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友
将近与爱德华约好的见面时间，默理斯对着镜子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着装。 波利恩送的礼服是一件量身定制的深蓝色三件套，每个弧度都十分契合。戴在胸前的惠纳利徽章蒙着一层低调的金属光泽。 “不赖嘛，”恰好路过的波利恩看着镜子里的默理斯，“哦对了，默理斯，你可千万别忘了抑制剂……不是说你，我知道beta的信息素十分寡淡，但是万一那位公爵大人闻到了不小心沾在你身上的我的信息素气味，肯定会很不愉快的。” Alpha们对于彼此的信息素的排斥人尽皆知，然而身为对于信息素并不敏感的beta，默理斯并没有alpha与omega那样时刻注意信息素的本能。默理斯对于波利恩的思虑周全充满感谢，走之前在波利恩的注视下把抑制剂喷了个全身。 “对了，这是我送给翡柏那公爵的礼物，就劳你转交吧。” 默理斯拎着礼品袋子出门了。 波利恩端着还冒着热气的咖啡，从窗户远望默理斯离开的背影。挺拔而修长的青年人愈走愈远，波利恩的内心却泛起一股股怪异的感觉。从咖啡杯里窜出的蒸汽扑向波利恩的面孔，模糊了他目送自己的勋臣的视线。 在正常社交距离下，能闻到默理斯身上有什么气味的概率本就是微乎其微的，而且身为beta的他即便沾染上信息素气味，也无法长时间维持。 因此波利恩不明白，第六感驱使着他执意让默理斯喷抑制剂，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 “爱德华——”默理斯远远地就看到了背对着他靠在飞行胶囊舱门上的爱德华。 爱德华一听到他的声音就转过身来，笑容爽朗，在恰合时宜的微风中朝他招手，耀眼得不得了。 默理斯瞅着他这副样子——这家伙来接个人还戴墨镜……最让人无话可说的是，由于这里还是惠纳利的所属土地，行人屈指可数，爱德华就在这块罕有人至的地方气场十足地站着，一身的打扮更是恨不得把“迷人”两个字写在脸上。 “哇，你这个飞行胶囊应该是最新款吧，叫什么来着……‘黑陨’？”默理斯走到近前，还没来得及挖苦爱德华的“装腔作势”，目光就全然被眼前这个线条和肌理都无比完美的金属家伙所吸引住了。 尽管有着“胶囊”之名，但是这些工艺品实际上与胶囊的形状半点不搭边。 爱德华凑到他旁边，抓着默理斯的手在黑色金属表面抚过。“搭载了最新的去尘功能，动力系统也比上一代大有进益。” “我听闻刚上市的时候就一售即空，星网上都在对赫慈特的财大气粗啧啧称奇呢，你倒是一声不吭的，”默理斯有幸一观这个引得所有富豪趋之若鹜的神奇造物，还没观察够呢，自然连一个眼神也不分给爱德华，“话说，它看上去挺精致的，防御功能怎么样？” “……默理斯，这是赫慈特家族的人都放心的东西。虽然比不上专攻防御的KT－52，但是还是有保证的。AI安全路线规划、探敌系统、粒子防护罩一应俱全，性能只屈居KT－52之下。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这家伙还有一个卖点——只要咱们路上花的时间越短，也就越安全不是？” 爱德华拍了拍默理斯的肩膀后先一步钻进了“黑陨”的内部，隔着这层金属的外壳，爱德华的声音却还能清晰无比，“上来吧，默理斯。” 默理斯于是紧跟着他进入了这个让多少人望眼欲穿的飞行胶囊。 默理斯从未宣之于口，一直以来他都十分憧憬，憧憬于爱德华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一贯的“我行我素”和“自傲自满”。 和他待在一起，一直以来只会给他徒增不安的人类天性——抛下条条框框、追求冒险的那份无畏无惧——似乎也要冲破牢笼，发酵出一种并非他所希望的快意和满足。甚至是因为有爱德华这样一个可靠的人在侧，他不禁更加无所顾忌地接受这样大胆的冲动。 爱德华不止一次地委屈道，因为少年时期对信息素的控制不够娴熟，他的朋友很少。但是默理斯也知道，那只是爱德华想在他面前耍赖皮的小手段——恐怕他压根瞧不上、也不屑于那些只因为信息素就惧怕于他的人。 默理斯知道自己是占了beta体质的便宜，阴差阳错地走入他那乱花渐欲迷人眼的世界。 朋友之间也是有区别的，给予与索取，双方不可能是完全对等的。就像默理斯之于索菲亚，爱德华之于默理斯一般。 知道自己没多大能耐的默理斯有时候会胡思乱想：强大耀眼如翡柏那公爵，他自己的“爱德华”在哪里呢？到时候，自己又会如何呢？ ＊＊＊ “哇——你以前说的还是保守了啊——”默理斯震撼于面前这座可以规模称得上城堡的住所，“这完全不像是你家祖传好几百年的豪宅啊喂！” 爱德华的宅邸虽然保持着复古风格的建筑结构，表面却是清一色的容纳着蓝天白云倒影的反光玻璃，偶尔有几块跳跃其中的彩窗又平添了几分生趣。远远看去，像是无垠的天幕中平白开了几扇通向上帝的门户，又或者是像垂直于地面的巨大棋盘。 “那些老古董的审美我才不要。这当然是经过改造的，好了，快进去吧，我亲爱的默理斯，”爱德华拨开额前的发丝，骄傲地抬了抬下巴，“绝对给你个大惊喜。” 如此奇特的宅邸的内部倒是“正常”了许多——毕竟是要住人的。不过一切陈设十分精细华美，看得出来是花过大功夫布置的。 “很像你的风格。”默理斯回忆起爱德华的那些色彩鲜明的人物画像。 爱德华给默理斯拿了双崭新的拖鞋，和他自己的是一样的款式。“怎么，外面那样就不是我的风格了吗？我可是很多面、很复杂的人呢。” 这一招很是管用。默理斯受不了他那一本正经地故作嗔怪的语气了，连连告饶：“好好好，都好看，是我有眼无珠。” 接下来默理斯被爱德华领着参观了后花园、书房和阅览室、收藏馆等等各有用途的房间。默理斯无法用自己因为财力不足而贫瘠的想象力去理解，把每个房间都陈列得满满当当的爱德华的举动。 当然，默理斯最感兴趣的莫过于爱德华的画室。爱德华固然对那些拍卖行的人向来不假辞色，可对默理斯的小小要求确没有不满足的道理，很是大方地进行了瞳孔验证。 映入眼帘的并不是那些生动富有神韵的人物画像，墙上挂着的大多是个人色彩十分浓烈的风景画，而刚刚创作好的画作们盖着白布——这些天文数字的化身就被很随意的靠着墙壁摆着。 “爱德华，你现在不画人物肖像了吗？以前在联合学院的时候，你可给好多学生都画过肖像的。” “那都是些不成熟的练习作品，我早给收在不知道哪个角落了。” 爱德华轻轻抚摸着墙上作品的画框，紧接着又倾身像是和默理斯说悄悄话似的：“至于人物肖像嘛，还是画的。只不过付钱让我画肖像画的人恐怕只会觉得亏得很了——别的不谈，自己是美是丑还不知道吗。正好，我也不必浪费一番心思对付他们。只不过描绘他人的外貌总不及描绘自己的灵感来得愉快。不过要是默理斯想让我给他画一幅，那自然是一律免费，童叟无欺。” “你要是给我任意一幅你的风景画，那我可就发财了。要是只是我的肖像……我也不好卖出去呀哈哈哈哈。”默理斯被他那有如毛头小子一样的得意样儿逗笑了，直开玩笑。 “真是不识好人心啊，”爱德华个头高，“报复”般很轻易地一把揽住默理斯的脖子，夹着热气的嘴唇自然而然地贴近了默理斯的耳鬓，低语着，“不过默理斯，我的别的画随便你怎么处理，可我画的你的肖像画可绝对不能……” “好啦好啦，怎么可能。你给我的任何东西我都会好好珍藏的……放开我啦，要喘不过气了。”默理斯笑着轻打了两下爱德华的手臂。 爱德华放下了自己的手臂：“你说的哦，可不能反悔。” 默理斯拿他没辙：“听闻你在哪里都是出手阔绰一掷千金，怎么轮到我就这样斤斤计较了……好了好了，你可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怎么可能不要你送给我的东西，更何况是专属于我的肖像画呢，肯定放在家里当传家宝让我的子子孙孙都好好珍惜爱护。” 爱德华眼眸低垂侧过脸去：“传家宝什么的……” “反正我肯定视若珍宝的……你不是说还有大惊喜吗？不会到这里就结束了吧？” 明明是开玩笑，自己却不小心触及到了爱德华作为艺术家的敏感神经，略有不解又万分愧疚的默理斯只得使出了浑身解数来缓解气氛。 “当然不是。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默理斯。” 爱德华直接牵着默理斯走出了画室，乘坐着电梯直奔顶层而去。 默理斯注视着电子屏上的数字：原来有电梯吗？那爱德华还拉着我走了那么久的楼梯。 电梯的速度没有给默理斯太多思索的时间，默理斯的所有注意力也同样被电梯门后的世界紧紧擒住——一排排大小不一的玻璃生物舱内是一株株五彩斑斓的奇特植物。 那样的场景默理斯曾经在星网的图片和博物馆的全息成像中见过。那样短暂而间接的领略，比起此刻如此直白的呈现完全是微不足道了。 默理斯惊呼着快步走出电梯：“天呐……太神奇了……” 爱德华之前滋生的不愉快已经消散，他紧贴着默理斯的步伐，贪婪地把默理斯倒映着奇异色彩的浅色双眼尽收眼底。 “这是我的生物收藏室怎么样？” “爱德华，这太震撼了！这都是在首都星不能生长的植物吧，这是模拟了各个星球的环境才做到的吗？” 