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妃作品集 - 耽美小说 - 放荡的纯情在线阅读 - 第三十八章 他站到现在与现在的分岔口

第三十八章 他站到现在与现在的分岔口

    霍霆云把白楼羽抱回了房间,放到柔软的床铺上,自己也上床抱住白楼羽。

    “……没事了。”

    “对、对不起……”气氛被我……弄得很糟糕……”

    “别忍住。”霍霆云根本不接白楼羽道歉的茬,“想哭就哭。”

    白楼羽抱紧了霍霆云,哽咽声逐渐变成了抽噎,又变成了抽泣,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放肆。白楼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就是怎么都停不下来。或许人就是这样的,没有人安慰的时候反而不容易爆发,一旦有人陪伴拥抱,委屈和悲伤反而会被放大,所以在感觉到来自另外一个家庭的温暖和善意时,酸涩才会一口气冲上脑门。

    “明明没有……”

    “我很听话……”

    “衣服也好好穿了……”

    “我想玩……”

    就像是要一口气把这么多年来压抑过的泪水全部哭干,白楼羽自记事以来第一次哭得这么痛快,这么彻底,这样地毫无顾忌。他边哭边碎碎念般抱怨,几乎没办法听清在说什么,霍霆云的衣服很快就被打湿了一大片。

    上一次白楼羽在霍霆云怀里哭时是静寂无声的,可这次白楼羽好像有说不尽又说不清的委屈,哭得简直是声嘶力竭,就像是个新生的婴儿刚刚从母亲温暖的躯体里来到陌生的人世,五官都皱在一起地在哇哇大哭一样,全无形象可言。

    霍霆云并不擅长安慰人,他能够帮助白楼羽摆事实讲道理,但没办法招架这样纯粹主观的宣泄。白楼羽实际上是很在意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形象的,霍霆云沉默片刻,笨拙且强硬地把白楼羽的脸颊按到自己怀里这——样白楼羽的脸就不会被任何人看到,尤其是最被白楼羽在意的自己。

    白楼羽顿时哭得更厉害了。

    白楼羽一直到哭得有些接不上气,还不小心自己呛了自己一口,止不住地咳嗽。霍霆云长叹一口气,低头堵住了白楼羽的嘴。

    “呜呜……呜……唔……嗯……”

    直到白楼羽的咳嗽和哽咽全部都变为甜腻的呻吟,霍霆云才松开嘴。

    “……好了,别哭。”

    霍霆云拔了纸巾,但握在手里半秒,又扔掉了——他总觉得纸巾太粗糙,而白楼羽给人感觉那么脆弱又那么令人怜惜。用热毛巾?但是现在走显然不合适……

    霍霆云只好抚摸白楼羽的眼角,有些手忙脚乱地又是吻又是舔,用他相对语言来说更擅长的动作来表达自己的安慰。

    “哭够了吧,眼睛都肿了。”

    够了,完全够了。

    白楼羽觉得这一下恐怕把半辈子的泪都给哭完了,并且明明哭过了,但他一点都不觉得难受,反倒像是运动了一场以后洗去一身淋漓汗水再换上新衣服一样,虽然累,可是清爽又舒适。

    “我和她断绝关系了。”白楼羽答非所问,“在我喝醉的那一天。”

    “……夏彬莲?”

    “那天她发消息过来说她要被抓进局子里了,要我给钱保释她。我给了她钱,但不是为了保释她,而是还清之前十五年的钱。在初三毕业暑假之前,她虽然不算是一个慈爱的母亲,但也算是正常地把我拉扯大。”

    “……我不认为那算正常。”

    “不,其实除了她以外还有不少的吧?那种经常说着别人家的孩子怎么怎么样,把自己家的孩子数落得一无是处的家长。还有那种经常抱怨,充满了负能量的……之后的倒是……不太能算是扶养。”

    “是犯罪。”

    “其实我是想过告她的,我……是恨她的。还清那些钱以后,我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我想要她坐牢这种话了。我在短信里告诉她我和她再也没有关系了,不过我原本以为她只是酗酒后闹事,没想到她……沾白了,这下大概真的要坐一辈子的牢了,塞钱也没有用吧……沾白的人活该天打雷劈。”

    “粘白?”

