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谭爷，谭爷，有话好说！”罗大海苦劝着谭刚，使出吃奶的力气想让对方从杨锦辉身上下去，可不知是因为太紧张还是被这突发事件吓软了手脚，罗大海始终拉不动谭刚。好在其他在押人员反应过来之后，也都跑过来帮忙，才终于在杨锦辉被勒死之前把谭刚强行拉了下来。 短短的骚动之后，随着看守所发电机的启动，监室里又恢复了照明，巡控民警也终于叫上了值班的管教过来打开了监室的大门。 谭刚狼狈地被人压在地上，他喘着粗气，不甘地瞪着被人扶起来的杨锦辉，只差一步，他就可以杀了对方，为妻儿再拿到五十万。 罗大海看杨锦辉总算睁开了眼，一直悬着的心也算落了下来：“哎呀，我的老祖宗，你没事就好。” 杨锦辉的脖子上有一道十分明显的勒痕，他的鼻血都给勒了出来，眼里也布满了血丝。 很快，接到突发状况通知的所长赵向东慌慌张张地来到了监区，他看了眼已经被搀起来谭刚，以及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杨锦辉，赶紧让人先把谭刚关到禁闭室去。谭刚的反应倒是出奇地冷静，他顺从地被赶来维持秩序的武警左右架住，在走出门口的时候与满面慌乱的赵向东对视了一眼。 “快去看看他怎么样了！”事到如今，赵向东也只好硬着头皮让跟着进来负责急救的韩朗去看看杨锦辉的情况。 “他没事。”话虽如此，可韩朗看到杨锦辉脖子上那道深深的勒痕时还是不由多了几分后怕，要是他们再晚一两分钟，按照这个力度，对方怕是会被活活勒死。 赵向东想到之前丁洪的叮嘱，对身边的巡控民警吩咐道：“把他也关去禁闭室，没有我的同意，不准任何人接触！” 赵向东话音刚落，走廊上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武警支队政委庞毅和临港分局副局长吴世豪正匆匆朝这边走来。 看来，今晚的龙海第一看守所的热闹还将继续。 看守所的暴力工具主要依靠武警中队，所内民警更多的时候充当的是工作人员的身份。庞毅平时其实很少会来看守所，不过作为武警支队的领导，他任何时候想来看守所视察所属武警中队的工作情况都是可以的。吴世豪也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在连夜赶回龙海的途中拨打了庞毅的电话。 已经打了提前退役申请、并厚着脸皮找了上级领导活动的庞毅最近已经没放心思在武警部门的工作上了，他是个懂分寸的人，并没有在这个时候贸然提出要见见被羁押在看守所的杨锦辉。但是他的每一步努力，都是为了最后能亲自帮上对方。其实庞毅在晚上九点左右就开始接到吴世豪电话，不过他看到对方的名字就反胃，想也没想就直接挂断了，挂了几通之后，吴世豪总算消停了。可刚过凌晨，他都和老婆早就躺下了，阴魂不散的吴世豪又来电话了。这一次庞毅终于忍无可忍，还没等他在电话里把吴世豪骂个狗血淋头，吴世豪就赶紧告诉庞毅杨锦辉现在被转到了严管号，这让他十分担心对方，更要求庞毅以武警支队政委的身份介入，让驻守看守所的武警们担负起负责对方安全的任务，因为他现在已经不敢轻易相信公安部门的人了。 一开始，庞毅并没有相信吴世豪的危言耸听，以前的看守所或许的确很危险，充满了各种莫名其妙的死法，可正是因为长时间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导致国家对看守所进一步加强了管理，现在的看守所就他了解的情况来看，比过去要文明安全多了，这两年来，龙海一看可从没出过一起安全事故。不过就算庞毅相信有人能在看守所里杀人，他也不相信有人能轻易杀死杨锦辉。杨锦辉的那身功夫可是他亲自调教出来的，不说一个打十个，一个打三个总是没问题的。而且他也不相信有哪个公职人员会拼着身家前途不要卷进这种事情里。赵向东？那家伙胆子向来就小，动不动就要他们武警提供支援，加强戒备，实在不像会做出这种事的人。