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平静（Florian/重要剧情章/抹布提及）

    萦绕地表的浓绿雾霭，污浊的大气，永无尽头的雨水与沼泽，这是19岁的弗洛里安对斯平纳德（Spinnrad）印象。这颗潮湿的星球是帝国二十年内战的决战遗址，数百万生命的残骸与核冬天的辐射尘漂浮在原野及云层上，宛若悼亡天使面纱上的碎钻。此处为伟大的皇帝与他宿敌的坟墓，交战双方大规模使用的动能与激光武器撕裂了斯平纳德的天穹，碧蓝的帷幕上是褴褛的血红太阳，仿佛帝国的伤口从未愈合。弗洛里安在此与冯·布伦贝格第一次相遇，潮水淹没所有人的头顶，又瞬间奔逝而去，留下死寂的石滩、废墟与鱼的尸体。

    斯平纳德位于虫洞交汇点，帝国在此依托环境建立研究失落科技的实验室，一座深埋地壳下的精巧堡垒。它的战略价值决定它无法被常规地爆破或中子灭杀，双方在行星上展开宇宙时代罕见的拉锯战。忠诚的战士、野心勃勃的高位者、投机倒把的佣兵和商人，帝国能流淌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向这片漩涡，直到脉管彻底枯萎干涸。

    弗洛里安彼时便是这群冒险者的一员，跟随他的佣兵团投放到某处战场，以低廉的价格出卖他的勇气、技巧与剑。他们被指派支援皇帝直属、由冯·布伦贝格上尉统领的第六近卫队坚守阵地，与陛下最精锐的部队之一开赴前线。他们坐在火车——斯平纳德除去科技要塞外是个蒸汽时代的农业星球——这复古的设备中谈论这件事，但旅程中大部分时间只有齿轮尖锐的轰鸣。雇佣兵们出身外环，对皇帝的正规军颇感新奇，尤其是指挥官冯·布伦贝格的声望早如同涟漪般传扬到帝国最偏远的角落。有时他们会搞混冯·布伦贝格的事迹，因为战争中大放异彩的布伦贝格有两个。

    他们指的冯·布伦贝格是军事委员会首席克劳塞维茨元帅的学生，以优异成绩从帝国陆军学院毕业，服役以来的履历光辉而充实。但最引人注目的并非他的战功，而是他的姓氏——布伦贝格家族是帝国最有话题性的谈资及都市传说之一。这个家族自帝国建立以来便忠诚地为皇室服务，任何时刻都扞卫皇室利益，以“皇帝的刺刀”的称号闻名于世。

    皇室不缺少卖命的仆从，布伦贝格们的鼎鼎大名源于他们血腥的历史传统：他们拥有强健而青春充沛的体魄，致死常人的创伤不能使他们失去行动力，最可怖的是他们撩拨生命的无形力量，通俗的说法是“魔法”。传闻布伦贝格家族先祖是基因改造后的超人类，失落的黄金时代的遗产，上帝馈赠的天赋令皇室对他们格外忌惮。

    在奠基现王朝的数百年前的皇位继承战争中，布伦贝格选择站在旧皇室一侧，因而遭受了骇人听闻的打击。家族的所有在外财产被冻结没收，封地泉堡被投放数千枚核弹头。核冬天的漫漫长夜笼罩了泉堡几十年，期间行星化为死寂的无人区，地面上所有生命在辐射中凋零，海洋化为无垠的放射性污物池，仅有岩层中的极少数人幸存。直到几个世纪后的现在，泉堡的大部分土壤依然无法生长植物。布伦贝格公爵不得不向新皇屈膝，换取维持泉堡存在的慈悲。布伦贝格随后成为皇室的影子部队，泉堡实际上成为隶属皇帝的军事要塞，活跃在帝国各处的泉堡士兵是皇室力量投射的触手。如今皇室衰微，局面有所改变——至少皇帝能几乎赢得内战，泉堡背后的支持功不可没。

    近卫队是规模小而级别高的编制，成员均为帝国陆军学院毕业的精英，指挥官的权限远大于同级。冯·布伦贝格时年22岁，他的上尉军衔是谦逊也是傲慢，毕竟无人敢忤逆权力的化身，哪怕将军，只要ta足够识大体，都要对他点头哈腰。他的侄子，御座下那位更年轻的布伦贝格，倚仗皇帝舅舅的宠爱便畅行无阻地进出指挥部，民间盛传这位16岁的少年实际上是皇帝的亲生儿子。

