了一眼那静静躺着的银戒,不答反问:“不知神君能否告知这枚戒指的来由?” “神君……”九无念了一遍这个称呼,有些失笑,真是好久远的称呼了。怪他养了一群没大没小的系统,没人这样尊称他。 “这枚戒指本是苍殊与段枢毅订婚对戒中苍殊的那一枚,戴在他的手上。他将自己的身体和血肉献出,与阎罗花做了交易,用自己的生命孕育了你的重生。” 具体的一些细节九无就懒得说了,比如苍殊没能考虑到的尸毒遗留问题,当然可能苍殊不是没考虑到,而是时间紧迫没余裕考虑了。但好在阎罗花的毒性远远盖过尸毒,算是以毒攻毒了。留给了顾琅玉一副完好的身体。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呢。 而听到九无的话,顾琅玉却是一双眼睛倏然睁大:“那苍殊呢?” 他并不认为苍殊会无私到一命换一命,但他仍然忍不住为此而心惊。 “他有自己的奇遇,护他到功成那一刻,在灵魂泯灭之前完成任务离开了。你这副身体是我做的,与人类倒也没什么分别。” 顾琅玉几个念头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感动,却也不盲目感动。 苍殊的作为没有以命换命那么震撼,甚至苍殊的目的也不纯粹是为了救他,但苍殊为此而承受的一切并不会因为不纯粹、不深刻而被抵消。 “我又欠他好大一份恩情了呢,叫我如何回报是好……”如玉公子垂眸笑如春风,显然他不止是感叹,而是心中已有了成念。 “不知苍殊这样做,算不算违了章程?”顾琅玉这样问,但答案他是有的,毕竟苍殊可是通关成功了呢。 “他是钻了规则的空子,但算不得违规。这本是一门游戏,玩家与游戏内容博弈,也与游戏博弈。” “如此呢……那不知,我若想再见到他,还恩与他,可是有什么办法?” 九无似笑非笑,这个心较比干的无双国士,分明已经想到什么了吧?这样的人呀,换了平时他一定不会这样做,太过无趣,不过么…… “我不会无端给人好处,但我有两条路可以给你机会从我这获得一个愿望。第一条,和苍殊一样,通关一个系统的任务。第二条,成为导航系统,辅助一个玩家通关。” “告诉我,你的选择。” 略一沉吟,顾琅玉:“我选……” ………… 段双双不是很清楚路线,没能和苍殊走到同一条最短路径,绕了一些,又加上新的身体和新的能力她还不熟悉,也就错过了一出大戏。 等她赶到的时候,正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低吼。 那声音太悲怆而痛苦了,还有太过汹涌的怨恨和愤怒,和毁灭一切的决绝、恐怖,简直叫人不寒而栗。 但更让段双双惊诧的是,这声音她很熟悉,尽管几乎变调得叫人认不出来。 她顺着声音找过去,就看到了一个形容略显狼狈的背影蹲在楼下,男人面前是一大滩枯萎的植物,依稀可辨原先笼子一样的形状,还有干涸的血迹。 段双双头一次知道,一个背影就能让人看出极致的痛苦、颓寂和绝望。 还是在她绝没想过的对象身上看到的。 她根本不用思考就知道,会让这个在她心中神一样的男人跌落神坛的,只会是苍殊。 那些血迹…… 她觉得不可思议,简直荒谬!半个多小时前才分手的人,那么强悍、被公认为末世第一人的苍殊,居然……?! 尽管她不止一次希望苍殊能出局,但,她从未想过是以这样的方式。 而且,看着这样的段枢毅,她只会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毫无可能了啊……就算是死了,堂哥的心里也再也不会有别人了吧。 她甚至不敢出声叫他,不敢过去打扰。 阳光照射不进来的小巷里,韩辰东同样看着那座枯萎的树笼,那滩干涸呈黑色的血迹是如此刺目,他几乎要把墙面棱边捏碎。 