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个男人复活
【十一】 “叮铃铛……叮铃铛……” 一连串金属脆响搔刮着小乐沁的耳膜,亦如她雀跃的心跳声。即便是背着满满一袋废铁,小乐沁也能在全天仅有的3小时日照中将垃圾场翻捡一遍。 她的全家居住在下层的C城区,是距离海洋最近的区域,许多被海水冲上岸的战争垃圾堆积成山,靠回收这些“人类对Ω异星反侵略守卫战”中遗留下的废弃材料赚钱不算太难,因而定居在C城区的人也日渐增多。 今天的小乐沁意外挖到了某个战舰的单人保护舱残骸,虽已破烂不堪,但那些柔软的结构体还在,大概还具备防火防冲击等功能,必定是值钱的高分子新型材料,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如果能背回家卖掉,就可以给母亲更换一块新的电池,大大增加工作效率。 妄想独占的兴奋伴随紧张,让她身体上的廉价义肢在使劲时“铿铿”作响,毕竟是大姐用坏修好后传给她的二手货。 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换上专属于自己的全新义体呢? 怀抱美好愿想,她尽全力分解剥离那块缓冲材料,可惜身后还是传来了大型机械的轰隆鸣响。 “噢?原来是小乐沁,好久没见着你的妈妈了,她可还好?” 她深吸一口气,厌恶及失落瞬间占据全部表情,可转过身来时仍旧天真地微笑着。 “袁叔叔,您好。她最近忙着给姐姐的孩子赚钱买营养品,全天都在工作只留3小时在家充电保养的。” 立在她面前不远处的袁叔叔是个身高将近三米五的高级劳工,躯体是多种用途的人型工程机械,但脑袋却还是自然人大小,粗略观之极其怪异。 父亲死后不久,为了养活五个孩子,小乐沁的母亲卖掉了脊椎和小脑,将原本的义体换成了大型工程运输车辆。而这个袁叔叔却对母亲感兴趣,还想当她的后爸,成天死皮赖脸令人讨厌。 母亲说他只是惦记姐姐还可以生出健康的孩子,能够上缴「基因税」以获得晋升中层城区生活的资格。 “袁哥您看,这小丫头倒是挖出来个大玩意,新型缓冲材料呢,能卖个好价钱!” 这时又从他背后钻出两个低级劳工,贼眉鼠眼直盯着小乐沁身后的保护舱残骸。 “过几天就得上缴「基因税」了吧,放心,我在上面有路子,不会为难你家的。” 切,明明上缴的是我姐姐刚生的孩子,关你什么事呢?——虽然她心里这么想,但还是百般不舍地将东西让了出来。 马上,小乐沁就被那两个低级劳工随手推开,义肢磕在地上发出“哐当”的空响,她心疼地抱着两条胳膊,无声注视着苍蝇黏在保护舱残骸边,拿出工具继续拆卸。 突然,从保护舱压住的废墟下方钻出个神秘黑影:它拖着细长的尾巴、密密麻麻的肢干正在地上急速爬行。 袁姓男子的反射神经还算不错,内置液压器迅速启动,将拳头重重击出,往常他便是如此处理金属废料的。 可那怪物竟然轻松躲过了迎面而来的冲击拳,不费吹灰之力地跃上宽大的金属手臂,朝他的生物脑逼近。 一切的发生绝不超过五秒,怪物很快附着在袁姓男子的脸上,肢干钻入他的七窍,尾巴从后颈扎入脑中,血液混杂脑脊液喷涌而出,滴滴答答流到机械体上……男子起初还想要用手臂捶打自己的脸,却逐渐只能摆出扭曲的动作,诡异地挣扎着,倒在地上抽搐后又起身,仿佛一台机器在重启中枢。 坐在地上的小乐沁吓到无法动弹,她眼睁睁看着袁叔叔脸上的“怪虫”于背后撕裂数道创口,从而睁开碧蓝色的瞳孔。 