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殿下??愿意那只萤火虫吗

    不料几天後，从未见过，或者是说，慕鸾更本没想起过的父皇来，身边还跟了个容贵妃。

    皇上来到後，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太子和公公，过了一会才开口免了两人的礼。

    太子这才抬头看向皇上，就在目光触碰到皇上背着光的面孔时，双瞳瞬间收缩。

    皇上竟和自己上一辈子的父亲长的??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想起了父亲的冷漠、威严、冰冷的背影??慕鸾无力地垂下眼帘。

    皇上只当这反应是小孩对他的恐惧，开口说：「听说你病了？」

    反应过来，慕鸾立即回：「我??孩儿好多了，谢??父皇关心。」

    皇上找了位置坐下，容贵妃立即绕到他身後帮他按摩肩膀，笑吟吟地说：「皇上日里万基，也累了，却又关心殿下，便来看看。」

    这话是对慕鸾说的，可此刻慕鸾已对她多了个心眼，便小心应付，再次说了句：「谢父皇。」

    「听贵妃说，你认了他作娘？」皇上说。

    慕鸾一愣，仔细想了想，依稀记的容贵妃说了句什麽认不认的??便说：「容贵妃是说过，都是父皇的妻妾，照顾儿臣是应份的。」

    「哎哟，臣妾就是想关心一下孩子，没别的意思，那敢认什麽亲呢。」容贵妃说，语气却夹着丝丝衰叹。

    「想着臣妾的肚子不争气，太子又??或许??」容贵妃红了眼框，谁人看了都要把心掏给她安慰她。

    只见皇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爱妃不过是要儿子罢，朕给你，至於太子，也毋须给予过多怜惜，他应该学会独立。」

    容贵妃一惊，忙要跪下：「皇上，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皇上一把扶住了她，隐隐发怒：「走吧，回你宁贤宫午膳吧，朕今天就在你那休息。」

    容贵妃红泛起绮丽的粉色，害羞答答地扶着皇上离开，然後仿似有点过意不去地回望了一下慕鸾这边。

    直到他们离开後，慕鸾才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如同冻住了，握了握拳头，想要全新令血液流动，可惜怎麽用力，他也只觉冰冷。

    这太子的身份，他再次有深深的体会了。

    东宫从来得不到一点消息，慕鸾也不太关心，只是和小知乐平安地渡过每一天。那天容贵妃带来的补品，都在小知乐尝後半天才敢给慕鸾吃，为谨慎起见，也不能过半碗，能补少少就算。

    害怕太子再次被人下毒，小知乐开始亲自下厨了，为了太子殿下，年幼的手在冻水中洗菜、拿着比大腿还粗的刀、用半天时间才燃起柴火??

    虽然都只能煮些水煮菜和稀饭，但太子殿下从来没有说什麽，却每一餐都很珍惜地吃完。

    自从皇上那一次来了後，或许下人都不敢太放肆，供菜不再有一餐没一餐，却是最普通的菜，也需要自己灶房煮。小知乐每天的烦恼就是怎麽才能令太子吃得再好点。

    亦自从皇上来的那一次後，太子好像有少少的改变，先是把东宫里本身有的书籍读一遍，然後再想办法从书阁找些书来打发一下日子。

    太子会叫他一起读，教他识字，太子说：「知识就是力量。」所以他便乖乖的跟着太子读书。

    小知心想，太子殿下好厉害呀，为什麽什麽都会似的，明明皇上没有为他找太传，却把字写得那麽好看，就如同太子本人一样，清秀、婉柔。

    因为慕鸾不习惯别人一口一句奴才奴才地叫，加上这里也是只有小知乐和他两人，两个小孩子，分什麽上级下级的，便用了一段时间纠正对方的自称。

    平静的日子就这样过了数月，慕鸾的身子也好转了，起码能在东宫走几转也不喘气，慕鸾心想，这身子年纪轻轻便这样，实在要不得，便又拉着小知乐一起早操、锻炼、跑步。

    而容贵妃自那次就没有再来了，也没有再传召这里的宫女。

    「殿下！」小知乐刚从外面领了菜回来，把菜放在门口，便冲冲地跑到书房，慕鸾正临摹着一本药书，为笔下的穿心莲点上雪白。

    搁笔抬首，六岁的小身影却透着三十岁人的沉稳：「慢点儿。」

    小知乐跑到太子身边，双手抓着太子的衣袖，一脸委屈小狗摇着尾说：「我听说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四步了，皇上为他们找了太传了！可殿下现今却一个太传也没有！不公平！」

