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下） 白家
除了绝渡，几乎白家所有人的视线都胶在了凌风身上。直到凌风备完咖啡回来，白家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绝渡舒适地靠坐在单人沙发上，白色衬衣的袖子向上卷起露出了精壮的小臂。他右手手肘支着沙发扶手，修长的食指则支着太阳穴，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神色冷漠，显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姿态来，似乎并没有将对面的白家人放在心上。 这样的态度显然让白家跟来的几个年轻一辈感到不满，脸上立即生出了几分愤恨来。但在白老面前，还没有哪个小辈敢放肆贸然开口。 凌风就在这样诡异的氛围里端着咖啡回到了绝渡身边，他稍稍抬眸对上了绝渡那状似漫不经心的神态，心脏却蓦然跳了跳。 别人看不透，但作为跟在绝渡身边快两年的凌风来说，却清楚地看出了自家主人此时情绪的恶劣。 属于那种……没有到生气暴怒的地步，但情绪不是那么的……痛快。 虽说白家一群人气势汹汹上门来找茬确实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但凌风总隐隐地觉得，自家主人的不爽好像是冲着自己来的…… 单膝跪下将咖啡摆放到主人跟前的功夫，凌风的思绪已经在脑海里转了好几个弯。不等绝渡出声吩咐，他神色乖顺地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绝渡身后，手指指腹搭上绝渡的太阳穴，动作轻柔且熟练地按揉着。 “……” 头疼的症状在凌风的按揉下明显有了些许好转，绝渡心头有些暴躁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些，面上便更加显得面无表情起来。 但两人这样旁若无人的互动，让对面的好些人一双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白老显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很是沉得住气，静静地看着温顺垂眸的凌风打量了许久，一直到凌风停下了按摩动作后，他才抬眸缓缓道：“既然主角都到了，就一起坐着聊一聊，你觉得如何，东方家主？” 话问的是东方家主，白老的眼睛却是看着绝渡身后站着的凌风，显然是在邀请他坐下说话。 凌风对上了白老的视线，唇瓣抿了抿，沉默着垂眸看向自己的主人，询问意味明显。 被自家奴隶绝佳的按摩手法按得精神稍好的绝渡勾唇笑了笑，好脾气地侧头看向凌风，朝他点了点下巴，算是表示同意。 “……” 都让他坐，他倒是也想坐…… 那么问题来了，他该坐哪？ 难题就这样被抛给了凌风。 凌风的黑眸默默扫了一眼这一方会客区里仅剩的绝渡身边的一张单人沙发。 让他去跟自己的主人一样坐一张单人沙发去跟人家做正经谈话？在夜岛八年早已印入骨子里的主奴观念让凌风毫不犹豫地在脑子里粉碎了这个念头。 坐主人怀里？ 别说他脸皮薄坐不下去，这要是真坐了，在这么严肃的氛围里他就真像个那什么“红颜祸水”了。 但真要让他在算得上自己血缘亲人的面前跪着听他们聊天，他也确实打从心底不太愿意。 思绪在心里千翻百转，明面也不过几秒的功夫。凌风只是犹疑了一会，便利落地向前迈了一步，从绝渡身后站到了身侧，朝白老礼节性地轻轻颔首道：“谢谢您，但主奴有别，凌风站着就好。” 顿了顿，他对上白老微微皱眉的神色，又不急不缓地继续道：“凌风是主人的私奴，任何事都以主人的指令为先。白老先生与主人谈论任何事，凌风都称不上‘主角’，凌风随侍主人，请各位不用在意凌风的存在。” 言下之意便是，有事你找我没用，我做不了主，你找我主人就好，当我不存在就行了。 话音刚落，凌风便耳尖地听到身侧的主人从鼻息里轻轻喷出一声笑，显然是被凌风这一番话逗乐了。 凌风抿了抿唇，脸颊有些微热。 他很久没有在主人面前讲这样咬文嚼字又奴性十足的话语了。 那一字一句，乖顺得仿佛就是一个从小在夜岛驯养出来已经被成功洗脑的奴隶般，成功让对面白老的眉宇蹙得更紧。 白老又沉默了几秒，终是沉沉地叹了口气，视线重新转向了绝渡：“东方家主，我也不拐弯抹角。