以及，武警中队虽说是看守所最主要的武装力量，可是他们一般不会随便介入对在押人员的管理，要自己让武警对杨锦辉的安危直接负责，这样的做法未免不太合规矩，要是有人反映到上面，还不知会被人非议成什么样呢。 不过当吴世豪在电话里吼出谭刚这个名字时，庞毅的心头随之一紧，谭刚那案子闹那么大，他也是知道的。如果说杨锦辉被刻意安排和谭刚一个监室，那么对方的确会有风险。虽然庞毅还是不太相信一个手脚都被锁起来的死刑犯能对杨锦辉构成太大威胁，可听着吴世豪那急得都快上火的声音，他最后还是决定在正式退役之前，利用自己的身份为杨锦辉做一点事。 吴世豪刚把车开下高速来到龙海一看附近，一片死寂就笼罩了下来，往日这片灯火通明的街区变得一片漆黑，当然，这并不是什么电影里恐怖故事。 停电！难怪丁洪和赵向东今晚都压根不搭理自己，因为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位于商业街附近的龙海第一看守所一年都碰不到一次！吴世豪脑海里所有的东西在这一瞬间都串起来了，既然要针对杨锦辉做局，那丁洪他们就一定会做必死之局。现在根本不是去考虑谭刚是否有能力杀掉杨锦辉的时候，因为杨锦辉必死无疑。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没有自己出来搅局。 吴世豪的车和庞毅的车几乎是同时到达龙海一看门口，两个原本龃龉颇多的男人，在这个时候为了同一个目的只能联起手来。 “给我站住！”吴世豪在看到谭刚被押出门口的那一刻，立即瞪大了眼。 谭刚回过头，看到吴世豪满面煞气的走过来，冷冷一笑。 赵向东完全没想到原本应该在赟城开会的吴世豪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龙海市第一看守所，他呆愣在原地，双唇颤抖：“吴局……你，你怎么回来了？” 由于对吴世豪的出现太过震惊，赵向东一时竟忽略掉了很少会来到看守所的庞毅，倒是带队进来平息暴乱的武警中队长看到庞毅之后，立即站直身体向对方行了个军礼。庞毅看了对方一眼，简单地回了个礼，严肃地问道：“怎么回事？” “没，没什么！就是有犯人趁停电闹事，现在已经处理好了。”赵向东回过神来，他可不能让杀人这件事传出去，急忙阻止了那名想要回答的武警中队长。 吴世豪走到赵向东面前，他一把推开这个满面虚伪的男人，径直走进了严管号内，当务之急，是先察看杨锦辉的状况。看到被人围着的杨锦辉只是在闷声咳嗽，吴世豪总算稍微安下了一点心。庞毅随后也走了进来，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出事后的杨锦辉，看到对方这副憔悴落魄的模样，他的眼眶竟是在瞬间红了。 “你去照顾辉子。”吴世豪丢下这句话，随后就转过了身，他顺手拔了旁边一名监管民警腰间的电警棍，走到走廊上，对准谭刚就劈头盖脸地打了下去。 被武警紧紧架着的谭刚无处闪躲，几记闷棍下去，他被揍得低声痛哼，却始终咬着牙不说一个字，那双盯着吴世豪的眼也充满了恨意。虽然在场的不少民警都听说过吴世豪那阎王一样的脾气，可这是他们第一次亲眼见识到，真够吓人的。 赵向东唯恐吴世豪打死谭刚，尽管他隐约已经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如此暴怒。 “吴局，不要这样，这么多人看着呢！”其他人不敢动，赵向东只有自己上前去劝。 被赵向东碰到肩膀的那一刹，吴世豪举起棍子猛地转过了身，他死死盯着赵向东，差点就一警棍砸到了对方的大脑袋上。 “羊肉汤好吃吗？”下一刻，吴世豪收起警棍，笑眯眯地问道。 “好……”赵向东刚下意识地回了个“好”字，心里暗自叫了声糟，赶紧闭上了嘴。 吴世豪脸上那阴鸷的笑容几乎瞬间消失，双唇逐渐抿成了一条线，他别过头对架着谭刚的武警吩咐道：“把人给我抓紧了。” 那两名武警一开始还没明白吴世豪话里的意思，等他们看到对方又拎着警棍走了过来，这才紧张地抓稳了谭刚。 “敢动我的人？我看你是活腻味了。”