他到现在也根本不敢相信,他和段枢毅两人打到天台边缘看到那一幕时的惊骇欲绝—— 高楼之下绽放的树笼,围满了丧尸,密密麻麻攒动的尸头,根本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完全没有了战斗的心思,韩辰东也完全想不起答应了苍殊要拦住段枢毅,两个人争先恐后地跳下高楼,太过惊慌连落地都不稳,双双伤上加伤…… 然而,还是一切都晚了。 这里除了苍殊破碎的衣服和一滩血迹,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们都想说服自己,苍殊可能是逃走了,可心里还有个声音让他们怎么也做不到冷静,追着他们提醒,避无可避,逃无可逃——人类的心脏中枪了,怎么可能还活着?就算韩辰东比段枢毅知道更多的真相,但或许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更明白苍殊是有求死的理由的…… 那个人可能真的死了。 只这一个事实,就要压得韩辰东喘不过气,心脏坏了一样抽痛到麻木。 他原来当真爱上了苍殊。 再没有比失去的时候更清楚地认识到这件事了。 然而他也知道,他和苍殊之间其实也不过如此,尽管有过最亲密的关系,却也从没有明确的关系。就这样自己都念念不忘,痛彻心扉,他无法想象,段枢毅该是有多痛苦? 又该有多恨自己。 他想,他明白苍殊第二个请求的目的了。 以及,那一声对不起的含义。 韩辰东觉得苍殊这个人真的很自私,真的很残忍。 真的很过分。 偏偏把所有的好和温柔都给了一个人,而那个人不是他。 韩辰东沉重地合上了眼,再睁开眼,里面已经沉淀下了所有。 他转身离开。 下一次再见到段枢毅,就是死仇了。 ………… 面对强敌,群龙无首的天枢基地的异能者不是被招安,便是如树倒猢狲般散去。至于那些被段枢毅捏着命门的实验人们,一部分在叶岚丞许诺可以让兰未给他们做自爆装置拆除手术的诱惑和保证下投靠了叶家,而只有一小部分人不知道是有什么思量,选择了逃离。 三天后,被叶家掌控的原天枢基地发生了一场火拼,入侵者的目标,是抢夺兰未。 然而兰未却在此役中丧命。 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就连兰未自己,也没想到在段枢毅把自己扔出去后,他在面临“杜玉龙”和龙裕两个选择的时候,因为认出了“杜玉龙”现在的人格其实是段双双,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他选择跑向了龙裕。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将他开膛剖腹的刀刃,那刀刃还是他亲手装进龙裕小臂里的。 这一出变故,甚至让在场打斗的人都停了下来。 兰未第一次露出了满眼的难以置信。 “为什么?” 为什么,这条一直以来最听话的狗会反咬他一口? 龙裕的表情还是那么木讷乖顺,他搂着兰未不断涌出热血的身体,无悲无喜地叙述着:“‘为什么’?你怎么会这么惊讶,你不是一直以为我会怨恨苍殊吗,我如果恨他,你和他又有什么分别?” 都是没有在最好的时机出现。救了他,也毁了他。 其实龙裕怨恨吗? 他自己也不知道,尽管他嘴里吐露着这样的话,手里收割了兰未的生命,但他觉得自己并非抱有那样极端的情绪。 也许至始至终他只是有一些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而已。 没有他的保护,弟弟妹妹被那对苟且偷生的父母卖了,他醒来时已经晚了。 他成了孤家寡人,没有需要保护的人了,他才发现,以前他隐隐把弟弟妹妹当做累赘,其实那才是他活下去的动力。 他就这样突然失去了一切,变得茫然空洞,不知所措。 于是他把一切推给了苍殊,不论好的还是坏的,任那种种说不清的思绪来让自己纠结,烦恼,矛盾。 