老爷子我许久不管家族的事，但如今事关我曾外孙，我也不得不抹了脸面来跟你谈。” 白老看了一眼垂眸站立的凌风：“需要什么样的条件，可以放凌风自由身？” 凌风垂着脸，暗暗扬了扬眉。 这可当真是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主题一点都不带拐个弯。 绝渡轻笑了一声，嘴角轻勾起一抹浅浅的带着嘲讽味道的弧度：“白老，我刚刚便跟您说过，你的曾外孙不在这里，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东方家的凌风，而不是万俟凌风。” 见绝渡到了此时还要否认，白老沉下了脸：“就算你再想抹掉万俟凌风的存在，现在站在你身边的小子身上流着的，也是白家的血脉。” 白家主坐在白老身边，脸色也不太好看，接过了话道：“白家身为药材世家，不同于其他家族，一直以来跟东方家都有着关于药材方面的合作，我们无意与东方家产生冲突，只是希望能跟东方家主达成一个交易，让凌风回到他的母亲身边。” 绝渡慢条斯理地浅尝了一口咖啡，听着两人语气算得上平和的话语，神色浅淡得没有一丝变化。 他放下咖啡，重新抬眸对上白老沧桑却犀利依旧的眼眸：“凌风从12岁就成为我的人，接受了东方家的教育长大，如今你们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要把人换走，听起来不太合适。” 东方家的教育？ 如何成为家主合格私奴的教育吗？ 在听到“接受东方家的教育”时，凌风低垂的眸子不着痕迹地睇了一眼身边正一本正经说瞎话的主子，嘴角轻轻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白家人显然也是被绝渡这一番话气到了，除了坐在沙发上的几个上位者，跟随而来的年轻小辈们纷纷露出了愤愤不平的表情来。 站在白昕芸身边的一个白家小青年按捺不住地开了口：“凌风从万俟家出生，要说接受教育，他从小便在万俟家接受着最上等的教育。东方家主这样将人扣着是不是不太合……” 小青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的白昕芸一记警告的眼神给禁了声。 白昕芸朝绝渡抱歉地笑笑：“抱歉，东方家主，我们无意为你造成困扰，但希望你能理解，凌风是我的亲生儿子，这么多年来……” “这么多年来，你们也没找到凌风的行踪。”绝渡蓦然打断了白昕芸的话，嘴角勾起的笑容更加讽刺了些，冷冷的视线看向白昕芸，“当年万俟家出事，若不是东方家暗自出手，你现在两个儿子都不可能活着。你两个儿子失踪了一个，倒也不见你找儿子找得有多努力。如今儿子自己出现在你面前了，你倒是想要回去了？这世上有这么占便宜的事？” 绝渡骤然变得犀利的话语，让一旁的凌风都忍不住侧目看向他。 白昕芸的脸色苍白了几分。 “我们没有任何占便宜的想法。”白老接过话茬，脸色已经沉得不像话，“白家不同于其他家族，情报不是白家擅长的领域，纵使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托人寻找，但确实是能力不够。白家跟万俟家不一样，从未放弃过对凌风的寻找。到如今，我们也愿意用任何代价换回凌风。只要你提，只要在白家能付出的能力之内，白家都会倾全力满足。” 白老一番话，让凌风的心脏突的一跳，视线从绝渡脸上又转到了他身上。 他没有想到白老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在他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童年里，他也仅仅见过白老几面。白老总是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跟他说话也像是老师在训诫学生般严肃，往往都是拉着他在院子里散了一下午的步，也灌了一下午的心灵鸡汤。 他那会年纪小，听不懂白老口中那些大道理，只感觉这位长辈难以相处，难免生出几分疏离感。 这些年他少不了偶尔去关注万俟家的动向，也甚少想到去查一查白家。倒是没想到，最先找上门来要人的，是白家。 这场交谈并没有持续多久。 绝渡接下来有一个重要的家族线上会议，肖巡及时出现委婉地请走了白家一众人。 白老倒是意外没有多说什么，很是爽快便起身告辞。 