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高
秋高气爽。 因着北三门登高祭天，燕都外的寿山一周前就封了起来，只留前山一个入口。山间主路隔几步就有几个侍卫把守着，林间暗卫穿梭，确保主子绝对安全。 一列长队蜿蜒向前，随着最前方主子的步伐缓慢地移动，林微跟在队伍末尾，微微有些气喘。旁边碧音一脸兴高采烈，不停转着头来回看周围的景色。 “我家公子喜欢菊花，这漫山遍野的野菊实在可人，待会到地了可要采些放在公子的营帐里。”碧音笑眯眯地凑近，贴在林微耳边说，“阿之，你走什么神呢？” 碧音声音尖细，贴在耳边着实吵闹，林微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只是跟着怕掉队罢了。” “先前见大将军像是不大高兴，你可想好如何讨大将军欢心了么？”碧音又问。 林微一愣，抬头看了看望不到头的队首，眼中闪过一丝茫然。碧音眸光一闪，“我瞧着今日天凉，夜晚可得加几块碳来。大将军神功盖世，怕是不需要吧？” “应该……”林微讷讷。 碧音叹了口气，“阿之，你的脑袋瓜里都想些什么呢，也该多想想主子。” 林微沉默，他抬眼看了看前方青蓝绿三色组成的长队，又看了眼自己身上灰色的长袍，再看看碧音身上的淡绿色小褂袄，摇了摇头。 碧音何等聪颖，见着林微眼波一动就知他在想些什么，摇了摇头，“阿之，大将军日理万机，许多事也顾及不到。听公子偶尔说起过，大将军这些年身边除了军中的三爷和平爷，就只剩些奴隶日常伺候着。身边连个贴身的侍女小厮什么的都没有。先前阿简将大将军服侍得十分妥帖，现在你顶了他的位置，也该仔细着些。” 因着仍在队中，他声音压得极低，往常总是清脆雀跃的声线现下压抑着，似是带着一丝悲凉。 林微喉间动了动，偏头看了眼碧音清澈的双眸，终是道，“命悬一线，何以如此？你也好，阿梅也好，何以如此……” “既然是命，横也是命，竖也是命，躲来躲去反倒多生事端，不若迎头上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碧音轻笑一声，甜甜地说道。说完，又斜眼看了看林微，道，“阿之，大将军待你比阿简亲厚许多，他喜你什么呢？” 喜他什么？林微仰头看向天空，寿山多怪石，一条峡谷将两座山峰劈开，谷中溪流缓欢快地流淌向前。队伍行至山腰，路旁野菊随风微微起舞。他眸色一暗，心道：我什么都没有，不过一副躯壳。若是喜欢，也是喜欢这身子罢了。 碧音见林微又陷入沉默，有些不安道，“阿之……我怎么觉着比起数月前，你仿佛阴沉了……”话音未落，旁边传来一声大喝，“两个贱奴，竟然在此编排主子！” 林微和碧音慌忙抬头，看到一个身着精铁甲胄的侍卫手握铁棍站在他们面前，身边还跟着一个同着灰色外袍的奴隶。那奴隶眼睛滴溜溜转，一副立了大功的模样。 “贱奴编排主子，按律就地格杀。”那侍卫将手中铁棍立于身前，冷声道，甲胄上的墨绿色花纹随着他的动作晃动。 碧音脸上堆起笑，朝着侍卫弯了弯腰，“这位爷，方才见着路旁景色好，想着要去给锦公子摘些去，这才提了两句主子，实在是误会。” 听到“锦公子”，那侍卫不露痕迹的撇了撇嘴，“大庭广众下议论主子，还敢狡辩！”许是本家公子的名号还是有些作用，那侍卫折中道，“念在你俩是锦公子的奴隶，便张嘴二十罢了。” 碧音一愣，看了一眼林微，而后陪着笑道，“这位爷，您误会了，阿之不是……啊！” 顾锦不过是个空有个艮字门嫡系的名头，实则无权无势，这侍卫出身本子门旁系，论身份，自认比出身平民的顾锦高出不少，对着他的奴隶也毫不留情面，话都没听完便是一掌打了过去。 林微一惊，想要蹲下身瞧瞧没站稳倒在地上的碧音，却紧接着就感觉脸上刺痛，凌厉的掌风让他站都站不稳，身子晃了晃，也倒在了碧音身边。 碧音捂着脸嘶了一声，清澈的眸中闪过一丝暗恨，而后又恢复单纯可人的模样，眼睛一转大声叫喊，“阿之！阿之你没事吧！来人呐，要出人命了！他是大将军的奴隶！大将军！公子！公子救命！大将军救命呐！” 队伍正行至山腰中段，两旁石山耸立，碧音的话语打在石壁上，在峡谷中传出阵阵回响。队伍一阵骚动，那动手的侍卫听到这话，也愣在原地，前方两个穿着深青色甲胄的侍卫上前，一把将他按在了地上。 林微脸上还痛着，嘴角也有些裂了，渗出一缕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碧音尖细的声音像是唢呐一般在耳边回荡，他皱着眉捂住头，迎面又被碧音扑倒。碧音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圆溜溜的眼中含着泪水，他死死地将林微按在地上不让他起身，口中尖叫，“阿之！阿之！你没事吧！你流血了！要是被大将军看到可怎么是好！” 林微脑袋嗡嗡作响，他瞪着眼睛看碧音死死按着他在他身上大喊大叫，张着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前方队伍渐渐让出一条道来，嘚嘚的马蹄声响彻山谷。 登高祭天这等大日子，席征难得的穿了金银双龙腾云服，两个龙首架在深青色宽袍上瞪着金灿灿的双目。他吁的一声勒马，马鼻吐着白气扬首，居高临下俯视着众人。 “大将军！”被架着身子的侍卫见着席征真的来了，慌忙伏跪在地，“方才凉枝找到小人，说是奴隶在编排主子。此等大不敬之事着实难忍，因此小人才着手惩戒一二。” 席征冷着脸低头看向林微，只见那白净斯文的脸上印着五个通红的指印，瞧着极为醒目。一旁那个碧音哭的稀里哗啦的似是拉着他想要起身，却怎么都起不来。 席征脸登时便黑了，听也没听那侍卫说了什么，咬牙道，“来人，拖出去，就地格杀。” 一旁深青色的侍卫纷纷动了起来，架着人就往外拖。那侍卫满脸惊恐，大喊，“大将军，小人只是按律惩戒！” 席征一双眼全在倒在地上慢慢起身的奴隶身上，任由侍卫抱屈叫喊。 正当人要被拖出去之际，队伍中突然传出一道病弱的声音，“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