    “……啊,我没有和你说过吗?你去过老房子那边,也知道那里有很多三教九流的家伙吧。”

    虽然霍霆云和白楼羽上的学校一样,不过住的地方不一样。霍霆云住在郊区,去初中途中路过的也是新城区,而白楼羽住在老城区。至于高中和大学,就都在别的城市了。

    “现在只是人比较杂而已,以前那边其实还更夸张。我经常四处打零工,而且也不能做一些太正规的,他们不招童工……所以我也会接触到一些灰色的东西。我们那边以前流传过三不沾,大概意思就是做什么都可以,但不要沾红白黑。红是指政治,不沾红就是不做间谍或者叛国分裂之类的勾当;白是毒,不沾白就是不吸不贩不生产;黑是枪械军火,不沾黑就是不参与走私生产销售。”

    “……有毒,没有黄赌?”

    “黄赌?”白楼羽笑了,“多的是。”

    “……你接触过吗?”

    “……”

    “你有。”霍霆云确信了。

    “……嗯,我有。黄的话,洗浴中心按摩足疗spa之类的基本一打一个准。那里很多卖茶的,隔一段时间就有新茶。‘一楼洗二楼摸三楼干’……懂吧?我没去过那些地方打工,不过有一次晚上我打完工回家,有人把我当成女孩子问我做不做那种工作,我说我是男的,结果他们说他们那边男技师也是招的,而且工资还更高。”

    “……”

    “……其实我特意避开这方面,所以不了解具体到底是怎么展开的,也只知道个大概而已,都是听说的。”白楼羽尽量说得不那么让人担心一点,补充完就换了个话题,“赌的话,机子很多……我也不怎么碰。”

    “所以你没有接触过红白黑吗?”

    “我没有沾,但……不可能不接触的吧。ktv和公共厕所就能看到很多锡纸卷和插着吸管的塑料瓶,我自己也在角落看过有人用这些……还有我在一家小卖部打工过,那里卖斗、锡纸、小袋子和鬼火打火机……虽然知道以后我就辞职了。”白楼羽说着说着嘴唇有点抖,脸色越发苍白,“偶尔我也会遇到金属味很重的人……甚至不用看那墙灰脸,我一闻味道就知道是溜冰的。还有那种,很冲的……叶子的味道……明白吗?”

    “……嗯。”

    霍霆云多少理解一点白楼羽那句“被赶出家门后怕死外面没人发现了”,如果是这种环境,那的确没有夸张,也不是胡思乱想。

    “还有人来买卡,身份证信用卡电话卡网银u盾之类的,两千多一张,甚至有高到开价一万买四件套的,还真心动过……不过我大概知道买这些是用来干什么的,所以没卖过。之所以那么嚣张,主要是就是那边上面的人黑白两道通吃,和很多蛇头是一伙的,电影里面的黑帮,我可是真的碰到过……现在在那边这些基本都被扫干净了,就连鬼火少年炸街这种程度的家伙都算稀奇。……这些你应该没有怎么接触过吧?”

    “没有。”

    霍霆云的确没接触过。

    霍霆云的青春,排除掉一些有钱人才玩得起的,虽然偶尔也遇到过一些奇葩的人,自己也听过不少有钱人家公子哥的奇闻轶事,但大致上还是比较普通的。

    白楼羽笑了笑,并不意外。

    “所以我特别喜欢看你打篮球。”

    阳关下,窗明几净的教室外,一群朝气蓬勃的少年在笑闹着,头顶上是蓝天白云,脚底下是篮球场。

    非常地、非常地……

    白楼羽会隔着网看,或者从高处往下看,看着人群中最高大的那个总是能博得全场喝彩的身影。那个人一个跳跃扣篮,落地的动作又稳又漂亮,汗水沿着脸颊流下,周围的男生直呼“霍哥牛逼”,到处都充满了青春的朝气与活力。

    那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但就是这样的世界,让白楼羽有种自己确实还好好地活在人间,是一个普通的学生的感觉。他们笑着闹着,因为作业太多抱怨,因为接近放假兴奋,甚至因为体育课自由活动开始就能像是返祖一样兴奋地嗷嗷直叫,一群人呼啦地跑去草地打球。