他把自己活着的意义缔结成了一个苍殊的形状。 但是这个意义再一次地消失了。 于是又转移到了兰未的身上。 这一次他尝试将自己的意义亲手抹杀,那是他缔结在兰未身上的因果,当亲手将之了结后,他终于得出结论: 原来,不一样。 和苍殊不一样…… 而兰未,以孱弱的人类之躯,这大量的出血迅速地抽取着他的生命。 他不甘,不甘自己就这么死了。 他自嘲,自嘲自己是这么死的。 但最后的最后,他视线的焦点遗落在了杜玉龙的身上。 他在注视他的最高杰作,又或者在注视着另一个人。 走马灯回溯到三天前,他得知了苍殊的死讯……他是什么心情来着?好像也没有太大波动,因为他根本就不相信这个消息。 那个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开什么玩笑,这又是谁的什么阴谋? 然而在这一刻,他却好像突然信了,倒不是有了什么证据,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也许因为他要死了。 人死如灯灭,就是这么简单。 而杜玉龙呢?这副身体真正的主人格,为什么突然交出了主动权? 哈。 还能为什么? 恐怕是想起来了吧,所以才无法接受苍殊死了的事实,选择了这样懦夫的逃避…… 呵,他兰未才不屑如此。 可惜,自己到死也没能如愿地把苍殊做成自己的艺术品呢…… 这最后一缕念头,随着意识沉于黑暗,而凝止,归无。 “龙裕,你干了什么!”段双双从诧异转为愤怒,“你这是要背叛我们吗?” “不,我没想背叛。” 段双双还想说什么,段枢毅那双沉寂的眼只冷然地看着龙裕,声音不带一丝情绪地命令:“先突围。” 龙裕驯服得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是。” 段双双不知道说什么,这一切简直像是崩坏了一样!她如此恼火压抑却又别无办法,只能把一切发泄到浴血的战斗中。 十几分钟后,当他们脱离战斗远远离开后,段双双对于段枢毅仍然任用龙裕表示十分的不理解和不支持。 然而,段枢毅:“你不用多问,这是我的决定。” 段枢毅没有给段双双任何反驳的机会,他变得比以前更独裁了。 他不需要解释,因为段双双一定无法理解,所以无须多此一举。 他只是把他们所有人都当做工具而已,而不是部下,更不是战友、朋友。一样工具,只需要考虑能不能用、有没有用就行,不用考虑他做过什么。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没发生的不也还没发生。 他也不用害怕背叛,因为他从来不会交付信任。 这世上唯一能让他交出信任的人,已经死了。 … 一天后,新生基地“天葬”对外放出话:给所有实验人三天的时间加入天葬基地,否则基地领导人会将反抗者全部销毁。兰未已死,不要抱有侥幸。 加入叶家的实验人、逃离的实验人,陆续返回。 天葬基地迅速扩张。 两个月后,6月1日。 茁壮发展到已经不容人小觑的天葬基地里,在今天举行了一场婚礼,一场只有一个新郎的婚礼。 该基地领导人段枢毅在婚礼上宣誓:他与苍殊结为合法夫夫。同时对外宣称,天葬基地与晨曦基地,永为仇敌,不死不休。 这是一场寂静的婚礼,没有一个人能笑着祝福的婚礼。 段枢毅握紧手心那枚属于苍殊的银戒,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无声地诉说着他绝望的爱恋,和歉意。 他很抱歉,自己现在还没有实力放话让这天下为苍殊陪葬,但是他可以慢慢来,一步一步,达成这夙愿。 … 这也注定不是一个会让段双双高兴的日子,就算她很明确自己已经放弃了,这一幕也还是那么刺眼。 那个人看上去太悲哀,太可怜了。她不想看到这样的段枢毅。 