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新病人

    19 新病人

    进入十月,天气骤然转凉,山中的雾气越加浓重,有时一整天都是雾蒙蒙的,但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人都喜欢到院子里走动,人们宁愿呼吸潮湿的水汽也不愿在小屋子里无所事事。

    商梓轩和他的新病患在雾气重重的院子里散步。

    新病人很不适应这种无聊的生活,揪着蓝白相间的衣服不耐烦道:“你能不能别跟着我?”

    商梓轩摇头:“你现在是最危险的病人,比唐小纭还危险,我必须寸步不离。”

    “他怎么样,被送回来了吗?”

    “你还是关心自己吧。”商梓轩至今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就偷溜下山半天功夫,疗养院竟发生命案,而更令他瞠目结舌的是昔日同僚变成了病患。

    虽然过去一个多星期,但他一想起这事就觉得荒唐。

    林晦舟,不,应该说是林玉舟是他从业以来遇到的最像正常人的精神病患者。

    这是一个很典型的或者说是很不典型的妄想症案例。

    一个星期前,陶世贤通过关系调看了真正的林晦舟医生出车祸时的监控,发现就在车祸不久,一个身影匆匆走过,从林晦舟身边拿走了公文包。他顺藤摸瓜,最后找到了亦德医学院附属医院,人是从医院后门走出来的。几天后,他的警局朋友私下里告诉他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亦德医院曾报警,称有个重度妄想症患者从病房出走,给出的照片和方华疗养院的“林晦舟”医生很像,病人叫林玉舟。

    有意思的是,林玉舟与真正的林晦舟医生也很神似,证件照上的林晦舟较胖,像个吹起来的气球,五官有些走样,林玉舟则身材匀称,但这年头体重和照片同样都不靠谱,因此在陶世贤看来些许的差别只能说明减肥成功了。

    而且更令他惊讶的是,林玉舟本人确实是亦德医学院的学生,但学的是医学影像。而他本人患有妄想症已经超过四年,几乎是一毕业就出现了症状。他看了警局的内部资料,林玉舟的主治医生李潇称,自从他的妹妹因抑郁症自杀后,他就陷入深深自责,后悔为什么没有成为心理学或是精神医学的医生,没有及时对妹妹的异样做出反应。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在长期的精神压力下,幻想出了一个精神科医生的身份,试图解脱心理上的桎梏。

    至于在汉达医院的工作经历,那是属于真正的林晦舟医生的,林玉舟只是看了公文包中详尽的履历,变为自己的,并且在反复研读中进一步为自己的幻想增加筹码,从而展现出来无可挑剔的自信心以及表面上看起来很像回事的工作能力。

    可怜的人,陶世贤知道实情后这样感叹,但他并不打算联系亦德医院把人领走,这段时间疗养院人少了,这不是好现象。何况林玉舟也拒绝离开,他要和唐小纭在一起。

    为此,陶世贤尊重他的意愿,把他临时指派给了商梓轩,等乱七八糟的事告一段落,就亲自接管他。

    商梓轩打个哈欠,说:“回去吧,你总在这儿转也不是办法,你的小纭还没回来,他需要在看守所待几天。”

    商梓轩带着他往回走,他的病房也在三楼,与唐小纭的面对面,他不喜欢这个安排,但陶世贤不以为然,表示能把他们放在一个楼层已经是很体贴了。

    林玉舟没有多少个人用品,唯一的一部手机已经被证实是死者林晦舟的,好在还有本书可以消遣,就是商梓轩借给他的那本,几天下来他已经快看完了。

    说来也奇怪,陶立贤死后,他倒是可以更平和地看书了,当然他依然是愤怒的,但这种情绪已经可以很好地掩饰住,足够他心平气和地默读每一个字。这就好像是一场噩梦醒后重新回顾梦境本身,虽然心有余悸但已经可以克服恐惧。

    中午,商梓轩把他的饭带到病房,林玉舟看着几片肥肉,问:“为什么不在楼下?”

    商梓轩道:“你想去吗?”