    自己虽然不在其中,但旁观的时候,就会有一种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份子的错觉。

    好耀眼。

    好遥远。

    “看着那么和平青春的场景,看着你挥洒汗水……会让我觉得很美好,好像那些东西离我很远。”

    白楼羽的学习成绩很好,但他其实不算台聪明,靠的是没日没夜的努力。他想要考到更好的学校,因为白楼羽很清楚那些厮混的人实际上是上不了台面的,而他也因为这得以和霍霆云相遇。

    真的自惭形秽。

    看着那么耀眼的霍霆云,白楼羽突然明白了,自己十二年以来生活的地方,自己出生的那个地方,早就给自己打下了烙印,即使离开了那里这个烙印也无法消除。还是个初中生的白楼羽没办法说清楚那是什么样的烙印,他只觉得自己带着一股子酸臭味。那些学生的抱怨在白楼羽的眼中都令人可笑到可爱,像是电脑课又被占了,又印新的数学卷子了,舍管把扑克牌游戏王三国杀UNO没收了,宿舍里有老鼠蟑螂,哪个哪个男同学又逃值日……当然涉及到他这个同性恋的时候就不太可爱了。

    “夏彬莲也是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所以其实我不觉得她充满负能量很奇怪。……只是,我……我还是恨她。虽然我恨她,可知道她大概这辈子就要交代在牢里了,我还是会想……这下我真的就是个孤儿了,我没有家了啊。”

    ——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不想在这里。

    ——那就回家。

    ——我没有家。

    霍霆云脑子里闪过一串数字,15~19岁年龄段的青少年占全国自杀死亡人数的百分之十六左右,这是他了解到白楼羽青少年时期过得并不愉快时去查阅相关心理学上的资料时的看到的数据。

    第一次看到那串数据时毛骨悚然的感觉再度来临。那时霍霆云就在想白楼羽很可能是那十万分之十六的其中一个,如果自己大学时再对白楼羽说得过分一点,或许只是一念之差,自己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白楼羽了。

    白楼羽是真的很能藏事,霍霆云原本以为自己对白楼羽的过去的情况已经大致了解了,可没想到原来自己的想象力在现实面前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不,白楼羽其实不擅长隐藏,霍霆云之所以一点也没察觉到白楼羽生活的环境除了家庭和同学的针对以外居然是这样一个大染缸,主要还是因为白楼羽的气质和那种地方格格不入。

    毕竟,白楼羽给人的感觉是那么地干净。

    要是白楼羽听到霍霆云这么说绝对会难以置信,但霍霆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即使白楼羽的身体的确性感得让他把持不住,即使白楼羽这混蛋勾引人特别有一手。

    在霍霆云看来,白楼羽对性的渴望实际上很纯粹,就是喜欢肌肤相亲,喜欢人体的温度,想要更加深刻地感觉到喜欢的人的存在,想要感觉到自己和喜欢的人之间实实在在的联系,和自己那种有些暴虐的肉食性的渴望完全不一样。就连沉浸在快感中时,白楼羽那艳丽水润的眼睛的最深处,也是愉悦、满足、安心和依恋。

    怎么说,总之就是非常干净。

    白楼羽对自己的标准比对别人的标准要高,现在想来,除了自卑和白楼羽善于为他人着想以外,大概也受到了一点环境的影响。白楼羽接触到的灰暗面,恐怕全部成了他心中的反例吧。

    “说起来……以前也有一次。”

    “一次什么?”