段双双选择一个人静一静,却没想会遇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对方还似乎是专门来找她的。 段双双戒备地锁定了韩辰东,已经做好战斗的准备。 而韩辰东则保持着放松的姿态,告诉她自己没有动手的打算。 “我只是来带一个信的,本来这句话应该告诉杜玉龙,但说不定可能永远也没有机会了,之后我要再见到你应该也只会更加不易,所以我只把话带到,有没有机会听到,就要看你们自己的了。” 这丝毫不能让段双双放松警惕:“你要说什么?谁让你带的信?” 只是韩辰东接下来的注意力就没有再交给段双双了,这些话是对着那个可能永远也没有机会再醒过来的杜玉龙所说: “杜玉龙,他让我告诉你,他认识的小暴龙不是这样的胆小鬼,别逃避,不用逃避。” “他很高兴认识你。” 说完,韩辰东便不再看段双双的反应,转身离开。 他答应苍殊的三件事,都兑现了。 现在,他想让自己放下了。 而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丧尸,再睁开那双黑黝黝的眼,已经换上了全然不同的情绪。 那是浓郁到无处安放的悲痛和哀伤。 杜玉龙回来了。 一句话,便让他又重回这人间。 他曾因无法面对而选择抹杀自己,却又因苍殊说很高兴认识他,而无法放弃那些过往的回忆。 他不仅醒来了,而且想起了一切。 于是他也想起来,自己其实从来没有忘记对苍殊的喜欢。 在他失忆期间,他面对苍殊的靠近会后退,那并不是因为畏惧,他只是被残缺记忆所形成的认知干扰,把心慌气短的悸动当作了害怕。 这样,他还不如一直当个傻子一样的丧尸,没有记忆,只会本能地喜欢苍殊、亲近苍殊,也不会被人利用那点不完整的记忆,酿成这一切无法原谅的悲剧。 可是,现在他无法舍弃这些记忆,因为那是苍殊唯一留给他的宝物。 丧尸跪倒在地,不堪重负地弯下了脊梁,无颜地将脸面埋在了手心。 明明没有眼泪,依然泣不成声。 他声音嘶哑:“苍殊,苍殊…对不起……我也好高兴,认识你……” 我再也不会弄丢这些记忆。 记得自己爱你。 记得你的好。 记得我的罪。 然后用一生,赎罪。 …… 天葬基地的杜玉龙消失了。 但久而久之,不仅是段枢毅,还有不少人都发现暗中有一个高手一直在帮天葬基地解决一些棘手的敌人,好几次替段枢毅化险为夷。 除了有高手暗中相助,基地领导人堪称极端的铁血手段也让天葬在极短的时间内声名鹊起,横扫八荒。 无数人唾弃天葬的无所不用其极,提起那些毫无人性的手段无不闻风丧胆。 完全由利益和强权维持运转的天葬,有时让人觉得不堪一击,有时又稳固得让人心头发寒。 有人离去,有人加入。天下熙攘,唯利是图。 和天葬基地冰冷残酷的氛围齐名的,还有它那强悍而嗜杀的作风。 第一年,天葬出手,叶家除名。 数月后,某只军队遭遇了生化袭击,死伤惨重。 同一月,齐家家主齐山被人灭杀。 …… 罪行斑斑,罄竹难书。 有些证据确凿,有些只是猜测,天葬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但是却一点不改高调的作风。根正苗红的段家出身的段枢毅,仿佛完全不遮掩他那贪婪的野心了,偏激而丑陋,毫无家国之念,全无善恶之分。 天葬成了罪犯、投机主义者、变态、恐怖分子的收容所和狂欢场。 那是一个扭曲的地方,罪恶的代名词。 而天葬的领导人,段枢毅,无疑就是罪大恶极的邪道之首,万恶之源。该被正义仲裁的终极反派。 段枢毅无所谓被如何定义。 他本就是一个利益至上、冷酷凉薄的人。 是苍殊唤起了他为数不多的温情,和渴望幸福的心。 而苍殊的死带走了这一切,这一切因苍殊而起,因苍殊而灭。 顺便带走了他所有的人性。 他化身为鬼。 为祸人间。 …… 段枢毅很轻易地达到了以往所追求的成就,尽管是以他原来所不屑、也不耻的方式。