    当今圣上现时膝下有五个皇子九位公主，但慕鸾自在这身体醒来後，从没有见过他们。

    慕鸾听後，虽然一开始露出了惊讶的样子，可想了又想，以自己现在的处境来说，也挺合理的，可是没有了学习的机会，日後活下去的可能性做少了，若自己能为朝廷所用，当然最好，可若被赶出东宫，自己也需对这世界有所认识??不过，或许自己活不过呢？

    慕鸾摇了摇头。

    小知乐见太子不作声，以为太子殿下不开心，於是立即说：「要不我们把太传抢过来？」

    慕鸾微张嘴，看了看小知乐一副天真又认真的样子，不禁勾起嘴角淡淡淡地笑：「你当你是山寨大王？说抢说抢？人家还有刀剑呢，你呢？粉嫩小拳头？」

    听到太子形容他的拳头便有点不愿意了，人家还小，大了一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保护太子殿下。

    「什麽山寨大王？」心想什麽是一回事，表面却是小狗般吐着舌头问。

    「一些地方恶霸，专门抢娘家妇女，金银钱财，杀人不眨眼的人。」慕鸾说着，又坐回椅子上，继续临摹药书。

    听了也不是很懂，小知乐心虚地向太子靠了靠，偷看太子殿下在画什麽，然後怯怯问：「殿下喜欢医书？那我有机会帮您多拿几本。」

    「学点医术傍身也好的，毕竟我这身子，懂些自我调养也是好的。」慕鸾看着医书，也如小孩时写我的志愿时的心情，幻想着自己长大後会做些什麽。刚巧这阵子小知乐找来的书有医书，想及自己的身体便看看，这一看便出生了医者济世的心，书上一句：「进则救世，退则救民。不能为良相，亦当为良医。」令慕鸾的心有一点澎湃，像是海浪一下一下地拍地心窝上。

    「哦??」小知乐看着太子的侧脸，太子说起医学时，双眼内透着光彩，好看至极，不禁呆在原地就这样看着眼前的太子。

    「多少医书我都拿给殿下！」小知乐突然说：「我先做午膳。」便走了。

    小知乐的厨艺也有那厨一点儿进步，虽然慕鸾觉得没所谓，可也没有吝啬赞赏：「手艺进步了呢。」

    小知乐一听，脸上激动的涨红，然後立即又夹菜堆满了太子的碗，脸上挂着傻傻的甜笑。

    慕鸾心一暖，抬手摸了摸那茸茸小脑袋，小知乐愈来愈如弟弟般的存在，慕鸾又想，日後若能出宫，就带着他，一起游历这世间。

    －

    二皇子慕曈和三皇子慕溒站在大殿上，正接受太传候选的题问。

    席上的是东夙最年轻有为的太史，周宇，出身官家，琴棋书画样样皆精，十四岁入朝政，写的一手好文章，起草政纲整整有条，廷上亦多番谏言，吞吐温文却字字珠玑，人称玉面公子。

    此时而十八岁的周宇坐在上席喝着茶，他本就无心成为谁的太傅，成了谁的太傅後，日後一定不免朝野之争，而他对皇宫里的皇子都没多大感觉，想着再过几年便请辞归隐，此番入朝廷办事，也算是偿还父母养育之恩，在朝廷露露面，争个历代忠臣之家的美名。

    谁知父亲和皇上不知聊了什麽，回来後便扔了这麽一个重任来，周宇心里叹息，又喝了一口茶。

    「何为君，何为民？」周宇随口问。

    三皇子听後转了转，倒书般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为何？」周宇再问。

    三皇子一愣，怯怯地望向二皇子。

    二皇子转了转眼珠，说：「当然因为??因为??对百姓好，国家才富裕！才强多大！」

    「为何？」周宇不断重覆着同样的问题。

    他当然不期望四岁娃儿能答出什麽来，这般追问，只不过来看看苗子如何罢了。要教，当然要找颗好苗子，即使教得不开心，起码不烦心。

    於是乎，就这样折磨了两位小皇子近一个时辰，周宇心里斟默，两个都不想选，只想快点远离朝廷这是非之地。

    但圣命不可违??还有别的选择吗？还有那个皇子不那麽烦心的？

    四和五皇子还在强褓，公主们呢？

    思来想去，想的周宇的眉头成川字了，吓的两位皇子以为自己又答错了，都已纷纷泄气。

    突然，一个人跳入了周宇的脑海??