吴世豪摁开了警棍的电击开关，面无表情地捅到了谭刚的下腹，谭刚起初还能强忍被电击的剧烈痛楚，可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发电声不间断地响起，他终于爆发出了痛苦的嚎叫，这惨烈的哀嚎声几乎是响彻整栋监区，让其他监室已经安静下来的在押人员不寒而栗。而同样不寒而栗的人还有此时正站在吴世豪身后的看守所所长赵向东，他悄然地攥紧了拳头，不断吞咽唾沫的咽喉出卖了他此刻的情绪，吴世豪那句话，可不只是说给谭刚一个人听的。 第一监室内，韩朗仍在继续为杨锦辉做检查，对方除了脖子上明显的勒伤外，左手的无名指因为之前的挣扎被铁镣勒断了。缓缓回过神之后，杨锦辉看了眼来到身边的庞毅，那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庞毅心疼地将杨锦辉扶起靠墙坐好，安慰他道:“没事了，辉子，没事了啊。” “连长，你怎么来了？”杨锦辉苦笑了一下，他喘息不定，说话也有些有气无力。 庞毅瞥了眼还在门外教训谭刚的吴世豪，低声说道：“吴世豪让我过来的。他说你可能有危险。” 突然，门外响起了谭刚的惨叫声，杨锦辉神色一凛，下意识地便向门外望去，不过没过一会儿外面就没什么动静了，接着，他听到了吴世豪那冷漠的声音。 “他闹事反抗被我用警棍制服，你们都看到了吧？” “看到了，看到了。”走廊上站的几个警察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 “先把他关到审讯室去，给我绑到审讯椅上。我一会儿来问话。” 杨锦辉听到吴世豪又这样冷冷地说了一句，对方的身影很快就出现在了第一监室的门口。庞毅转头看了吴世豪一眼，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他实在不喜欢对方这种滥用权力胡作非为的行径，可是今天这种情况之下，他却无法指责对方。 庞毅甚至想，要是换了自己，他也会忍不住好好收拾谭刚一顿吧。 “辉子，你没事吧？”吴世豪看着神色还有些恍惚的杨锦辉，快步走了过来。 杨锦辉缓缓摇了下头，这时候他终于开始感到断指传来的钝痛感，眉间不由微微一拧。韩朗看到领导进来，急忙报告道：“他的手指断了根，需要立刻治疗。” “那还愣着干什么？”吴世豪没好气地反问道，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不过目光中也有一丝庆幸，断的是手指总比断脖子好。很快就有警察进来将杨锦辉搀去了医疗室，庞毅刚要跟过去，却被吴世豪抬手拦下。 “今天的事你都看到了。你还认为我是危言耸听吗？”吴世豪正色说道。 庞毅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可他的目光却仍是带了一丝冷蔑看向吴世豪，低声斥责道：“如果不是你们故意陷害，他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你也是帮凶。” 说完话，庞毅就大步走了出去，留下吴世豪一脸漠然地站在原地。 赵向东这个时候可真是热锅上的蚂蚁，他偷偷给丁洪打了电话告诉对方计划失败，更糟糕的是吴世豪和庞毅都赶来了看守所，就好像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默契似的。丁洪接到赵向东电话的时候正在酒店里和情妇开房。压力越大，丁洪就越想做爱，对他来说，女人的阴道就像避风的港湾，当风暴来临之际，他只需要支起桅杆就能顺利进港，而这一刻，暴风骤雨都可以被抛之脑后。 他一边和身下叫得正欢的女人继续做着爱，一边在电话里交代赵向东不管吴世豪问什么都一概说不知道，不过赵向东很害怕，他觉得自己被吴世豪看穿了。 “他会特意赶回来，那说明他肯定知道咱们的事了，根本瞒不过去啊！”赵向东捂着话筒，压低了声音，他支走了其他人，此刻正躲在自己办公室里。 丁洪在电话那头冷笑道：“他知道就知道呗。呵，怎么，他还想追究这事？这事还轮不到他区区一个分局副局长来追究！