    “淋雨后发烧。”

    “……所以?”霍霆云有种又会听到让人不愉快经历的预感。

    “那次我逃出家……刚好在下雨。”

    涂了指甲油的鲜红指甲像是晃动的灯光一样狰狞又刺眼,白楼羽忍着被砸到的疼痛逃出家门口,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

    “明明只是水,可是……好疼啊。”

    刘海和睫毛根本挡不住雨水,雨滴争先恐后挤入眼眶,即使用力眨了好几次眼雨水还是不断地入侵,眼睛酸涩得要命,怎么都看不清东西,用湿透的手臂擦眼睛后,眼前还是一片模糊,只能看到马路的灰色和天空的黑色混在一起搓成一团。又用衣服擦擦,再抬起头时,一眼就看到了没什么人的空荡荡的街道,狂风吹过树叶,唰啦啦就就像是哀嚎。

    白楼羽就只看清楚了这么一瞬间,记住了张牙舞爪群魔乱舞的漆黑的树,和惨白的路灯。

    “那时天黑了……又在下雨,有点吓人。我不敢睡在街上,也不敢睡店里……也没钱住酒店,只能等天亮了。第二次淋雨发烧我是住在家里的,不过那时我已经不住在夏彬莲家里了……那件老房子的通风向光性不太好,总感觉有点发霉。”

    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白楼羽好像也带着一股霉味,大学时代的白楼羽眉间总是凝着一股郁结之气,整个人都浸泡在消极的情绪中,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但总能感觉到让霍霆云烦躁的悲伤。

    “第二次就是我下定决心不再缠着你了的那天,正好也很老套地下起雨来了。”

    白楼羽不再缠着霍霆云的那一天,也就是霍霆云对白楼羽说“你很恶心”的那一天。

    “……那是我这辈子最后悔说出口的话。”

    “什么啊,”白楼羽笑了笑,“你的这辈子还很长吧?”

    “但不会有比那更让我后悔的话了。”

    “……其实我已经不在意了。我现在感觉好很多了,你的家人还在外面,所以你——”

    “我想陪着你。”

    白楼羽并不意外,轻声说:“果然你让人很安心呢,霆云。”

    “那再好不过。”

    “……可以再听听我的故事吗?”

    呃有可能会做噩梦也说不定。

    不过没关系,只要睁开眼睛,就是温暖的人间。

    因为我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

    “其实不是大不了的事情……但是我想告诉你。”

    “好。”

    ……

    ……

    白楼羽的双亲是通过相亲认识的,两边的家人都去世得早,所以白楼羽出生时就没有机会见到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了。

    白楼羽的父亲白平人如其名,是一个长相平凡的男人。看起来很老实,但其实是一个好色浪荡且不负责任的猥琐男,经济条件很好。白楼羽的母亲夏彬莲长得非常地漂亮,但花钱大手大脚,而且本人又吝啬又势利眼,还愤世嫉俗。两个人的婚姻都没有着落,又都到了不能再拖的年纪,相亲的时候互相看着感觉对方还可以,正好一个要美人一个要钱,于是相了一段时间,顺理成章地结婚了,生下了白楼羽。

    白平工作很忙,而且他也不在意白楼羽,因此白楼羽基本是被夏彬莲带大的。白楼羽虽然是男孩子,但他完美地继承了夏彬莲的美貌,甚至某些时候更胜一筹——比如在夏彬莲因为一点小事不顺破口大骂还有讨价还价未果碎碎念的时候。

    白楼羽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曾经被误认为是女孩子,还被夸说可能以后会长得比妈妈还漂亮。夏彬莲非常不待见这句话,自己一向有自信的美貌还比不过一个男的?但即使是夏彬莲也不得不承认,白楼羽的确长得很好看,皮肤又白又滑,睫毛又长,眼睛更是漂亮得惊心动魄。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夏彬莲让白楼羽穿了裙子拍照,然后和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对比。最后的结果就是夏彬莲撕了照片狠狠地骂了白楼羽一顿,骂他没点男人样,骂他长得像是狐狸精。

    白楼羽逐渐长大,到了青春期。这是一个很微妙的年纪,白楼羽身体逐渐成熟,但又没有完全显现出男性的特征。

    那张脸,那个身体,长开了。

    而相反地,夏彬莲开始年老色衰了。其实夏彬莲并不算特别老,而且她平时也很注重保养,但她总是发怒,总是不平,心情多少会影响到外貌,衰老的速度也变快了。曾经因为夏彬莲的美貌而为她大手笔地花钱百般讨好她的白平越来越冷淡,渐渐地转移精力,还开枝散叶留了不少种。