    要不，找个偷闲的机会？

    周宇终於放下了没有茶的茶杯，对两位皇子微微一笑道：「看来两位皇子已经懂得为君为民的大道理了，臣也没什麽好教的，臣为请禀圣上，让圣上另觅他人。」

    缓缓起身，拍了拍衣摆，便行了个礼：「臣先告退。」

    两位皇子原本就因为各自母妃的话，尽力在周宇面前表现得好，让周宇成为其大傅。周宇不但是当今圣上前的红人，背後整个周家在朝廷亦有举足轻重的份量，这肥猪肉，一定要抢到碗中。

    可是，经过了一个时辰後，四岁小孩还如何记的长辈的吩咐？站软的腿，乾了的喉咙，饿扁了的肚，晕眩的脑袋，没有哭出来已经非常值得赞扬了。

    听了周宇要走，小皇子心里不知多高兴，什麽大事都忘了，呆呆地送走了周宇，便立即向下人撒娇起来了。

    走出了翰林殿，周宇朝着东宫出发。

    －

    看到了外人，小知乐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朝廷命官怎麽会往这里跑?

    「请问??大人是??？」小知乐怯怯地问。

    「微臣太史周宇，前来拜见殿下。」周宇说着，暗地里打量着眼前的小公公。整个东宫，却只有一位年幼公公来接见?