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你赶紧让下面的人都闭嘴，不准谈起今晚的事情。还有，谭刚就别放回去了，把他关在禁闭室里和其他人隔离开，回头我会过来教他闭好嘴的。妈的，这老小子真是没用，老子给他算好了时间，又特地安排人给杨锦辉打了针，他居然还能搞成这样。”丁洪最后忍不住抱怨起了谭刚，当然，他也没有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对方身上，天时地利可以创造，但是人的因素却是最多变的，不管做什么，只要涉及人，都绝对不能百分百打包票，总要留点后路，这是丁洪平日处事的一条原则。之前让谭刚老婆和谭刚通话证实拿到一百万之后，他就立即把钱都拿了回去。搞刑侦的就怕留下证据，在一切没有妥当之前，丁洪可不想给任何人留下证据，尤其是把他盯得紧紧的吴世豪，对方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当然，如果谭刚真能把这事给办好了，他还是会分期把钱通过各种渠道交给对方老婆，要是这事没成，他可不想自己掏腰包补上这个漏洞。 “你也别那么怂！吴世豪他不是分管你的副局长，监管支队也轮不到他来指指点点。你一天是所长，龙海一看就都得听你的话！吴世豪要是聪明的话，过了今晚他就会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你放心好了。”丁洪冷冷一笑，不知为什么越是紧张，他的鸡巴反倒越硬。 丁洪都这么说了，赵向东也只好照办。他挂了电话，刚走出办公室，就听到二楼的审讯室又传来了那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惨叫声。 高压电警棍就像丁洪说过的那样，的确不太好操作，容易把人电到失去意识。吴世豪还不至于为了泄愤就把谭刚给提前“正法”了，当然他也没想过就这么轻易地放过面前这个想杀死杨锦辉的凶手。谭刚被紧紧地锁在审讯椅上，戴着镣铐的手脚又被手铐重新固定了一遍，除了脑袋外，他哪儿都动不了。他之前在走廊上被吴世豪用警棍电晕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固定在这张冰冷的审讯椅上了。看着吴世豪那张阴鸷的脸，谭刚自然知道今晚怕是没好果子吃，不过他并不害怕，哪怕他才吃了这个男人的苦头。 “吴世豪，当初你要是肯拉我一把，哪来今天这么多事？”谭刚死不悔改，他至今都记恨吴世豪不肯在自己的案子上有所通融。 吴世豪的目光正盯着在谭刚被锁在挡板上的手，他点了根烟，轻轻吐出一口烟丝之后，勾起小指挠了挠因为疲倦而发涩的眼角。 “说说吧，是谁让你动杨锦辉的？”吴世豪的身子往后一靠，斜倚在了审讯桌上。 谭刚眯了眯眼，他刚才被吴世豪用电警棍收拾得够呛，现在下腹都是一阵麻木刺痛感。 “我看他不顺眼不可以吗？”谭刚冷笑了一下，其实他有些担心自己的妻儿，这事没成，估计丁洪会为难他们。当然，对方或许也会以此作为条件要挟自己，要自己在死前乖乖闭上嘴。不用丁洪交代他也知道该怎么做，他还不至于办砸了事又惹出更大的麻烦。 “可以。”吴世豪好脾气地点了点脑袋，他转过身拿起一把铁锤走近了谭刚，也就是这一刻，他看到谭刚明显颤了一下。 “你把辉子的手指给弄断了，这笔账怎么算？”吴世豪弯下腰，一字一句地问道。 不等谭刚反应过来，铁锤已经砸到了他的小指上，吴世豪笑着瞟了眼惊惶愤怒的谭刚，又伸出了一只手摁住了对方的手掌。第一下砸指尖，第二下砸第二节指骨，第三下砸第三节指骨，三锤下去，一根好好的手指刚好断成三截，不管谭刚怎么惨叫咒骂，吴世豪就这么一丝不苟地把他左手的五根手指全部挨个砸断了。 “吴世豪，我操你大爷！”十指连心的剧痛让谭刚的叫骂声都在发抖，这是人正常的生理反应，而不正常的是做了这一切之后，仍在悠闲抽烟的吴世豪。 吴世豪吐出一个烟圈，他冲谭刚扬了扬下巴，皮笑肉不笑：“我大爷早死了，回头你下去了再操他吧。” “你他妈到底想怎么样？！”谭刚冷汗直冒，他咬了咬牙，颤抖的嗓音声嘶力竭。