    愤怒和屈辱让夏彬莲越发疯狂,就这样一个当初求着她她才答应结婚的挫男,如今竟然敢这样对待她——全然忘记了当初她自己也是一个没找到人过日子的女人——但夏彬莲大手大脚惯了,双亲又去世了,很多时候都要靠白平,因此她还是忍着去讨好。

    有一次夏彬莲带着一家三口去看电影,白楼羽本来在学校有事要做,不过那件事临时取消了,于是他自己坐公交跟着去。那电影就是普通的商业片,不过白楼羽一点都不挑,看得津津有味。

    一片黑暗中,白楼羽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的大腿,并且很快顺着身体的曲线滑到大腿内侧。经历过初二那件事的白楼羽一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浑身汗毛倒竖,胃疼得抽搐,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没有当场吐出来。他挣扎起来,但那个人的力气比他大太多了,两个人僵持了一会,直到夏彬莲不耐的话语响起:

    “白楼羽,你屁股底下又没长钉子,乱动什么?!”

    白楼羽停住了,那个手也停住了。

    然后,白楼羽发现了一件更恐怖的事情。

    ——那只手是从右边相邻座位伸过来的。

    他当然知道那里坐的是谁。

    那天晚上,白楼羽失眠了。

    自从那次以后,白平的目光越发露骨。而且最让白楼羽害怕的,就是夏彬莲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

    夏彬莲对白楼羽的态度越来越恶劣,动辄就是破口大骂,把白楼羽贬得一文不值,克扣白楼羽的生活费。夏彬莲仍然不愿意承认自己居然比不过一个男人,直到初三暑假那年,她因为工作不得不离开,而白平的工作却提前结束,他提前回到家。

    家里只有两个人。

    于是白平出手了。

    夏彬莲回到家的时候,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夏彬莲和白平离婚了。

    夏彬莲说自己之前就发现了。

    夏彬莲说自己后悔生出了白楼羽。

    夏彬莲说白楼羽怎么不去死。

    夏彬莲说白楼羽是个勾引男人的欠肏的婊子。

    白楼羽想要反驳,可是所有的话都那么苍白无力。初二的那个同学,白平,还有别的人,本来都是异性恋,可是怎么都对自己出手了?

    夏彬莲不止一次说白楼羽的眼睛是狐狸眼睛,那个同学出手的时候也说是他用他的眼睛勾引他,白平也说是他勾引在先。白楼羽自己照镜子的时候也觉得,这张脸看起来是挺欠肏的。

    自那以后,夏彬莲开始动手动脚,暴力逐渐升级。

    白楼羽其实并不了解白平,他甚至没和白平见过几次面。但从别人的议论,还有家里的东西中,白楼羽得知了白平当年很热情很高调地对夏彬莲好,他本人也好隐约记得小时候双亲的关系好像其实还不错。

    白楼羽不知道看起来和名字一样很老实的白平其实是一个好色之徒,他接受到的信息是,随着他逐渐长大,白平对他的关注度上升了,白平和夏彬莲的关系变差了,白平想对他下手。

    ——勾引别人男朋友的婊子。

    那句话和夏彬莲的暴力一起,深刻且残忍地烙在正好处于青春期的白楼羽心上。

    离婚后夏彬莲对白楼羽的叫骂开始转变方向,她天天说白楼羽是个婊子荡妇狐狸精,而不是说他长得娘像是个女孩子,还说白楼羽长得淫荡是勾引人的料,各种难听的话都说了。

    更甚至,夏彬莲逼着白楼羽承认,逼着白楼羽说自己是婊子,是荡妇,是欠肏的下贱男妓。

    霍霆云难以置信的自称淫荡的行为,会让霍霆云说出“你怎么这么说自己”这种话的称呼,对于白楼羽来说就是听了无数次的话自然说出口而已,有的来自夏彬莲,但夏彬莲的词汇简单,说来说去就是那几个,反反复复白楼羽都快被洗脑了,更多的花样主要是来自于一些同学的创造和见闻,还有就是打工时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的人直白到下流的话语。