    近卫队与布伦贝格是一回事，同样为帝国卖命，而接待雇佣兵们的补给官从不用正眼看他们，仿佛他们是偷窃帝国粮食的老鼠。这些外环的地痞流氓装备集齐了万国品牌，从原子枪、动力链锯到栓动步枪应有尽有，百来号人乱哄哄地披着破布挤在漏雨的落脚窝棚里，演滑稽剧般对自己的命运唉声叹气。他们这些被四处驱赶的乡下人，不明白内战为何能持续二十年，不清楚内战何时结束，不关心自己效忠的是哪位君主——在灰败的某一年，他们终于等来了常胜不败的皇帝。只要注视画像中陛下太阳般威严而熠熠生辉的英俊容颜，充斥激情与坚毅的金色虹膜，苦难中的人民就能得到充溢的希望。历史的传播造就了这样的故事：他们失去的一切，会经由皇帝的双手还给他们。

    佣兵团在火车与运输飞船上吃来源不明的合成蛋白块，在补给站吃储藏室上世纪的腌肉。他们臭烘烘地挤在一起，胡须与内衣里长满虱子，连Omega信息素的香味也在其中发酵变质。补给站位于被山脉包绕的潮湿盆地中，周围除了树林便是灰色的山脊，居住条件可想而知。等待令这支筋疲力竭的佣兵成为干燥的柴薪，亟需发泄怒火与暴力。斗殴几乎成为家常便饭，佣兵们某日奸杀了附近村落来的Omega营妓，赔了一笔钱后尸体被草率地埋葬。妄图在战争的烈火中博利而丧命，这是他们所有人的结局，只不过作为帝国的货币被花出去的时间早晚而已。

    与对待佣兵的态度相反，飞扬跋扈的补给官对第六近卫队的到访高度重视。近卫队全队总人数不超过80人，补给官几乎腾空了营地所有房间，甚至为指挥官冯·布伦贝格准备了舒适的单人寝室。

    那头肥猪觉得那些贵族会记住他的寡恩吗？弗洛里安抱着剑想。他的阴道里含着热乎乎的精液，他刚与一个Beta在厕所中交易，他的女逼足够耐操。他的小小牺牲为他换来盒香烟，此刻他可以快乐地从尼古丁中寻求慰藉。弗洛里安是佣兵团的业务骨干，团长欣赏他的才华，也欣赏他的阴茎和雌穴，在剑与权威的保护下弗洛里安没有沦为投币式公共财产。他和佣兵团至少一半人交配过，拿到过皱巴巴的成叠信用点、崭新皮靴与未拆封的高级巧克力，而他丝毫不感到羞耻。命运对普通人不公平得操蛋，而Omega的生活只会更操蛋，他要在有限的时间中尽可能过得幸福。

    现在，在弗洛里安准备去两公里外的河边把精液挖出来时，他们听闻第六突击队的穿梭机降落在补给站的机场上。对他们这些蝼蚁而言，战死前能一睹天堂贵胄的姿容，如同去帝国首都旅游过般不枉虚度此生。他们热闹地挤在停机坪两百里外，等待这支传闻中的精锐部队登场。

    他们来了，弗洛里安站在人群里想。第六近卫队成员没有装备他们标有“VI”的制式盔甲，而是身着半旧的帝国近卫军黑色常服，但他们列队前进时有威慑的气势，如同一柄利刃缓缓裁开牛皮纸。

    弗洛里安有种生死间的震颤，他虎口发麻，仿佛正持剑与对手决斗，剑刃擦过他的剑身指向脖颈。第六近卫队的指挥官走在队列最后，全队停止后他单独迈步上前与补给官交接。这就是他们谈论的人物，一个黑头发的青年男人，个头在队员中不算强壮或高大，没有强横的嗓音或表情，简短而从容地推脱补给官所有谄媚。他着名家世赋予的贵族仪态是其次，弗洛里安首先感受到的是波动的冷峻狂风，强势的Alpha信息素迅速席卷整个营地，它没有唤醒任何性欲，而是施加锐利的威压。它提醒这是一位布伦贝格，黄金时代的遗产，拱卫皇室的武器，随意操纵生命的超人——

    这位布伦贝格正与他目光相接。似乎是巧合或者错觉，冯·布伦贝格上尉灰蓝色的瞳孔正在观察自己。这令他震悚。

    这是羞辱。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