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
“索菲亚·佩拉德小姐，这位善良的勋臣小姐的一生……” “回想起从前的岁月，她恪尽一个勋臣（1）的本份，将爱与纯洁带给身边的每一个人……” “纵使她离我们而去，灵魂却与我们同在，生与死无法割断我们之间的联系，时刻爱着她的我们但愿她在天堂……” …… 悲伤的音乐和轻快到自私的风无法调和，无情的阳光从树林的间隙中投下，在默理斯的眼皮铺上笼罩着阴暗的苍白，那温度让他想起冬日里被冰冷的水浇过的手掌，说不清孰冷孰热的神经麻痹侵占了全身。 默理斯捧起一束白色的玫瑰花，垂目看着前面的人的脚后跟缓缓挪动着。 在那棺椁中，索菲亚上过妆的面孔看上去满满的生气，被微风挑起的发丝拂过她的脸孔，仿佛下一刻就要恶作剧——把她从梦中唤醒。 那束白色玫瑰花也迎来了它的归宿，陪伴着这位中了诅咒的睡美人一道陷入梦境，只留下魂不守舍的默理斯在棺椁之外的世界。 “永别了，亲爱的索菲亚，我的朋友……” 无暇于其他复杂深情的话语的默理斯嗫嚅着，对这位青梅竹马的朋友说出最普通的告别词。 站在他一边的年轻男子侧过身来：“默理斯，你还好吧？” 默理斯勉强把自己的精神从思绪抽离出来，嘴角微微抖了抖：“没事的，伯爵大人。您不必太担心我。” 默理斯捱到整个葬礼结束，才找回一点真实。 他反应过来他的主人慕里希伯爵现下并不在自己身边，却迈不动腿去尽他作为勋臣的本份，即时时刻刻紧跟着自己的主人。 在这一点真实逐渐回笼时，一道声音击碎了脑海里无垠的灰色：“默理斯——” 默理斯自然听出声音的主人，深呼吸着转过身去寒暄：“爱德华，好久不见。” “默理斯……” 阳光下爱德华那好似漂白过的金发差点晃了默理斯的眼睛，而他的声音却又有一种深沉的、让人心安的力量。这样矛盾的组合终于让默理斯找到了一些熟悉的感觉，心情松快了些。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默理斯打起精神微笑着问。 爱德华走到他身边，勾着默理斯的手臂引着他向长椅走去。长椅对面是万里无云的天空，二人便对着这片广阔并肩而坐。 “这次出事的是朱诺格家族的贵族，是女王陛下遣我过来的。再说，就算没有这道命令，我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吧。” “也是，你应该很久没见过索菲亚了，自从你离开了联合学院（2）之后。” “重逢竟然是这样的光景……比起这个，我更关心的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爱德华的手已经搭在了默理斯略显单薄的肩膀上，“你没事吧？” 爱德华那几份试探的语气实属罕见。 “最近好像经常听到这个问题，”即使如此，默理斯对爱德华向来是坦诚，实话实说道，“我现在难受极了。索菲亚作为一个没落贵族出身的勋臣，离开后能够获得如此殊荣……可她还那么年轻……上次见面她还告诉我她想和喜欢的人告白……” 滚烫的泪水渐渐蓄满了眼眶，模糊的水光在默理斯的脑海里投影着往昔的场景。但正如眼泪有流下的本能，这些场景也被稀释着消失了。 默理斯蜷缩起来，双臂抱这头撑在大腿上，只留下颤抖的背部对着爱德华。 “默理斯……索菲亚那孩子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的。”爱德华修长而有力的手指隔着一层黑色西服沿着默理斯脊柱的线条一下下地安抚着，“这么多年，你从没在索菲亚面前哭过是吗？” 默理斯在他的低语声中镇静下来，指腹用力蹭过脸颊抹去眼泪，终于是直起身子来了。 “星际恐怖组织REVERSE已经宣称对此次刺杀事件负责，”爱德华掏出手帕，轻柔地擦拭着默理斯还留着泪水水痕的手指，“只是不知道这究竟是他们自己的想法，还是有人在背后指使。