    渴望着霍霆云的白楼羽,被骚扰过很多次的白楼羽,让两个明确的有伴侣的人对自己下手的白楼羽,从来没有得到过肯定的白楼羽,在这样的环境下,最终自觉不自觉地接受了那些说法。他无法解释为什么明明穿得严严实实却依旧被骚扰,为什么明明没有对白平和那个同学做什么但他们却坚称自己被勾引,为什么镜子里的人看起来这么地艳丽淫荡,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变态地拿霍霆云用过的东西,想象着霍霆云操自己,自己主动把手指插到后面,看到霍霆留个汗都后面都开始流水眼巴巴求肏。

    因为他就是欠肏。

    而且明明欠还不愿意接受,是个假清高的婊子。

    归根结底白楼羽只是一个成长中的青少年,没有形成完整的世界观。一开始只是为了不挨打所以才说而已,但在这样的话语环境下,在夏彬莲一次次逼迫承认中,在周围的人的影响下,说着说着听着听着,再坚定的人也会被催眠。

    没有哪怕一个人告诉白楼羽,不是这样的。

    ……

    ……

    “……就是这样。”

    真的说出口了。

    白楼羽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对谁说出这些,撕了嘴都说不出口,即使那个人是霍霆云。

    但现在自己很普通地就说出口了。

    霍霆云说过不想逼自己说出口真的很有道理,能够自然而然地说出口,就意味着已经放下了大半了吧。

    霍霆云会说什么呢?

    白楼羽静静地等了快一分种,霍霆云什么都没有说,白楼羽只能听到霍霆云变得粗重的呼吸。他慢慢抬起头,顿时被吓了一跳。

    好、好恐怖……!

    霍霆云生气了……不,不是生气那么简单,是暴怒,浓烈到近乎憎恶和仇恨的暴怒。

    白楼羽第一次看到霍霆云如此鲜明如此露骨地表现自己的愤怒,原本就气势汹汹的脸现在看起来简直能吓跑杀人犯——直接把霍霆云指认为杀人犯都不奇怪,因为霍霆云看起来是真的盛怒到想杀人。他死死地咬着牙关,好像咬着什么人的筋骨,因为压抑浑身颤抖,手上青筋毕绽,眼神像是淬了毒又烧红的刀刃。

    “全他妈放屁!”

    他……他什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是霍霆云说的?霍霆云刚刚……说了“他妈”和“放屁”?

    “霆、霆云……”

    “他妈的……!”霍霆云一拳锤到床上,即使是柔软的床铺也发出了一声不小的闷响,“他们怎么敢……!”

    霍霆云还是不明白。

    为什么有人能下得了手?明明白楼羽是那么地惹人怜爱。可他不得不接受,自己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再怎么想要到快疯了也尽量控制唯恐伤害到的白楼羽,到了一些人的手中,就是可以任意糟蹋发泄的垃圾。

    “……纯粹胡说八道。”霍霆云深呼吸了好几次,勉强平复了一点呼吸,用还不太稳的气息再次强调,“荒谬至极。”

    霍霆云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听到他说在意自己以后白楼羽第一反应是惶恐了,不仅是在惶恐他成为同性恋后遭受白楼羽曾经遭受过的不公对待,还是因为白楼羽觉得是自己的错,自己又勾引了一个本来正常的直男。因为霍霆云刚开始没有察觉到自己就是因为喜欢才产生欲念的时候,和那两个人一样,都说自己想要白楼羽的身体,都说白楼羽吸引了自己。

    在混乱且扭曲的环境下长大的白楼羽,将一些在霍霆云眼中看起来非常简单非常单纯的问题,看得太过复杂。

    “不喜欢坐公交车也是因为这个?”

    “……不是,原因有两个。”

    “什么原因?”

    “一个和你得差不多,我被骚扰过,一个是因为……被这么当面叫过。”

    “……当面叫公交车是什么意思?”霍霆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一点。

    “字面意思。”

    白楼羽突然笑了起来,是那个让霍霆云厌恶至极的笑容,最近已经很少出现在白楼羽脸上了。霍霆云看到那个笑就烦躁得要命,不过他还是放轻了声音:“不想说可以不说。”

    “你不知道?明明是蛮常见的性俚语……是因为给人不能开这种玩笑的气场所以没人和你说吗。”

    “……或许。所以是什么意思?”