吴世豪瞥了他一眼，用铁锤的木柄压在谭刚已经碎掉的手指上，缓缓用力碾过。剧痛再次袭来，被锁在审讯椅上的谭刚差点没痛得一口气背过去，他大张着嘴，发出了野兽垂死般的喘气声，嗓子里再也没法冒出一个完整的字眼。 “说啊，谁让你动杨锦辉的？”吴世豪不为所动地摁着锤柄，面上甚至带着一丝微笑。其实这事是谁出的主意，他心里早就有了数，赵向东那怂包既没这脑子也没这胆子，八九不离十是丁洪，可就像靳飞说的，他们搞刑侦的最看重的就是证据，他要的就是证据，哪怕是非法取证得到的证据。谭刚咬紧牙关，他还想忍，可吴世豪没给他这个机会，压在他断指上的锤柄再次重重地碾了过去。 “丁洪！是丁洪！”谭刚再也忍不住了，他发了疯似地嘶吼着，直到吴世豪松开手。 确认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吴世豪冷冷地垂下了眼，他嘴里叼的烟已经快要燃尽了。 “哈哈哈哈……怎么，你还要为了区区一个杨锦辉去动丁洪吗？你动得了他吗？”谭刚虽然没有从丁洪的口中得到更多信息，但是他明白丁洪这么做，肯定不是出于个人的意愿，在丁洪的背后应该有着势力更为庞大的推手才对。而这股势力，吴世豪可不一定惹得起。 吴世豪阴恻恻地看了眼谭刚，顺手取下了唇边还没有燃尽的烟头，往谭刚被砸得血肉模糊的手背上一杵。听着对方痛苦的呻吟，吴世豪冷笑着说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当然，你也没有多少时间去操心了。要是真有下辈子，你呀，好好做个人吧。” 吴世豪的话显然刺激到了谭刚内心最深处想要逃避的事实，他就要死了！ 谭刚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下就直了，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对自己面露讥讽的吴世豪，他可真不甘心！凭什么吴世豪、丁洪这些坏东西可以升官发财，自己就要落到被处死的地步？老天爷，可真是不公！ “吴世豪，这句话……你该对自己说！你这丧心病狂的王八犊子，你不会有好下场的！”谭刚在审讯椅上拼命挣扎，他死死盯着吴世豪走到门口的背影，不顾一切地诅咒着对方。吴世豪站在门口笑出了声，谭刚的话在他听来就像笑话似的。 他呀，可从来没想过自己这样的人会有好下场，从来没有。 医务室内，杨锦辉的伤已经都被处理好了，韩朗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自从他想帮杨锦辉固定证据被发现之后，在所里的处境一度尴尬。赵向东甚至亲自找他谈了几次心，对方要他不要随便对犯罪嫌疑人施以同情，要更多地站在办案人员和受害者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办案人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早日让案子水落石出，还受害人一个公道，有时候会对一些顽固分子使用一些违规手段也是他们应该予以理解的。虽然赵向东说的话表面上好像听着好像很有道理，可韩朗还是觉得他们这么做不对，他是医生，他怎么能做违背医生职业道德的事情呢？ “多谢了你。”庞毅感激地看了眼这个尽职尽责为杨锦辉包扎的年轻医生，他随后托起杨锦辉的手看了一眼，对方腕上拆线的痕迹看得他一阵心惊胆战，可想而知杨锦辉被捕之后遭受了多么惨烈的折磨。杨锦辉轻轻抽回了手，他不想庞毅为自己太过担心。实际上，对方今晚能赶过来，他已经很知足了。这案子他牵扯太大，残酷的现实也让他明白了自己已经不可能全身而退，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别再连累自己的家人和朋友。 “没事。刑警队的手铐太紧了点。”杨锦辉轻描淡写地想要掩饰自己所遭遇的刑讯逼供。 吴世豪那头收拾完了谭刚，这就匆匆赶了过来，他刚一进医务室的大门，就看到了庞毅那双像要喷出火的眼睛。 “辉子没事了吧？”吴世豪轻笑着将目光移到了杨锦辉的身上，看着对方脖子上那道深深的勒痕，他心有余悸。说到底，今晚还是杨锦辉运气好，要是换谭刚运气好的话，那他来这里看到的可能就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杨锦辉目光复杂地看了眼吴世豪，摇了摇头，他没忘记对方之前在特护病房里威胁自己的话，他们之间的立场终究还是相对的。 庞毅忽然站起身挡住想要走近杨锦辉的吴世豪，他当着屋里的众人直接问道：“你刚去审谭刚了？” 吴世豪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缓缓点了点头：“嗯。” “问出什么话了吗？他为什么想杀辉子？”庞毅冷笑一声，他倒要看看吴世豪有没有胆量亲自承认，就是他们那帮人想杀人灭口。 “没什么，就是单纯的报复。谭刚之前犯事被特警突击队抓了，又被辉子亲自给了一枪。他心里恨着辉子呢。”吴世豪笑了下，他的神色自然，就连看向杨锦辉的目光也显得真情实意。这个解释被屋子里的其他人接受了，很快就有警察绘声绘色地描述起了之前那次几乎出动了半个市的公安对谭刚进行围捕情形。 “放屁！”庞毅攥紧拳头，强忍着狠狠揍吴世豪一顿的冲动。电话里对方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不等吴世豪开口，赵向东匆匆地跑了过来，他看了眼医务室里唯一的值班工作人员韩朗，又看了眼不知为什么气氛微妙的庞毅和吴世豪两人，面色一怔，随即招招手把韩朗叫到了身边：“快带点药跟我去看看谭刚，他的左手全给砸烂了。” 尽管赵向东压低了嗓音，可是屋里的人还是听到了对方那骇人听闻的描述。难怪刚才他们时不时能听到一阵惨叫声远远地传过来。一时间，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吴世豪。 吴世豪一脸无辜地摊着手笑了下：“可不关我事啊，他自己弄的。” “呃，的确和吴局没关系，是谭刚发火自残的。死刑犯嘛，难免都有点心理变态。”赵向东的软肋现在被吴世豪拿着，只能帮对方说话。刚才他趁着吴世豪前脚离开了审讯室，后脚就跟了进去，结果看到那血淋淋的场面，差点没把他吓得吐一地，倒是痛得脸色发青的谭刚还算冷静，直接告诉赵向东刚才吴世豪进来问了些话，让对方多提防点，可别上了一肚子坏水的吴世豪的套。 等赵向东带着韩朗出去了，吴世豪又把屋里除了庞毅和杨锦辉之外的人统统赶了出去。 庞毅看吴世豪反锁上了医务室的门，一个忍不住就上前攥住了对方的衣领，杨锦辉见状急忙出声劝阻：“连长，别这样！” “吴世豪，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为那些人遮掩，还是说这是你们串通起来演的一出戏？！”庞毅强忍着满腔怒火，松开攥住吴世豪领口的手，狠狠推了对方一把，吴世豪那多病瘦削的身板在和杨锦辉差不多高大的庞毅面前可是没半点优势，他脚下一个趔趄，反手撑住墙才算站稳。 “我他妈要是演戏还能连夜回来救人？！我在高速上差点出车祸你知道吗？！”吴世豪没好气地瞪了眼庞毅，他扯扯领子，眼神也是颇为无奈，“谭刚认了，这事的确是丁洪幕后策划的，他们给辉子打了镇静剂，然后趁今晚停电，让他摸黑下手。可光凭谭刚的话，我也动不了丁洪，只能说自己心里有个数吧。” 镇静剂？难怪自己会困得那么快。杨锦辉早就知道那针药不对劲，不过他实在没想到这帮人为了杀自己居然会处心积虑做到这种程度。而丁洪身为龙海市刑侦支队的主管打黑禁毒的副支队长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来，可想而知，龙海公安内部已经黑到了什么地步。 “看样子，算我命大。”杨锦辉苦笑了一下。 “丁洪和辉子无冤无仇，他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吴世豪继续说着话，他抬头深深看了眼杨锦辉，目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不过既然他们打算下手了，那么有第一次，就可能还有第二次。