默理斯忍不住凑到近前，微微皱起的眉头下是饱含着期待的双眼：“我可以摸摸吗？” 爱德华无言一笑，拉着他的手放在生物舱的玻璃表面上：“只能这样了，一旦脱离生物舱，它们会立刻死亡的。” 默理斯不觉得遗憾，音调都上升了几个高度：“我在联合学院的图书馆里看到过，这是M45星的丝绸草……几十年才收获一次的丝绸草能编出比蚕宝宝还要精细的‘丝’。” “还有那个，是N44星的……” “原来还有佩罗翠境外的星系的植物吗？” 默理斯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一样到处跑来跑去，就差没把眼睛怼在玻璃上了。爱德华则极是享受地跟随着完全镇定不下来的默理斯走来走去。 “你看看你，都出那么多汗了。” 默理斯哪顾得上这些，发光的双眼里满是对爱德华的崇拜：“爱德华，这一切真的都太棒了，我还以为以后有机会去别的星球才能看到呢。你真是太厉害了！” “原来惠纳利家都没有这些收藏吗？出乎意料呢。不过还有更厉害的呢。我带你看。” 被爱德华拉着的默理斯亦步亦趋，跟着他绕过那些已经足够稀奇的植物。出现在默理斯眼前的是一个高达三十多米的生物舱。 生物舱内，从底部而上的巨大植株占有着整个空间，纠缠在其中的根茎上密密麻麻地分布着鳞片一般的裂痕，附在上面的叶子则看似无所依傍，实则十分牢固地从裂痕中挣扎而出。 “我在图书馆也看见过这个的……”默理斯失语于眼前这个诡异而神奇的庞然大物。 玻璃生物舱内用于模拟的其他星球天空的光线在爱德华的眼中铺下一片微蓝色。 他愉悦地翘起嘴角：“这就是S23星的‘蟒藤’。” “不过，爱德华，什么时候你也开始有这个爱好了？真是羡煞我了。”默理斯不无向往。 对于恨不得跟这些大玻璃柱子待一天的默理斯，实在看不下去的爱德华终于还是赶在饭点之前把他哄出了顶层。 爱德华看向他：“也没有多久，也就最近几个月吧。正好，皇家生物研究室正有收集这些植物的想法，我正好有条件，就先帮着试试水。而且你很喜欢不是吗？” “没想到我人还在首都星呢，就能亲眼看到这些植物，果然是不虚此行。真有你的，这个惊喜真是叫人挑不出错来，”默理斯心情大好，“真是万分感谢，翡柏那公爵大人！” “好了好了，吃饭去吧。今天的‘节目’还没结束呢。” 爱德华家里的餐厅倒是意外的小。 默理斯知道爱德华经常在画室里解决吃饭问题，这个餐厅备受冷落也就不难理解了。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个餐厅还是遵循了爱德华对尽善尽美的追求。 “你不会还老和以前一样蹲在画室里，画饿了就停下来吃两口，或者直接拿营养剂顶事儿吧？”默理斯忍不住瞥了一眼爱德华，“以前就和你说过了，不要老仗着alpha体质好、现代医学发达什么的就在身体健康这件事上随便。” 爱德华听着这话全身的筋骨都舒坦了，怎么也压不住自己的嘴角了，直说：“我已经再慢慢改正了，你说的话我没有不听的。不如先把外套脱了吧，待会儿吃了饭就热起来了。” AI们鱼贯而出布起了菜，默理斯差点挡了这些小家伙的路，顺势就贴着餐桌坐下了。现在这张八人座位的红木长桌上紧凑而不失条理地摆齐了菜品，让默理斯看得是目不暇接。 既有鹅肝、生蚝、洋葱汤等佩罗翠经典菜式，也囊括了其他国家的菜品。从小在联合学院的默理斯虽然认识这些原料运输成本高昂、制作工序复杂的佳肴，却没那份口福。 默理斯狠狠深吸了一口，食物的香气毫不客气地往他鼻子里钻。 默理斯的心因食物的香气而泛起的温暖占得满满当当，忍不住道：“今天我真是来对了！我就应该一从联合学院毕业就上你家来的。你家AI水平这么高你还不好好珍惜，动不动就营养剂，真是暴殄天物。” 留下的最后一个AI正要报菜名，被爱德华颇为嫌弃地制止了：“去把前几天女王给我的那瓶红葡萄酒拿过来，再拿两个杯子。” “诶这可不行啊，爱德华，我酒量不行的，平时宴会喝个一杯半杯的装装样子没问题，要是喝醉了……咱们明天还有正事儿呢！” “你明天早餐的时候再告诉我也碍不着什么事的。再说，酒量这种东西，不练是不行的，万一哪天就有场合需要你喝酒呢？到时候可糊弄不过去了。” 默理斯听后默默也就不说话了，他也知道身为一个勋臣是逃不过这些的。“行吧，只是要拿女王陛下的上好佳酿来给我练酒量，怪可惜的。” 爱德华从AI端着的托盘中拿起酒瓶，娴熟地打开酒塞子，深深的笑意在眼中弥漫：“可惜什么。打发时间的好酒哪里寻不到？和你一道的好时候却千金难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