这已经是第二起针对朱诺格的案件了，索菲亚这孩子虽然是刺杀目标的勋臣，却也算是受了无妄之灾。” 这件事已经在光脑上传播甚广，默理斯一早便也得知了。 默理斯眼中布满了因为泪水而浮起的血丝，爱德华的话让他无言地攥紧了拳头。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样，抓着爱德华的手臂说：“你不也是朱诺格家族的吗？该不会……” “你放心吧，没人敢动我的，而且最近各个方面都已经加强警戒了，”爱德华炯炯的目光好像要嵌入默理斯蹙起的眉头的纹理中似的，“或许我们早该这么做，这样的话……” “默理斯——”慕里希伯爵的出现打断了爱德华。 慕里希伯爵本来只是来寻找自己不知所踪的勋臣的，却不曾想撞见爱德华和他的勋臣促膝而谈的画面。不过既然已经露了面，少不了得问候几句。 慕里希伯爵不给已经站起来的默理斯回应自己的机会，快步走上前：“啊，这不是翡柏那公爵吗？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您。啊，在下是慕里希伯爵波利恩·惠纳利。” 爱德华于是出于礼仪站起来与他握手。同为男性alpha，爱德华却比波利恩个子高大不少。金到发白的睫毛在爱德华的眼下投出一片暗影，而他那罕见的红色眼睛却亮得惊人，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波利恩。 波利恩能感觉到爱德华身上不知道比自己高出几倍量级的alpha信息素，额头上冒出了些许了冷汗——这男人果然如传闻所说，活像个吸血鬼。 爱德华哼哼轻笑了下，那对摄人的眼睛眯了起来：“幸会。最近见识了各家的翘楚，倒是现在才见到你。话说回来，你的堂叔叔是惠纳利家的摩罗弗侯爵吧。女王最近对他委以重任，也劳烦你帮我问候他，朱诺格时时刻刻记着他的付出。” 眼瞧着这位翡柏那公爵似乎并没有敌意的样子，波利恩认为自己也该成熟些。 “应该的，”波利恩偷偷朝默理斯使了个眼色，“正是侯爵有事委托我去办，因此实在不好意思打断了您……” “无妨。我们不过只是闲聊几句，伯爵不必紧张，”爱德华不吝啬他那干净又圣洁的笑容，“默理斯，你去吧。” 波利恩暗暗松了口气：“那我们也就不多打扰了，期待和您再次见面。” 说罢，波利恩便领着自己的勋臣默理斯从这个只留爱德华一人的舞台退场。 在一无所知的他们的身后，爱德华因为微笑而拉起的面部肌肉，瞬息间像是灵魂逃逸了似的迅速垮下。 “默理斯，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认识那个翡柏那公爵啊……”波利恩回到了熟悉的飞行舱内才放开声音说话。 默理斯跟着波利恩快有一年半了，此刻头一次惊讶于波利恩这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嗯，当初爱德华在联合学院待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认识的。” “哦哦，原来如此。我都忘了你是个beta了，还想你怎么那么镇定呢。说实在的，那个翡柏那伯爵可把我吓得够呛。我还没有见到过那种量级的alpha，他的信息素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了。”波利恩才意识到喉咙的干燥，赶忙喝了口水。 默理斯身为对于信息素最不敏感的beta群体，自然不能很贴心地跟他共情了。“嗯……我觉得爱德华虽然有的时候有点怪，但还算是个挺好说话的人的。” 波利恩：“……” 费尔纳林娜宫。 现在是女王伯纳少有的休息时间，也是整个费尔纳林娜宫最为消停的时候。