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我顾念家乡人的苦楚,去求一求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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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说,我希望能有个一辈子一起玩的朋友,这愿望差不多是实现了。再往前,我曾经说,我希望以后不上战场了,有田地有房子,娶老婆养孩子,魏弃之做我的靠山,这愿望也差不多也实现了。只是实现得方式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一度令我痛不欲生。所以说这日子过得好不好,还是不能看想要的东西都到手了没有,就是要看此时此刻,此刻的生活过得好不好,舒不舒坦。 我现在的愿望就是:保持现状吧。 * 我当时也不想想,行善积德,舍命成仁的人,愿望都还没实现,哪轮的上我实现我的愿望。 * 夏天过去,该从灵泉宫回皇宫了,还是我和一部分宫人先回来。路上,有好几人冲进车队,叫着我的名号求我救命。刘初七直接按刺客袭击处置,当场带人制住他们,还卸了他们下巴,整个过程快得跟什么似的,一看就是……那几人分明就是不会武功的文人。 我下车一看,这几个,都挺年轻的,也挺莽撞的,投出来问路的弃子,我要是不说话,他们被默默拖下去,就不知道要烂在哪间牢里了。虽然我出来,也未必救得了他们,但是让他们觉得自己完成了任务,心里舒服些,也是好的。 所以我让刘初七别急着带人走,我想听听他们有啥话说。 于是我知道了:汾州叛乱,州郡长官协同乡民抗税造反,魏弃之日前决议派重兵镇压,涉事乡民没为奴婢,官员抄家夷族。 他们想求告的是:抗税是有苦衷,造反是构陷。汾州今年歉收,重税之下俨然有饥荒之象。他们知道那里是我的家乡,希望我顾念家乡人的苦楚,去求一求陛下,对汾州的官民网开一面吧。 * “你懂什么?”魏弃之说。 “那你就说一说,让我懂。”我说。 “你那么多年都想不起回去一趟,”他说,“怎么,今天被人一求,又觉得自己思乡了?” “那里有的地方,人快吃不上饭了。” “他们想要你动恻隐,难道会告诉你,那里的人穿金戴银吗?” 我一直都说不过他。一直都不信这个邪。 “得道多助,失道——” “年年都有地方说他们那里有人吃不上饭,请求减税!”魏弃之说,“别说我,段玖在位段鸣玉辅政时,多少次抗税,多少次起事,他们怎样处置,你不会不知道!” “我们还是些小人物时,”我说,“他们怎么掩盖灾情,把小灾逼成大灾,你不会不知道。” 他不为所动,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看着我。 “汾州刺史是谁,你知道吗?”他问我。 我……我知道的是几年前的那个。魏弃之点点头。我刚心说这老哥干得挺稳,平安度过了改朝换代,就听魏弃之说: “我要他死。” 他在我对面坐下来,盯着我的眼睛,不急不缓地告诉我:所以,那些乡民必须是造反,那些官员必须是姑息甚至协同,他要把刺史和刺史这些年培养起的嫡系斩草除根,不用大罪成不了他要的结果。 “你没事吧!”我失声喊出来,“粮食本来就歉收,你再这样滥杀这么多人,生怕明年种地的人太多是吗?!” “饥荒是因为需要吃饭的嘴太多,”他竟然面不改色地继续说,“汾州就是平安太久,人太多了。” 他接住了我的拳头。 他说:“阿信,你听不得,就别关心,自寻烦恼——” “你会遭雷劈的!” 他笑了。他看不起我说的话。我……我也看不起这句话。 我知道他不会遭雷劈。要是天道真的会惩恶扬善,哪让他活到现在。谁能替天行道呢? 他甩开我的拳头。 我行不了。 “我记得,以前教你什么时候得杀俘屠城,”他说,“你听了,念叨了半天残忍,到底还是承认我说的对。有些时候,就需要一些残酷的手段才能赢——” “生死之地,不赢就死。为了赢,什么都可以做。但这不是战场,他们不是敌军。你拿对付敌寇的法子,对付你的子民?!”我越想越无法平复心中翻腾的愤怒,“我只恨我杀不了你!” “你恨去吧。”他说。 我恨去吧,我怎么恨都没关系,反正我改变不了现状。我觉得自己就像被狠狠打了一拳。 我看着案几上的酒杯。是在等他的时候心情郁郁,找宫人要的酒。 “我在胡地的时候,遇到过一个人,”我说,“我问她为什么不想过安居乐业的生活,她说昭国这些年,要么兵乱要么灾荒,什么地方的人没受过罪。” 我把杯中的酒泼到他脸上。 “你没受过。”我说。 魏弃之深吸一口气。 “他们联名向朝廷上书,暗示说,再不减税,汾州会出乱子,到时候要花的赈济就更多了;说各郡家家户户捉襟见肘,连年征战,征丁赋税,拖垮了他们。哪个州不是这样?为什么就它汾州,好几年没受过灾的汾州,要垮了?” 我捏着杯子,不说话。 他笑笑,擦擦脸上的酒。 “因为刺史太贪了,手下人跟着他,更是欲壑难填。知道今年歉收要出事,还是舍不得家里的金山银山。从我这里求不到减税,也绝对不吐他们自己的钱帮百姓度过难关。汾州确实如他们所料出了乱子。不过,赈济,我没有;等我抄没他们的家产,再谈赈济不迟。”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搜罗他们贪污的罪状诛他们。早把他们换下去,汾州不至于到抗税——” “我若为这样的罪名诛杀刺史,其他人会怎么看?” ……魏弃之自己是靠结党营私逐渐掌权的,他手下全是光明正大结党营私装都不装的人。他要是猝然用这个发难,必然人心动荡。但是换成叛乱就不一定了。 “其他人会以为这事和他们没关系。”魏弃之说,“少部分人也许明白,但同样明白的是张志行等人落得这样的下场,是因为他不够听话。他们若是够听话,就不会有事。” 他几乎是快把我说服了。 “所以你也觉得,”我说,“不是叛乱。” 他没回答。 我继续说:“你知道,很多人已经被逼到绝境,被煽动着抗税是想要谋一条生路,不是谋你反。你姑息,利用,要他们死,好顺便治死你想要治死的那些人。” “胆敢武力抗税,那些乡民又是什么好人?不恭不顺,本来就是当死的乱贼。更不要说多少地痞无赖趁机为非作歹,奸淫掳掠——” “你道理懂这么多,为什么不能提前防患,让他们没有机会作乱?你不是不能,你就是不想。你觉得那么多人死了,没什么;那么多人蒙冤,没什么。只要达成你的目的,多少人受多少罪都没什么——” “对!就是无足轻重!”他厉声说,“要是你觉得你比我懂,比我行,怎么不是你当上皇帝?刘良,我不费心顾全道义,是我不想,也是我不能,要是我是那样行事的人,我能坐上这个位置吗?要是我明天开始按你喜欢的方式做皇帝,明天,我就会被人从这个位置上赶下去!” 他嚯得站起来,垂头看着我。 “你好好睡一觉,忘了这些吧。你不适应朝堂,你就不要干政。那些来找你求情的年轻人,你放心,我不会要他们的命。但是再有下一次,你为了别人的事想来影响我的决定,我先把那些动心思动到你头上的人都杀了。清楚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