耳鸣,颅内意识蒸发,幻痛。 黑色太阳伸出触手状的光芒,它们不断扭动着,漂浮在黑色海面上。 生与死的界限逐渐模糊。 …… 片刻过后,顶着怪脸的“袁姓男子”终于恢复正常,他努力适应了一番机械体性能,打开通讯器编辑了一段加密信息发送给夏狡。 环顾四周,两个低级劳工正抱肩跪地,面朝「金轮昼辇」张大嘴巴、七窍流血,眼珠子被灼烧成碳灰。 唯独那个装有廉价义手的小女孩还清醒地望向他,尽管眸中满是恐惧。 “能承受住我的精神力,你至少有A级向导的天赋,说不定更高。” 小乐沁不知道眼前的家伙到底是谁,他正使用袁叔叔的声线,口吻却是另一个人。 “别怕,我也不是什么坏人,你叫什么?家住哪里?” 【十二】 染发的黑色颜料溶于温热的水,从元非屿光裸的肩胛骨滑入曲线分明的腰窝。 他低头拥抱自己,紧绷的肌肉骨头不断发出细密的声响,微微隆起的脊背像是偷偷藏好的翅膀,直到脚底的水渍从灰黑交杂到清亮,他才从浴室中走出。 镜中的年轻人眸子泛着红,头发亦如不灭之火,他勾起唇角,迷蒙又冷漠的神情在金色灯光下尤显艳绝,不断冲击诱惑人的本能。 精神屏障浑浊的速度比婚前快了点儿,或许再过半个月就会超过药物控制的极限,为了避免刚回归就关禁闭,他需要新的向导。 要不然再找五个A级?还是十个A级一起?元非屿毫无感情地在心里盘算着。 罢了,不想成为史上首个因为精神疏导死在床上的S级哨兵。 “还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昨夜大老板的指示已至,半个月处理完杜刹的后事就回「塔」报到。 结婚这两年实在过得平静,以至于他都要忘记大老板的脸,许久都未在梦中出现。 噩梦的梦。 …… 元非屿换好全套黑西装,出发前往殡仪馆,今天要作为丧主招待参加遗体告别仪式的宾客。 这个时代早就没有土海火葬,为了尽可能利用资源,死者的义体和可用器官将被义体公司估价回收,生物脑则会存入「人类知识库」,而剩余所有将被分解成有机质灌入「苗床」。 考虑到元非屿在葬仪上毫无经验,科长吴迪特意抽了一天病假前来帮忙,虽然跟处长报告时还被狠狠吐槽了。 “真是无语,一大早就说什么,‘你们11科一个离异一个丧偶的,真不吉利,不如解散好了’,这难道是我们自己愿意的吗?!有没有一点人性呐。” 吴迪同样身穿黑色西装站在遗像附近,手握通讯仪记录来客以及随礼。元非屿则是乖乖站在他身边负责点头鞠躬以及被安慰。 “科长,其实我已经提交了离职报告,咱们11科大概真要解散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参加完你前任的婚礼再走。” “额,倒也不必。” 吴迪转过身仔细检查元非屿的眼睛,瞳孔边缘的红血丝很重,整个人也病恹恹的,一张脸被红发衬得愈发苍白。 在双方深度结合的情况下,失去向导的哨兵有可能生理紊乱、精神崩溃,需要漫长的治疗才能恢复。——吴迪眼中的元非屿便是如此惹人怜爱的模样。 “哎,没想到你和杜刹这么亲近,也是苦命。你就别替我跟我前任操心了,他一时半会儿很难死掉,好好治疗好好恢复,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而实际上的元非屿只是昨晚被大老板的突然联络吓到半宿失眠。 吴迪正开导他,忽然一伙高级改造人凶神恶煞地扛着花圈挽联鱼贯而入,为首的竟然是「大登殿」酒吧经理丁全有。