所有住在费尔纳林娜宫的贵族们都被要求保持安静，不得干扰女王陛下。 也是托了伯纳的福，免去了爱德华今天被各路贵族纠缠的困扰。 对于这么庞大华丽怪物一样的复杂宫殿，爱德华倒是驾轻就熟。 “公爵大人——爱德华大人——”从拐角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戴着面具的家伙，嬉皮笑脸地招呼着爱德华。 在这个地方，在这个人面前，能这么放肆的人是用手指头也能数得过来的。 “布伦特，”爱德华倒是没着急回应他的呼唤，站在原地远远说道，“你知道我是来见女王陛下的，希望我没走错。” 布伦特咧着嘴耸了耸肩：“可惜，您走错了啦。是这边，女王陛下等候您多时了。” “哼哼，布伦特，我以为很久不见你会有所长进，还是这么爱恶作剧。你是坑不到我的。” 爱德华笑得势在必得的样子让布伦特像是个被扎了针的皮球瘪了下去。 “你这样的人真是不可爱诶，AI女仆都比你有意思，”布伦特不耐烦地剥了颗糖丢进嘴里，没好气地妥协道，“前面左拐老地方。” “感谢你对我的评价和帮助，布伦特，”爱德华很有风度地朝他点点头，“哦，对了，小心牙齿哦，要是右边的牙齿再蛀了，或者得了糖尿病什么的，女王会很伤脑筋的。” “略略略——”布伦特满不在乎地朝他吐舌头做鬼脸后就火速逃窜消失了。 爱德华早已习惯于布伦特·赫兹特这种人一时兴起的戏码，看在女王的面子上爱德华倒也没把这样无趣的跳梁小丑放在眼里。 “女王陛下，在下爱德华求见。” 悠扬的音乐突然从门内响起，爱德华心领神会，径直便进去了。 女王伯纳·朱诺格慵懒地伏在上好的M45丝绸制成的沙发椅上，乌黑卷曲的长发随性地铺在她曲线优美的背部，而有着岁月留下痕迹的面孔仍然洋溢着美丽，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极了沙漠里梭巡的猎豹。 “女王陛下，真是宝贵的闲暇时间呢。” 伯纳回眸一笑：“那可不。爱德华，坐吧，想要来点吃的吗？最近赫慈特家族又送来了不少新奇玩意儿，就是不知道这是属于我的独一份还是统一规格了，呵呵。” 爱德华自然一扭头就看见堆在墙角的包装得齐齐整整的礼物：“怎么可能呢，女王陛下？想来他们也还没有胆大到那个份上吧。不过今天您就免了跟我客套吧。” “不好意思，忘了你今天被我差使去了。那就说说吧，情况怎么样？” “即便是朱诺格家族也不都是一样的。没有处在中心位置的王族连那些拉斯波朗家族风头正盛的贵族都比不上。不过面子还是给足了的，无论是对REVERSE还是对遇害人。” 伯纳展颜：“很好……不过这段日子希望还是能消停些吧，绷断了弦可就得不偿失了。不过这边歇下了，那边却还没到野蛮生长的好时机——爱德华，你懂我的意思。” 爱德华被鲜血染红般的眼睛滚动着笑意：“谨遵圣意，用不着我们起头，星网上本就多的是仰赖博人眼球为生的闲人，我们只需要偷偷闲，站在后面搅弄浑水就好。” “你知道的，我信你就像信我自己一样，需要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爱德华敛目凝视着空空如也的花瓶：“另外……您把这件事委托给惠纳利，而不是更为保险的IIP ……” “IIP（3）嘛……公开场面上，IIP始终要保持中立的态度，对于这样的机关，媒体当然不会放过，如此冒险的事情我可干不出来。惠纳利就不同了——惠纳利早就不是以前的惠纳利了。不说能力如何，就算是有什么蛛丝马迹，他们也得掂量着点。要是查不出什么就更好了，正好要是有人怀疑贵族之间互相包庇，可我们朱诺格家族是受害者呀……呵呵……而且……” “而且即便惠纳利家族做出了最愚蠢的选择投向莱法尔，莱法尔恐怕也不敢吃下这颗棋子。