    “你们是怕我逃出去报警,说你们非法监禁。”

    “你根本没有意识到你生病了。”

    “我没有病,是你们硬说我得病的。”

    “那怎么解释陶世贤出示的监控视频?”商梓轩抓住他的胳膊,十分无奈,“你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原本要来这里上班的林晦舟医生死于车祸,等待救援时,你拿走了他的公文包和电话,翻看了资料,那里面有他所有的证件,然后你忽然幻想出了一个合理的新身份,一个让你感到无比骄傲自豪的身份……”

    商梓轩接着道:“天啊,我们所有人都被你……骗了,虽然你很可能没法控制大脑,但事实就是这样。”

    林玉舟慢慢摇头:“不是这样的,我毕业于亦德医学院的精神学科,博士学位,在汉达康复医院行医八年,我……”

    商梓轩懊恼地砸向床铺,打断他:“林晦舟医生在亦德医学院进修过,但他实际毕业于一所国外院校,这个经历他在资料上没有展开写,因为已经提前递交过了。所以他的公文包里只有在亦德医学院的研修情况。而你把它当做了你自己的经历。你学习的是医学影像,从来没接触过精神医学。”

    “……”

    “如果你还不明白,那么我问你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利培酮和奥氮平这两种药哪个是临床用于精神分裂症的?”

    “是……”林玉舟不确定道,“利培酮?”

    商梓轩道:“两种都是,它们是最常见的药,连实习生都清楚。”

    “……”林玉舟沉默了,“我只是一时忘记,是你们给我服用的药让我产生了短暂性失忆。”

    商梓轩还要再说,这时陶世贤来了。

    林玉舟站起身:“小纭呢?”

    陶世贤让商梓轩先出去,指着餐盘说:“先吃吧,饭都凉了。”

    林玉舟随便吃几口,停下来又问一遍:“小纭呢?”

    “还在看守所,他杀了他父亲,这可是弑父重罪。”

    “他……”林玉舟想起唐小纭说过的话,突然止住声音,良久才道,“还会回来吗?”

    “王羽扉说你俩关系亲密,我一开始还不相信,现在看来是真的了。”陶世贤道,“你爱他?”

    林玉舟点头。

    陶世贤不解道:“你们才认识多久就已经可以生死相随了,而且还是这种不伦之恋。”

    “你不懂,小纭就像朝阳,吸引着我,让我冰冷的身体温暖起来。”林玉舟记起水疗时看见的那副几近全裸的身体,露出微笑。

    陶世贤暗自撇嘴,疯子的世界他确实不太懂。

    林玉舟忽然想起一件事,拿出书递给他:“你知道陶立贤的事吗?”

    陶世贤没有接,但摇头,“不知道,王羽扉告诉我始末,我才明白过来。”

    林玉舟一点儿都不信,冷笑:“你骗谁啊。”

    陶世贤不以为然:“信不信由你,我看过书,但哪儿能想到是这么回事,毕竟我也没跟他住一起,不清楚唐小纭的生活状态。”

    “我一直在想黄泉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残害小纭。还以为能从你这儿得到答案。”

    陶世贤道:“我只能说他误入歧途,他也不知从哪里得到了自以为的神谕,作恶与行善都能到达来世彼岸,一个入天堂,一个入地狱,他坚信在未来,地狱邪神终将打败天堂上帝,因此要提前行恶事,加入阵营。”

    原来,这就是扉页上“三千业障,黄泉通途”的由来,林玉舟觉得可笑又荒唐,也不知现在的陶立贤是否如愿下地狱了。“你好像对你哥哥的死无动于衷?”

    “那我该怎么做才叫有动于衷,哭一场?”

    林玉舟实在看不出陶世贤有什么悲伤情绪,猜测他们兄弟之间的亲情可能也很淡薄,转而问道:“你什么时候放我,我还要给小纭看病,你的报复应该已经够了。”

    陶世贤奇怪道:“是什么让你这么想,你病了,你不是医生,而是重度妄想症患者。”

    “你们都这么说,但只有我知道我是正常的,你不愿我和小纭接触,怕我带走他,所以才想出这个法子。”

    陶世贤站起身,不愿过多探讨,每一个妄想症患者都不觉得自己有病,事实上他们除了给自己赋予新身份,编织出子虚乌有的事实以外,没有任何行为异常。“按时吃药吧,我会想办法控制你的病情。”

    门关上了。

    林玉舟忽然扑到门边,砰砰砸门,心中堵了一团火无处发泄,他叫嚷着:“你才是疯子!放我出去!我是正常的!正常的!我不需要吃那些该死的药片!”

    陶世贤在门外听了,轻轻摇头,看来林玉舟不仅妄想症严重,还出现了暴躁症状。

    林玉舟拍打了一阵,终于累了,靠门坐在地上默默流眼泪,他想唐小纭了,想念爱人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