    「太史？周宇?」年幼的小公公明显不知道他，可很快就反应过来：「请问太史大人找太子殿下什麽事?」

    「是这样的，圣上要微臣成为皇子的太傅，想起太子如今也没有太傅，不知道太子有没有兴趣召见微臣?」

    太傅？不就是昨天聊到的事吗？太子有太傅了！

    小知乐心里兴奋，忙引着周宇内进。

    周宇随着小公公的脚步，来到了太子的书房里。

    慕鸾仍在抄写着医书，听到脚步声，见到了小知乐，便微微一笑：「怎麽了?」

    仍在後头的周宇脚步一顿，内心泛起一股惊澜，太子只有六岁，声音如花苗般幼嫩，却透着如湖泊般平静清澈的稳重。

    慕鸾见到了後随的周宇，微微一惊讶，放下了手中笔，又看向小知乐：「这位是??」

    「微臣太史周宇周尘轻，拜见太子殿下。」周宇拱手行了个礼。

    慕鸾听後也不太清楚朝廷官位，也不知道对方来有何意，小小的身影近乎跳下椅子般落地，不缓不急地走到周宇面前，学着对边边拱手说：「太史来访，所为何事？」

    周宇长得眉清目秀，就是文人的秀雅，脸上总带着淡淡有礼的微笑，眼睛总是弯弯的，慕鸾不禁对他多了几份好感。

    「微臣有一问题，问了整天都没有人答得到，想着这东宫太过冷清，便来热闹一下、讨教一下。」周宇又是微微一笑。

    慕鸾心想：有什麽事要向我过个六岁的废太子请教的？

    慕鸾不禁苦笑了一下，便示意两人就着茶几旁坐下：「这里没什麽好茶，太史将就一下。知乐，可以帮我??帮吾看看有没有什麽吃的拿来招呼太史大人吗？」

    小知乐领示退下，退下前拼命向太子打眼色：太传呀太传！快抓住他做太传呀！

    可惜太子看不懂。

    「请问太史大人，是什麽问题呢？」慕鸾问。

    周宇看着慕鸾，小小年纪，却如成人般稳种，而刚才见太子拿笔抄着一本书，想必是好学之人。周宇柔和的眉目突然多一点东西。

    「今天我问了不同人，何为君，何为民。」周宇直视太子：「殿下认为呢？」

    慕鸾眨了眨眼，想这太史来了竟然是问这般问题，别说现在这六岁小孩的身份，上世三十岁也不能答得到。

    慕鸾摇了摇头：「抱歉呀，吾不知道，太史你或许问问其他人吧。」

    周宇哦了声：「为何殿下不知道？殿下为太子，是君，那麽太子怎样想自己呢？」

    慕鸾沉默了良久，然後抬眼看向门外，夏日里蝉声渐响，一人看着一人听着，然後见到了太子开口：「我真不知道，没有人教过我。我知道生为太子没得选择，天下对我而言也不敢去想像，若有人希望我去成为一位名君，那麽我会去做，我会视之为我天生的使命。」

    太子又一顿，然微抿起一丝苦笑：「可我连能否活下去，能否保住这太子之位，也不知道，更遑论什麽为君的道理？」

    这时小知乐不知道从哪里取来了糕点，冲冲跑来，放到茶几上。

    慕鸾第一次见到有糕点，眼睛不禁有点发光，好奇问：「你怎麽拿到的？」

    小知乐朝太子弄了个自豪的表情，说：「我跟厨娘说是太史大人要用的，然後那厨娘便立即给了这麽一大盒的糕点了。」

    然後又突然酸酸的道：「我??我还是第一次拿到这些给殿下吃，殿下快尝尝，我下次再想其他办法！」

    太子溺爱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小知乐的脑袋，柔声说：「没关系，有机会的。」

    收回了手，转向周宇：「还真是托了太史大人的福，大史先用吧。」

    周宇默默看着这一切，心想，怎麽说这位也是太子，是皇家後脉，鸾氏後裔??

    鸾氏??

    「殿下用吧，还有，殿下不介意的话，唤微臣尘轻便可。」周宇把盒子轻轻推近了慕鸾。

    慕鸾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盒子里的糕点，终於伸手取过了一块桂花糕放到嘴边，轻咬了一口，清香的桂花味充满口腔，冰凉的触感驱散了一点暑热。

    「好吃吗？殿下喜欢吗？」小知乐期待地问，太子笑着看着他，把手中的桂花递到他面前，跟他说：「嗯，尝尝。」

    小知乐第一次见到太子满足的笑，愣愣地张了口，把那半块咬到嘴里??

    嗯??真甜。

    「要不我学吧！每天都给殿下做。」小知乐想再多看看太子满足的笑容。

    慕鸾又笑着应了声。

    又想到还有外人在，便对周宇说：「见笑了，那个??尘轻哥哥？毕竟你是长辈，我唤你哥哥吧。」

    这一声哥仿佛撩起周宇心底一处从未发掘过的情感，一种过金丝雀笼的皇宫里不应该有的情感。

    一直淡定的周宇突然沙哑了声音应了声，稳定了一会，便又问起：「那若真有一天你能为君治国呢？你会如何治这国家？」

    慕鸾正伸手拿第二块糕点的手顿在半空，忍不住微微摇头笑：「尘轻哥哥真爱问问题呀。」

    还是拿了一块雪花酥递给小知乐，看着他吃的脸蛋涨涨的可爱的很。

    拍了拍手上的碎未，慕鸾说：「如何治国，岂能三言两语能谈完？小至耕作，大至外交，样样都是千字难描的政策。」

    「但总离不开国泰民安四个字，说白了，就是人人都有饱饭吃，活得有尊严。」

    「治国，不是一人，一时能为之，是一直的改变、坚持的事，是无数萤火虫一起照亮的宇宙。」

    周宇喉咙滚动，问：「那殿下??愿意那只萤火虫吗？」

    慕鸾听後，认真地思考了很久。

    「若有一天，需要对这个身份负责，我无悔。但若我成为自由人，也希望能尽我所能，为这世间做些什麽。」

    上一世，慕鸾是一位工程师，读书时选了这门学科就是因为想为他人做点什麽，想为穷人盖房子，想为受水浸的小村搭一座桥，想为落後村庄建学校??

    是的，他愿意为这世间做些什麽。

    他愿意成为一只萤火虫，他认为每个努力的人都那一只只点亮世间的萤火虫。

    周宇忘了眼前太子只有六岁，只看到幽暗里的一点弱小的光，他想伸手为他护航，让他飞到天空去，成为最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