若是以己之名，堂堂贵族在国格受损面前宣扬针对受害者的阴谋论，古往今来都没有成功的先例；若是舆论暗示，又不能保证自己受益，”爱德华端起佳酿，金色的酒液快活地充盈了酒杯，“您大可以放心，想找到一点点证据都是痴心妄想。今天又是为您与我心有灵犀而喜悦的一日。” 伯纳接过爱德华奉上的酒杯，与他对视一笑：“喜悦之至。” 爱德华一从费尔纳林娜宫出来，就直接乘坐私人飞行胶囊回到自己位于首都星的宅邸。 “进来。” 一个相貌平平的男性beta走到落座于书房的爱德华面前，规规矩矩地敬礼后从衣服的内袋中掏出了好几封信件摆放在爱德华的写字台上。 爱德华没抬眼看他，拿起那几封信洗牌似的，飞快地看过一件件信封。 正屏息等待的beta悄悄用向上的余光观察着他的这位主人的反应，只见面前这个吸血鬼般的男人眉毛跳了一跳，轻蔑地把那几封信丢到写字台上。 “这就是全部了？”爱德华掏出拆信刀，一边说着话一边凌迟开每一封信。 beta立即回答道：“这就是全部了，翡柏那公爵大人。都是在收信人拿到手之前截获的。” “什么年头了……这么矫情，真够愚蠢的。内心戏泛滥的女人……不过以后也不会有机会了，也是可怜，”爱德华的嗤笑中有几分同情实在有待商榷，“所以，这段时间以来慕里希伯爵那边有没有什么情况。” “一切如常。这段时间内观察目标基本上跟随慕里希伯爵出席宴会、完成慕里希伯爵的日常任务之外，还经常和慕里希伯爵在惠纳利家族的练习场进行飞行器驾驶训练，与此同时，观察目标近日对于慕里希伯爵擅长的弓箭技术和KT能源（4）的实战结合很感兴趣，经常和慕里希伯爵探讨此事。观察目标在惠纳利家族适应程度良好，被接纳程度较高，颇受慕里希伯爵的信任。”beta拿着自己记录簿滔滔不绝地汇报完，还不忘记偷瞄爱德华的神色。 他仍旧是那副高傲的样子，一边听他汇报一边展开信粗略地一封封看过去。 “很好，把那个本子留下，你可以走了。”爱德华没有分任何目光给这个不起眼的beta，相比起来，可能还不如这些让他作呕的信件值得关注。 beta以为今天自己是功成身退了，毕恭毕敬地敬礼告辞后，打算就此离开了爱德华的书房。只不过他前脚刚打开书房的门，后脚就看到门口站着几个全副武装的守卫堵住了他，正要不由分说地把他拖走。 察觉到不妙的beta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公爵您——” “带去别的地方处理干净，别脏了我的地方。老规矩，你们知道怎么做。” 爱德华不耐烦口吻中的冰冷浇灭了beta的最后一点点希望。 又归于一人空间的书房里，爱德华仍不愿放过那几封信。他轻慢而华丽的声音一丝不苟地落到那些清晰秀丽的字母上： “亲爱的默理斯，最近我跟着主人到了S23星……我从没见过这么多以前没见过的动物和植物……你还记得你以前在联合学院图书室看到过的那个攀附于树木生活、能长到30米长的那个植物吗，抱歉我已经不记得它的学名是什么了……要不是它太庞大惊人了，我真想带回去给你当作礼物。真希望下次能和你一起来啊……你想要什么礼物呢？爱你的索菲亚。” 木质香氛中纸张燃烧分解的气味格格不入，爱德华阴沉沉地读完每一封信后，直勾勾地盯着那一个个碍眼的字符被火焰吞噬殆尽。 那颗埋于胸膛的心脏也在情不自禁地跟着火舌一起跳动着，而火光下爱德华双眼放光，流转着亢奋的光彩，完美无俦的面孔扭曲起来，像是从内部伸出裂缝的陶瓷雕塑。 “可怜的索菲亚，你的时间到此为止了。不过，无论是成了恶鬼还是天使都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太蠢了，所以你不配得到……你就好好看吧—— “看着默理斯的一切都属于我。” 而那些藏匿着少女爱意的文字还在火焰中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