令凌风意外的是，绝渡居然主动开口提出让他去送客。凌风眨眨眼，抬眸看向主人冷淡的神色，再转眸看向白昕芸那掩不住期盼的神情，不动声色地点头应了声“是”。 于是，凌风起身引着白家的人往书房外走去，肖巡则很识时务的没有跟上，将本该是他职务范围内的“送客”尽数交给了凌风。 走到大门外时，因为方才绝渡接二连三毫不客气裹挟着嘲讽的话语而心生不满的白家年轻一辈终于按捺不住地抱怨出声：“他这是什么态度！也不过比我大几岁而已，居然用这种态度跟曾祖父说话！” “就是！还说什么凌风哥哥接受的是东方家的教育？什么教育？伺……他也有脸说出那样的的话！” 被白家人包围着的凌风微微蹙了蹙眉，却没有说话，任由白昕芸握着自己的手，垂眸安静地听着白家几个年轻人的抱怨。 一旁的白老和白家家主正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凌风，并没有理会几个人的对话。 “不是，凭什么不还人啊，他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凭什么要扣着我们家的人啊？！讲不讲理啊？！”一众人里年纪最小的白晓涵压低声音恨恨道，“不就是仗着家族势力比我们高，瞧不起我们嘛！抢别人家的人，还言之凿凿说是他吃了亏？！什么臭不要脸仗势欺人的家主！” 这一番话，成功让一旁沉默站着的凌风完全冷下脸来。 他缓缓抬起黑眸，面无表情地看着白晓涵，冷冷道：“若没有主人，我在12岁那年就死了。是他救了我和万俟旭，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留下来的。” 没有料到凌风会出声反驳，原本压着声音嚷嚷的白家人安静了几瞬。 “你怎么帮着他说话啊！” 等反应过来后，白晓涵气得跺脚，语气也冲了起来：“你是不是被洗脑了啊？你是白家人，是万俟家的人，你怎么能在这样一个人渣身边去、去……还说自己是心甘情愿的！你这是自甘堕落！” 一个不经大脑说出口的“人渣”，终于成功点燃了凌风心里压着的怒气。 他的神色瞬间阴沉了下去，一双幽黑的眸子裹挟着凛冽的寒意砸向白晓涵：“事情都搞不清楚，你有什么资格去评价别人？如果不清楚是什么情况，就自个派人去查一查，如果没能力查不出来，就找人去问一问，搞清楚了搞明白了，再去评价别人。” 如果此时肖即跟在一边的话，大概会感叹一声，凌风发怒的气场，几乎快跟BOSS一样了。 向来被骄纵着长大的白晓涵显然没受过这样的对待，一张小脸露出了怔愣害怕的神色，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随即气得一张小脸迅速涨红，带着哭腔的声音顿时拔高了不少，话语也开始不经大脑尖锐了起来：“你才不搞明白！你就是被洗脑了！你是不是觉得伺候别人做别人的奴隶是很光荣……” “够了！” 一声怒喝打断了白晓涵充满攻击性的话语。 白家家主收回了落在凌风脸上的视线，冷冷地看向了她：“跟凌风道歉。” 白晓涵被这一声冷喝喝回了理智，在发现自己口不择言说出了什么伤人的话语后，又白了一张脸，嗫喏着跟凌风说了声“对不起”。 凌风的神色没有丝毫好转。 他冷睇了白晓涵一眼，没有再理会她，只是将视线转到了白老、白家家主和白昕芸这边，礼节性地轻轻颔首：“各位慢走，凌风回去了。” 说罢，也不管白家有什么反应，凌风冷着脸转身就往屋子的方向走。 “凌风。” 身后白家家主唤住了他。 凌风停下脚步，侧身看着他，无声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白家家主看了看身边一直默默无言的白昕芸，叹了口气：“你母亲在得知你失踪后，悲伤愧疚得一夜白头，在大半年都找不到关于你的消息后，她便因为承受不住心底的愧疚精神上崩溃了，疯了好几年，这几年才慢慢清醒过来。她真的很爱你，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你，你别恨她。” “……” 凌风的视线顺着这些话语慢慢落到了白昕芸那满头的银发。 他眉眼间的怒气渐渐消散了，神色却也只是淡淡的，分辨不出一点情绪的变化。 沉默了半晌后，他才彷如回过神来般，轻轻地“嗯”了一声后，转身迈步向屋子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