而支持他到这一步的,并不是野心——换作以前他可能绝想不到如此,他向来觉得自己是一个为野心而活的男人。 但是真到了这一步,他却只觉得浪费。 ——他为什么会曾经想要浪费一生来做这种事? 他有些累了。 他现在更想要跟一个人相拥而眠,在腥风血雨后,又或者在一个小渔村里,所有的疲惫都可以在彼此的温存里消解。 只要在那个人身边,都像是在温暖的午后,他也可以卸下一切像一只慵懒无害的大猫,也许有一天他也可以学会向那个小男人撒撒娇。 起码告诉他: “我爱你。” 他确实如叶岚丞所说的那样,很少讲一些动听的话给他的小崽子听。 多叫人遗憾。 明明想到抱憾的地方,段枢毅却露出了这么多年来的第一个笑容。好像完全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和快速流逝的生命力。 “苍殊,这么多年我如你所愿,现在才来找你,你该满意了吧?” “小混蛋,这么久不见,你不准再嫌我老了……” 段枢毅呢喃的声音越来越细不可闻。 黑暗空旷的房间彼端,门扉被闯入者推开。 ………… 三年后,当末世过去,这个世界又重新捡起秩序,恢复生机。 已然成为传奇的韩辰东,冬日里围上一条厚厚的围巾,走在繁忙的市井中,也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大叔而已。 “老板,来碗牛肉面。” “好嘞,稍等!” 韩辰东兜着个农民揣,坐在这个有些拥挤的小餐馆里,看着外面车水马龙,家家户户热情洋溢地置办年货,如此热闹的场景几乎要让人想不起来一两年前这个世界都还堪称破败。 那个曾叫全世界陷入恐慌和绝望中的末世,也就这样过去了呢。 就连那个人,也是。 还有多少人记得呢,那个曾经惊才绝艳的末世第一人? 他与他相识在末世中,那个时代记录了那个人的一切,时间将过往翻篇,就像是要抹去那个人存在过的痕迹一样,无端叫人伤感。 有些陷入情绪的韩辰东,感觉到对面的位置坐了一个人才被拉回思绪。 是个熟人。 “闫菲。” “韩辰东。” 他们互相打了个不冷不热的招呼,谁能想到他们曾是一对亲密的伴侣呢。 而上一次见面,还是韩辰东受邀去吃了闫菲女儿的满月酒。 看到闫菲,韩辰东不免有些自我调侃:想自己也曾是左拥右抱的人生赢家呢,怎么就想不开做了孤家寡人。现在看别人一个个成双成对、儿女双全的,自己一个老单身狗也不嫌丢人! 啧,也忒可怜了。 话说,他啥时候思想觉悟这么高的,不仗着自己魅力高祸祸人家女同志了? 说起来,是什么时候来着呢…… 好像是某一天,他救下了一个差点受迫害的漂亮女人。救下来后才发现这还是个失忆的,于是就只好先养着。 养着养着就互生了情愫。 正好他想忘了苍殊,在这个刚好的时间里遇到了一个大概刚好的人。 只是养着养着,对方的异能也回来了,记忆也回来了。 那姑娘好像也经历过好一番思想斗争,终于在他们情浓到准备彼此交融的时候,妹子哭的稀里哗啦地告诉他,她知道外面传言他杀害了苍殊的消息都是假的,也知道他和苍殊感情甚笃,所以她对自己隐瞒的一切备受煎熬…… 韩辰东这才知道,他好吃好喝、天材地宝养了这么久的人,原来是叶岚丞的妹妹,原来是害死苍殊的罪魁祸首。 后来那姑娘死了。 他也挺不是个东西的,刚才还你侬我侬的呢,呸,渣男。 就是那时候,韩辰东看着他那一屋子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们,觉得挺没劲的。 说实话,这些女人里头,手上没染过血的还真没几个。但现在这世道呢,说不杀生就太求全责备了。可他清楚,绝对的真善美,没有,反倒是有好几个在末世前就是刀头舔血过来的,手里无辜的生命可能比他都多。 他不介意,不然也不会收进后宫。 