只见他飞扑到杜刹的棺材前,滑跪带号丧,义体在地面摩擦出火花,可比元非屿这原配得劲多了。 “小杜爷啊,您怎么就突然没了,可真是,天妒英才……” 而那群面目不善的改造人则是围着他站出个方阵来陪哭,相当无语的形式主义。 等丁全有终于折腾完了起身,才发现吴迪和元非屿都惊讶地望着他,像是在看疯子。熟人见面,双方都觉得尴尬与懵圈,还是靠油滑的老丁率先出招。 “有眼无珠了元警官,您竟然是咱的少夫人,真是失敬失敬,上回的案子如有冒犯,我现在就给您补个道歉,给您拜个早年。” 元非屿歪着头疑惑注视:“什么少夫人?逗我闷子呢,你认识杜刹?” 这次换作丁全有惊讶地望着他,刚想组织语言,又有另一波高级改造人抬着花圈挽联闯入灵堂,走在最前面的职业女性摘下墨镜,先对元非屿浅浅鞠躬,又朝着丁全有冷嗤一声。 “原来是冯爷的狗,真晦气。” “夏小花,见面就骂人算什么上层居民的素质?” “谁骂你了?狗可是人类的朋友。” 两方改造人左右对峙,纷纷在灵堂内展开非法武装,焦灼气氛一触即发。 “喂……你们这些人过分了啊,当我面械斗就算了,来人家灵堂扬骨灰呢,要打滚出去打。”吴迪皱着眉头,今天他还挺忙的,才懒得管这群不法分子。 “不好意思,忘了自报家门,我是小杜爷的文书助理夏小花,我弟弟夏狡是他的司机兼保镖,您应该已经见过了……不过他此刻还在处理小杜爷的身后事。” 留着黑色短发的夏小花将几份DNA加密的法律文书传送至元非屿的通讯器,继续解释道:“小杜爷应该从未跟您说过,他其实是「乌帮」帮主杜怀义的儿子,「乌帮」的少东家。” “啊?!” “乌乌乌乌帮少东家?那个杜怀义的儿子??”吴迪的舌头大概是被这些字句烫到,“元非屿你惊讶个屁?你跟他结婚两年你不知道?” “我跟他结的婚又不是跟他爸,他爸是谁关我屁事。” “不是啊,不是这个逻辑!” 元非屿还在快速翻看着几份法律文书,全是杜刹留给他的遗产,从不动产到「无生偃」公司的股份,最主要的还是钱。他把数目递给发懵发怵的吴迪,后者观后差点一口气没提起来。 “很多吗?” “把几辈子的我都卖掉也赚不到吧。” 虽然元非屿不怎么需要花钱,但面对如此数目庞大的横财,还是兴奋地发出类似“咦嘿”的怪笑声,可周遭诡谲的寂静又让他马上转笑为哭。 “人都没了,还要这些钱做什么呢?” 面部肌肉几乎游走于抽筋边缘。 “还有最重要的事,”夏小花面色凝重,继续询问他道:“关于小杜爷在乌帮的既有事务以及帮派继承权,您是否也要接受呢?” “这种事情,我个人的选择很重要吗,难道不是杜刹他爸决定的?” 元非屿抬头同她对视,微红的瞳孔像是无垠烟霞中深藏剧毒的迷雾,多停留一秒就会沉迷其中而无法自拔。 “重要,可如果选择接受,则会立即陷入危险之中。” “什么?会有多危险?” 语气中的兴奋仿佛是在询问“会有多好玩”。 “会被灭口,就像小杜爷一样,甚至被人毁掉生物脑。” “什么嘛,你们怎么都知道他是被杀害的,没意思,还以为我是第一个发现的。” 吴迪的职业习惯让他迅速捕捉到“杀害”这个关键词,拉着元非屿连忙摇头:“这可不是你能掺和的事儿,你赶紧拒绝她,拿钱了事。” “不要,我当然是接受啦!” 元非屿的激动与吴迪的眩晕形成强烈对比,“杜刹这个骗子,他留下来的遗产我都要了,看谁敢跟我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