    “……知道口交吧?推算一下就明白了,这个交和那个交是一个意思……还有别的说明方式,反正意思差不多的,公共可交。坐过公交车吧?公交车谁都能上,随便谁都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给钱就行,还便宜,而且因为不是私家的是公家,也不用管做了会怎么样,脏了坏了无所谓,很方便不是吗?可以一起上,轮流上,先后上,而且公交车本身也是冲着让很多人上做出来的。”

    “……你确定?”

    “……不信的话,可以问别人公交车是不是那个意思,或者上百度查,很好查的。”白楼羽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你现在就可以用手机查哦?到底公交车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指人尽可夫谁都可以上的廉价婊子,是不是指大街上被穿烂的破草鞋——”

    “别那么说。”霍霆云捂住白楼羽的嘴,“……我只是单纯地在表示惊讶。”

    霍霆云也曾经听过别人骂白楼羽,但没那么难听,只是想到之前第一次约会后白楼羽爆发的那一次时,白楼羽几乎是不过脑地从嘴里连续飙出好几个腌臜说法,霍霆云又觉得这种话会出现,确实完全不奇怪。

    “那些评价……和你本人没有直接关系,有主观臆断的成分。”

    “不是的。”

    “是。”

    “真的不是。我被碰了之后……有、有……”白楼羽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有反应……就算下一秒就因为恶心没有了……可是还是有过……”

    “……”

    “好恶心……这样的身体……好恶心……”

    那一刻白楼羽甚至恨不得干脆直接动刀把东西给切了,甚至想要一了百了让这该死都身体别再动了。他怎么会有反应?他怎么能有反应!

    怎么能……怎么能这么……欠肏……!!

    简直肮脏透顶!——那时的白楼羽就是这么想的。

    即使是现在白楼羽都忍不住浑身颤抖,那种激烈的情感一旦被唤醒一时半会就很难下去。

    “那……那只是……身体的条件反射,只是条件反射而已,白楼羽,只是反射。有些人在骑自行车甚至在走路的时候都会因为刺激反射性勃起,幼年男童甚至在排尿的时候也有可能会勃起。”霍霆云斟酌着把白楼羽本身就敏感这个原因略去,“只是对机械刺激给出反馈,没有任何心理上的性的意味。”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是没办法的吗……?”

    “是。”

    “不是因为我——”

    “不是,这很正常。……还有吗?”

    “什么?”

    “像这一类的日常生活中用得到,但隐含……冒犯意义的词。”

    “其实普通人一般更多都是用直接的说法,而且有没有那种意思我听得出来。”

    霍霆云再一次感受到了一个事实:自己的人生,至少目前为止,的确是过得非常顺风顺水。他不由得庆幸大学时期的自己虽然没有察觉到自己对白楼羽的在意和怜悯,却潜意识中感觉到了白楼羽的脆弱,没有像是对待普通的追求者一样斩钉截铁地拒绝。白楼羽的自我认同恐怕早已经千疮百孔了,经不起打击。

    可他很快又想到那一句“你很恶心”,又觉得庆幸不起来了。

    十万分之十六……幸好白楼羽没有成为其中的那一个。

    “全部忘了,听到了吗?”

    “……嗯,听到了。”

    “那现在忘了没有?”

    “哪能这么干脆?”白楼羽破涕为笑,有些无奈地说,“又不是水龙头说关就关。”

    “总之给我忘掉。”

    “现在我也不是那么想的,我觉得自己这样……也还好,而且想要忘掉也不难。”只要你一直在我的身边。

    “不难?”

    “只要霆云多说一点甜言蜜语,那就可以一下子盖过去了哦~”

    “……虽然有那样的经历但是不会迁怒不会恶意报复,很厉害。”有着帮白楼羽洗刷阴影这么重大意义的夸赞,霍霆云说得字斟句酌,非常谨慎,以至于听起来甚至有些像学生作文,“你是很好的人,出淤泥而不染。”

    霍霆云说的时候神情和语气都非常认真严肃,再加上霍霆云平时也秉持着就事论事的客观风格,实在是很难不让人信服。

    “……嗯。”

    虽然是白楼羽自己说要霍霆云说些甜言蜜语的,不过他的抵抗力其实很低,他脸颊微红地收下了霍霆云的称赞。

    “有一件事我没有和你说,其实我找了医生……”霍霆云的语气有些犹豫,“我想让他们帮你祛疤。”

    “果然不好看?”

