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不明

    从那天起，姜陵的记忆如同被黑夜的猩红大口蚕食，变成一点点碎片。

    赤裸着身体被人拽出来，大受震惊的目光一个个审视着他，有人给他披上衣服蔽体，紧接着被带上警车，刺耳的警笛划破长空，周围的人推搡着他，姜陵看过去，对上了一双双充满厌恶的眼。

    “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迷茫的表情出现一丝空白。

    “同班同学，他是我同桌。”姜陵缓缓说道，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

    “同班同学，那他给你转账干嘛？”面前的人拿着姜陵的手机，调出和戚枫的聊天界面。

    确实有金额不等的转账，夹杂着几条“来我家”之类的暧昧消息，但那钱是姜陵在学校里帮戚枫买水买饭的钱，大额转账姜陵从来没有受过，因为他怕落人话柄，像今天这样。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低下头，无声地抗拒。

    “已经给你家长打过电话了。”

    缩在椅子上的少年闻言似乎傻了一样，直愣愣地抬头，眼里充满不可置信。

    没人理会他。

    派出所的窗子开得又高又小，姜陵仰着头，看清楚那里划过一道亮光。随后停顿了数秒，姜陵才听见轰隆隆的雷声。

    他忍不住开口：“外面下雨了吗？”

    “嗯，刚才在外面的时候就下雨了，你没感受到吗？”

    他并没有感受到，他的感官仿佛迟钝了，对所有发生在他身上的事都有点模糊不清，分不清好坏。

    他现在在哪？在派出所。

    为什么在派出所？当然要拜戚枫所赐，他身上发生的一切倒霉事都要怪到他身上，而戚枫总是会把他拖下水后还能独善其身，正如民警告诉他的一样，几乎是刚进派出所，戚枫便被家里人接走了，只留下他一个人。

    雷声愈大。

    “等我爸妈来了我就能走了吗？”他小声问，雷声几乎盖住这句话。

    “嗯。”一个短发姐姐回答他，语气算得上温柔“等你爸妈来接你了，你就能回家了。”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上去帅气的男生居然是双性人，看上去一副三好学生的样子，怎么也看不出是卖淫人员，但是那个叫戚枫的小伙子临走前已经承认嫖娼事实，并且很凶地让他们拘留姜陵。

    这个男生今晚大概率走不掉了。

    至于戚枫，他是未成年人，他的父母已经很快地交上处罚金把人领回家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大到姜陵能从小小的窗子前看到自屋檐倾泻而下的水柱。

    他不禁担心起他爸妈。

    前半夜他被戚枫按在床上操，后半夜他在铁窗前心惊胆战，明明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冷风从领子和袖口一同灌入，他却浑身发烫，不知是紧张还是忧虑，手抖得警察姐姐好心给他倒的水都拿不住。

    屋子里没人说话，昏暗的灯光一闪一闪，承受不住的灯泡在一声惊人的雷声过后罢了工，这才出现一点点骚动。

    姜陵被吓了一跳，心脏剧烈跳动，不知为什么，他好像完全清醒过来，被人一棍子从头顶打下来，差点尖叫出声，反应并不像只是灭了一只灯泡。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有点倒霉，下这么大雨值班还停电了。”并不年轻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过来，姜陵很确定他听到了一声紧随其后的“晦气”。

    他并没有否认，他的心脏很不舒服，这让他不得不大口呼吸，仿佛一个哮喘病人，不知不觉间他居然留了一脸眼泪。

    有人开了手电，刺眼的光打在他脸上，本来还算嘈杂的环境一下子被刺耳的寂静充盈。

    “喂，啊，是，怎么了？”有人接了个电话“啊这，这么巧，行行行，但是他可能走不了。”

    有人小声问他：“怎么了？”

    那人叹了口气，转过身看着姜陵，一脸同情。

    姜陵的大脑一下子被雷击中了似的，他猜到了什么，身体开始剧烈发抖，差点翻了桌子，陶瓷杯咣当一声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你家长来的路上出了车祸……”

    他的耳朵在听到“车祸”两个字后便只剩轰鸣，比雷声还大的轰鸣，而后是长久的耳鸣，他什么也听不清，带着手铐的手抱住头，一副防御姿态。他的眼前闪过今早的画面，他忧心忡忡地离开家，心里为即将见到戚枫而难过，他妈在他的书包里塞了小饼干——这些饼干今天中午被戚枫抢走了，他爸告诉他，今晚也许不会加班，他们将会一起吃一顿丰盛的晚餐。

    “什么意思啊……为什么啊……”姜陵胡言乱语起来，过长的头发被他弄得乱成一团“怎么会啊……”

    无人安慰他。

    他的胃里翻滚着，仿佛有一只蝴蝶要飞出来。

    铁窗外又亮了起来，无声的闪电刺破长空。

    姜陵干呕一声，吐了出来。

    “吓到了吗？”戚母终于等到了戚枫回家，赶紧上前查看，看到戚枫身上除了淋了雨水并无大碍“没事就好，赶紧上去泡个热水澡，别着凉，一会下来吃饭。”

    “又闯祸，你知道接电话的时候我还在开会吗，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你去外面找小姐了，丢人！”戚父站在二楼俯视他，脸上怒火中烧。

    “说孩子干嘛，你干过的事还不够丢人吗？还嫌孩子给你丢人，要不是你从来没有管过，也没人教过他这种事，他能出去……吗？”戚母温婉的面孔吐出不饶人的话“再说了，小枫是体育生，火气大，你不给孩子找几个女朋友他当然得出去。”

    “行了，安静一会，心烦。”戚枫揉了揉太阳穴对戚母说道，戚母立刻噤声。

    雨越下越大，把戚母侍弄的蔷薇打得七零八落，粉红的瓣子落在泥里，戚枫无端想起姜陵被他咬的斑驳的唇。

    姜陵估计一时半会出不来，也好，让他在里面反省一下，居然敢给他戴绿帽子，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