只是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不管是他的女人,还是兄弟,杀了人犯了事做了恶,他能够照单全收,不过是因为那些被杀、被害的人跟他没关系而已,而这么多莺莺燕燕的爱恨纠葛也没有彼此矛盾的,于是他们能做到和谐相处。 但是这么突如其来的,让他得知,一个他看上的女人,曾经害过一个他爱的人,于是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接受,无法原谅。 双标吧? 对,就是这么双标。 也就是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一切索然无味。 于是他放手了,不要了,孑然一身,空空荡荡,轻轻松松,好像也没那么寂寞。 除非在想起某个人的时候。 完了才发现坏事儿了! 得,说好忘掉,结果可好,他现在孤家寡人的,午夜梦回孤枕难眠的时候,除了想苍殊,他还能干嘛? 更忘不掉了,这可咋整。 愁啊。 一愁就是十年。 有时候他会想起来,那个跟他斗了七八年,三年前终于众望所归死了的段枢毅,说实话,他没想到段枢毅最后会以那样的方式死去。 当他带着一帮高手来乘胜追击的时候,见到的段枢毅已经死了,留下一副几乎完全尸化的遗体。 打伤段枢毅的可都是大活人,这尸毒不是他们做的。其他人都认为是段枢毅在逃走的过程中又被丧尸所伤,但韩辰东却觉得,段枢毅是自己主动染上的尸毒。 ——他想要以和苍殊一样的方式死去。 那时,韩辰东才知道,原来段枢毅早就知道了,知道苍殊死亡的真相,也想到了苍殊那样做的用意。 什么时候知道的并不重要了,只是却原来,他们两个这么多年你死我活地干,其实一直是在装聋作哑地演周瑜黄盖。 只是为了,一切如苍殊所愿。 ——让仇恨,作为段枢毅活下去的意义。 苍殊啊…… 他要他韩辰东来背负。 他要他段枢毅活着。 还真是,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这么区别对待,是一句对不起能打发的吗? 啧。 韩辰东大口嚼着嘴里的牛肉,泄愤。 他想,一个用心良苦地做局,一个自欺欺人地入套,这两个人呐…… ……自己或许从来没有插足过他们之间吧。 所以当闫菲问他,他以前这么多人里,到底有没有真的爱过谁,他回答: “没有。” 当他彻底认清自己爱着苍殊的时候,他就没办法对别人心动了,才觉得之前左拥右抱每个都心动、一个都放不下的做派,真的是在闹着玩儿,那不是他自以为的天生多情有容乃大,纯属贪得无厌,渣男本色。 瞧他自我认知多透彻。 所以将心比心,苍殊跟段枢毅都爱成那样了,苍殊那心坎里铁定没自己的位置,自己曾经误以为的那点好感,大概也就是小男孩儿喜欢撩骚留下的余韵,苍殊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却给自己留下一地什么也不是的旖念。 他和苍殊之间没有爱情故事,如此,这般。 是他一厢情愿,闹了笑话,所以他才不要再承认还爱着苍殊呢,哼! 闫菲大概终于是断了念想,以后这个人就真的是从自己的生命中过去了。 怅然若失,但又一身轻松。 过去了啊…… 和那个满目疮痍的时代一起,都过去了。 说实话,她以为韩辰东能老实一点承认苍殊的——毕竟曾是那么亲密的人,她怎么可能不了解韩辰东。 “那你以后呢,不准备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吗?” “不找了,又不爱,何必耽误人家。” “那就再爱呀。” “不爱了,老了老了,这辈子是爱不动了,下辈子吧。” 嗯,下辈子。 他答应过我的。 -------------- 这一章写了个小剧场,很短 既想调节气氛,又不想破坏气氛,所以放到了微博 关键词“小剧场”就可以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