    白楼羽只是开玩笑而已,做了几次白楼羽也知道霍霆云不嫌弃。霍霆云立刻摇头,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因为的确不好看,甚至是很丑陋狰狞。白楼羽连忙澄清:“开玩笑的~我知道霆云不会嫌弃,是吧?”

    “……”霍霆云不太高兴地咬了咬白楼羽的嘴唇,“那你愿不愿意?”每次看到那个伤口霍霆云都有些受不了,好像那伤疤不是长在白楼羽而是自己身上一样,钻心地疼。

    “当然愿意。”

    其实白楼羽非常抗拒给霍霆云以外的人看那代表了过去的伤疤,即使那个人是医生,一想到就全身紧绷。

    可是他也觉得自己该前进了。

    ……不过我很怕疼,所以只能拜托你陪我一下啦,霆云。你会疼我的吧?

    “到时候你可要陪着我哦?”

    “嗯。”

    白楼羽的记忆总是覆盖着一层灰蒙蒙的色彩,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但霍霆云珍惜自己,霍霆云喜欢自己——每每想到这点,白楼羽的胸口就和儿歌里唱的一样,温暖又明亮,绿草如茵,蝴蝶飞舞,鸟语花香。

    他自己都放弃了让这片死寂荒芜的土地活过来,可一阵春风拂来带来雷霆和云雨,蛰虫惊而出走,为少年时期深埋的梦想与憧憬的种子让渡出生长空间。

    万物生长。这一方灰色的大地,被泛起的温和绿意染上彩色。

    会有一个人从那伪装出来的模样中看到了深藏的悲伤和寂寞,并且因此注意到了自己,这种事情,白楼羽即使是做梦也从来没有想过,可居然真的会发生。那非常难懂就连当时的白楼羽或许都没有意识到的求救,还是被他求救的对象捕捉到了。尽管险些失之交臂,但白楼羽的求救依旧在霍霆云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缓慢地扎着根,在多年以后相遇之时一朝得雨拼命野蛮生长,一下子长满了一整颗心。

    只是当时的白楼羽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这些,他只是在快要承受不住时发出了声音而已。就像是夸赞一个人夸赞得过于夸张的时候很多人就会或是真心或是谦虚地否定一样,白楼羽用语言轻贱贬低着自己,越贬越低,越贬越过分。

    因为他想要听到否认,即使是礼貌性的。

    如果你觉得我不是欠肏的婊子,就来斥责我告诉我我还不至于无药可救吧。

    拜托了,告诉我我不适合这样。

    求求你给我一点善意,即使是怜悯也好。

    因为我真的好寂寞,我真的好想要人爱我。

    少年如此无声哭泣着,一滴滴泪水浸透了发霉腐朽的心。

    不善言辞的白楼羽,用这样几乎无法察觉到的方式,用简直就是不希望别人发现的姿态,用矛盾地把人推开的方式,挣扎向他所憧憬崇拜的那个人,他心中的最棒的那个好人,霍霆云,伸出了求援的手。

    在白楼羽眼里自己真实的渴求是隐晦而又难以察觉的,或许在别人眼里也是这样,可霍霆云还是发现了。在霍霆云的眼中,那朝他伸来的求救的手简直是明显到碍眼的程度,让他看得心头火起,烦躁得不得了。

    所以他朝白楼羽伸出了手。

    霍霆云的手比白楼羽预想中的还要温暖有力,得到了一点温度的白楼羽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他再也松不开了;白楼羽的手在霍霆云的意料之外又意料之内,冰凉而柔软,一松手好像就要化了,他不敢也不忍心松手。结果白楼羽顺着霍霆云的手从自我厌弃的深渊里爬了出来,霍霆云顺着拉出了一个一辈子爱不释手的珍宝,就是外面沾的脏东西有点多,要擦了。

    于是两只手就这样握到了一起。

    于是白楼羽的世界就这样翻过了旧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