你一天不肯认罪交出那些东西，他们就不会罢休。” “你什么意思？你难道还要借这个机会逼辉子认罪不成？！”庞毅听出吴世豪的话外音，厉声质问道。 吴世豪轻笑着低下了头，下意识地摸出烟塞到了嘴里：“这一次咱们能侥幸把辉子救下来，下一次，可真不好说了。” “吴世豪。”杨锦辉双唇动了动，他叫了声吴世豪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吴世豪听着杨锦辉叫自己这声忽然浑身一滞，这一声太平静了，平静得就像一滩死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情绪。吴世豪心头好像是涌出了一种尘埃落定的空虚感，他掐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气从口腔窜上鼻腔，最后被他吞进肺里，又缓缓喷吐了出来。 “辉子，还和他这种人说什么！我派人保护你！”庞毅真恨不得一巴掌把吴世豪的烟给打落在地上，对方这副麻木不仁的模样，实在令人气愤。 “你能保护他一辈子最好。”吴世豪咧嘴一笑，走到门口，把门拉开了个缝，将手上燃着的烟头伸向了外面，他记得杨锦辉也是不喜欢自己抽烟的。 “你！”曾经在感情上对杨锦辉有所亏欠的庞毅感觉受到了吴世豪的嘲讽，他面色一红，愤然起身想走过去找吴世豪理论。杨锦辉不动声色地一把拽住了庞毅，他看着抽闷烟的吴世豪，这个男人躲在氤氲的烟气背后，让人看不清。 杨锦辉从病床上站了起来，走到吴世豪的面前，轻声说道：“不管怎样，我都要多谢你赶回来救我。这些日子，我也想了挺多的。你说的那些话，也不是完全没道理。我知道，你和连长一样，都是为我好。” 杨锦辉转头看了眼庞毅，冲对方微微一笑，庞毅也望着他，满眼的心疼。 吴世豪面无表情地继续抽着烟，他一直没看过杨锦辉，唇角紧紧地抿着。 “其实我也想过，我要不是警察，我大概也不会去趟这摊浑水。”杨锦辉仿佛对什么感到了一丝失望，他叹了口气，却又坦然地笑了起来，“可我这不穿上了这身警服吗？我答应了刘旭会还他一个公道，那我就得还他一个公道。你也别再劝我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这就是我的选择。” 吴世豪这时候终于再次抬起了头，他看着饱受折磨却依旧能对自己露出坦然微笑的杨锦辉，掐灭了指间的烟头。 突然，庞毅吃惊地看着吴世豪二话不说地就抱住了杨锦辉，他下意识地想要出声骂吴世豪一顿，却在看到杨锦辉面上沉默而隐忍的表情后咬紧了牙关。 杨锦辉愣了一下，并没有推开紧揽着自己腰腹的吴世豪。 吴世豪的脸几乎和杨锦辉的脸贴在了一起，他面上长久以来的阴郁之色在这一刻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抹不知从何而来的释然与轻松，他紧搂着杨锦辉，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用手重重地拍了拍对方的肩和背。杨锦辉有些茫然地垂下了眼，他没有伸手回抱住吴世豪，不仅仅是因为庞毅就在旁边，更是因为他此刻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男人。 “对不起。”吴世豪往后退了一步，他望着杨锦辉，目光苦涩却又有一丝暧昧的笑意在其中。 杨锦辉摇摇头，他突然意识到吴世豪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身为警察所肩负的职责，后半句话太过沉重，杨锦辉不愿说出来，也不忍说出来。 “你好好保重，我先走了。”吴世豪转过身，缓步离开了这间充满了消毒水气味的医疗室，有庞毅在杨锦辉身边，他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