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

    不过在燕都三个月，却觉得比在苍林关的二十年都难熬些。林微躲着赵双回到无名院，一进院门却看到卧房里一个细弱的男人将手浸在水盆里，像是在洗手。

    “阿梅！”他惊喜地叫了声，昨夜阿梅没回来，他以为今日也见不着人了，没想一回来就能遇到。

    阿梅抬头看见林微笑着向他走来，午后日光洒在他身上，添了几分明快。他也笑着拿搭在一旁架子上的巾帕擦了擦手，将林微迎了进来，“听闻昨日双姑娘发威，展示了一番南边驯养奴隶的厉害之处，你可有被波及？”

    林微面容一僵，犹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你呢，昨天没回来，听闻文白先生又打你了？”

    阿梅也摇了摇头，笑道，“我没事。”他犹疑着思索片刻，问，“主子现在还在艮字府？”

    “还在，顾二公子突然发狂，顾家家主又气急攻心上了病床，艮字府一时没有主持的人，文白先生便留在了那边。”说起先前湖边那一幕林微还是有些胆颤，他不欲多谈，忽而想到闻到的那股松根香，随口道，“燕都平民们也会点松根油吗？我以为只有北方才会。”

    阿梅擦手的动作一滞，而后笑道，“也是有的，只是不常见，前些年有一批将士们来都城觐见，有见过。”

    原来如此，林微本也就是随口一提，得了答案后就点了点头，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这种事情他也没什么深究的念头。

    阿梅见林微只是随口一提，握紧巾帕的手慢慢松开。他不漏痕迹地叹了口气，突然有些庆幸。刚才那一瞬，他竟然萌生了要杀了林微的念头。

    文白先生还留在艮字府没回来，阿梅总是悬心不下，在无名院待着总是心神不宁，他犹豫两下，同林微道了别，推门预备去观雪堂等着，却在推开门的瞬间看到了倚在偏房门口的阿兰。

    阿兰真是瘦太多了，基本脱了相。阿梅将房门从外阖住，径直走向他。

    “阿莲已经去了是吗？”阿兰哑着嗓子问。

    “嗯，走的很安宁。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医生说没得治，最后走的时候倒是没病没灾。”阿梅笑着说。

    阿兰眸光一暗，明显不信，看着阿梅的样子也说不出其他什么话来，只点了点头，见着阿梅要走，终是忍不住拽紧他的衣袖，“他走之前……有说什么吗？”

    阿梅柔柔地笑了，温声道，“说了些他家人的事。主子心善，有着阿莲服侍这两年，自会善待他的家人。”

    阿兰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些什么，却什么都问不出口。他紧紧攥着阿梅衣袖，不多时眼眶便红了。

    阿梅见着阿兰这副模样，却毫不心软，只微微笑着，说道，“近日多是双胞胎服侍主子多些，阿兰，你跟着主子也有些年头了，主子什么脾性你不知晓？把心思多放些到主子身上才是正经。”

    阿兰闻言嗤笑，红着眼眶瞪着阿梅，“主子心中想着什么怕也是只有你阿梅才会知道，我们旁的人，饶是已经服侍主子四五年，当真是什么都不知晓。”

    阿梅闻言笑容微收，静静的看着阿兰。阿兰见他这副模样，松开被捏的微有褶皱的衣袖，道，“我近日瞅着你同那阿之倒是好得不得了，不知如果真的有那么一日，你会不会也毫不犹豫对他动手？”

    阿梅又笑了，展了展衣袖，道，“阿之是大将军的奴隶，自有他一片天地，我们旁的人说什么也不算的。”

    “阿简……”阿兰刚说了个名字就觉得有些不对，见着阿梅徒然变冷地目光又收回了话，只道，“你方才说要我放心思在主子身上，我倒是奉劝你一句，若是你真心对阿之，不若叫他同你一般放些心思到大将军身上才好。大将军何等人物，他如此这般不识好歹，只会作茧自缚。”

    阿梅也知道林微心思本不在席大将军身上，他笑了笑，“大将军自是不同的。”说完便走向门口，刚走近就被门口守着的小马哥拦住。他从袖中掏出一枚玉珏在手中朝着小马哥亮了亮又收回，道，“我去一趟观雪堂。”

    小马哥看了眼玉珏点了点头，“我派两人送你过去，最近府里人多，主子现在不在，别出了岔子。”

    阿梅也不反对，由两个暗卫守着便去了。

    这头林微刚刚收拾好喝了口茶还没缓过神来，门口就传来赵三的声音，“阿之，快出来，大将军要见你。”

    这才刚回来，文白先生不在，大将军不去照看离字门和兑字门的归人们，怎得又要见他？林微倒吸一口冷气，也不敢多单个，从床上套了鞋子就出了门。

    赵三今天像是心情不错，等在廊下也没恼，见着林微出来就带着他往湖心亭走，还有闲心同他攀谈两句，“阿之，倒是没问，你多大年纪？”

    林微对赵三着实有些怕，听着问话便回，“二十一。”

    “那也不算是小娃娃了，也该懂些事，大将军待你我瞧着不薄，怎么你却如此胆小怕事，看着全然没什么骨气的样子。”赵三皱了眉，“像昨日唤你去正厅，便是有着几位贵人在，你也不至于如此丢分，见了人膝盖都直不起来。”

    林微闻言咬唇，又一次不说话。

    赵三不大喜欢林微这副模样，但架不住席征喜欢，便耐着性子道，“本来要唤奴隶过去，只要派个人来说一声便好，大将军却总是要我带你过去。你当是为什么，不过是最近府里人多，大将军担忧你遇上双姑娘她们又出什么事。大将军性冷情冷，能想到这一层已是十分难得。”

    林微却没将赵三的话放在心上，只在心中喃喃，“这份荣光，他何曾想要？”

    言语间湖心亭到了，赵三远远的将林微丢在走廊边上就转头离去。这些日子不安宁，常常在后院附近见到佯装迷路实则是来回打探的离字门人，到他这里，确实需多加防范。

    林微独自走到湖心亭，见着亭内惯例放着笔墨，那个高大威猛的男人此时正坐在一旁翻看书籍，却不是他一贯看的兵书，看着是本经书。见他来，席征朝下努了努嘴，“坐。”

    林微犹疑着跪坐在桌案前，准备拿起笔，却被一根长鞭挑起了下巴。席征挑着着面露惊恐之色的奴隶下巴端详了好一会，心道怎得这奴隶每每见他都没个好颜色？又想到周文白先前说的话，觉得这个阿之八成就是这种性子，倒也好，见不得人以后不带出去见便罢了。随即松开手，又翻了一页经书，道，“画只雀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