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闻刘将军疏狂,今日一见,还真就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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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不是什么节日,除了我,居然还有人来。那是个生面孔,瞧见我这个生面孔,我俩彼此都很讶然。 “足下是……来上坟的?”那人首先问。 我看看我这——没贡品没上香的咳咳,实在不像上坟。 “……路过的,坐这儿歇会。”我不好意思地说,站起来。 他嘴唇动了动,似有什么话要说。我疑惑地看着他。可他就不说。 我便要离开,走过他,忽然听见他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刘良——” 这名字,我一年没用了,可毕竟是我被叫了十几年的名字,我下意识地一顿。 接着便听到风声,我连忙回身,接住了向我打来的一拳。 我操他娘哦这人该不会是——魏狗贼的人吧!!! 可是交手了几下又觉得——魏弃之会派这么弱的人来逮我吗? 我这么想着,就听旁边树上传来了哨声。那里还藏着人。我知道这是叫帮手,心知不能拖延,下一招抽刀出来就要下死手。可那个吹哨子的人已经赶到,出剑帮他同伴接了我一刀。 “刘大人果然好力气。”他说。 ……这又是魏弃之养的哪个营,怎么还有叫我“大人”的?……哦,也是,不好叫我刘将军了嘛。 两个人,是挺难缠。不过我不仅好力气,还很会逃的。 我抓住一个空子,运起轻功甩掉他们——又有几枚暗器飞过来挡我的路。第三个人。我抽刀打开,这一下又偏了方向,落到地上。 第四个人。他们配合很好,预判了我的行动。 我提刀就去抹他脖子,他向后一仰。本该就此让我躲掉他,能继续逃。可是他后闪时往我面门撒了一团药粉。我刚一转身,就觉得头晕目眩,双膝一软,拄刀跪在地上。 接着后颈一痛,失去意识。 * 我再次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被绑着,蒙着眼睛,嘴里堵着东西。我感觉自己是在船上,我听见潺潺的水声,划桨声。魏弃之现在不在昭国,出征南辰,走水路的话……走水路不是绕远吗?……难、难道魏弃之当初没叫刘十九领命,是看出这小丫头会袒护我,所以就叫别人……哎呀!就知道不能听刘十九瞎掰扯!我要是还在胡地,哪能受这罪……他们都不给我吃饭,可能怕我有力气挣开绳索,每日就给我喂点水,而且什么声音都没有,听我骂魏弃之,一点反应哪怕是呵斥都不给我。 可是要是虐杀我的话,就地虐杀不好吗?干嘛还要特意运走…… 大约是过了几天,我饿得前心贴后心,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们突然没再只给我水,给我喂粥了。 然后第二天,我感觉被装进一个箱子里,从船上变成了马车上。又是大半天的行程,终于停下来。到目的地了。 箱子打开,一股幽幽的香味铺面而来。熏香。我操,这不是魏弃之抓我。我操操操操。我现在在哪?从汾州走水路都能去哪? 他们把摁着跪在地上,解了我的口衔,摘了我的眼罩。我看见一间富丽堂皇的大屋子,一个穿着鹅黄色裙子的女人正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手指抓着她自己的袖子。她穿的料子很昂贵,头饰看起来像是真金翡翠,也很昂贵。她皮肤白净,眉眼漂亮,一副高门贵女的模样。可是那双手不知为何满是纵横交错的疤痕。 她身后几步之外还站着另一个女人,直勾勾地打量我。 “听说,你骂了魏弃之一路?”这个女人一边来回走,一边问我。 “……敢问您是?” 我旁边的人立刻扇了我一巴掌。那个一直站着没走动的女人冷冷地对我说:“主人问话,你只有回答的份,清楚了吗?” “……哦!”我说,“……我是骂了魏弃之,怎么,你们是魏弃之哪养的狗?” 那女人怒目一睁,旁边人又要扇我。那个走来走去的女人却骂了一声:“操!你们别再这儿整这些虚的了!” ……我还是头一次听姑娘家的骂这个字。 那女人脚步不停,走得叫人也跟着她一起心烦起来。她身后那个女属下撇撇嘴。摁着我的人与我僵持片刻后,放开了我。 “所以,你不是给魏弃之做秘密任务去了?你已经和魏弃之恩断义绝了?” “……是啊,爷和他不共戴天。” “那他干嘛还留你名号俸禄?” “……他想多贪点钱?” 那女人愤怒地叹了一声,恨恨地看了我一眼。 “操!”她说,“操!操!操!操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杂种!操!操!操!” ……一个看起来很高贵的女人把这么个字眼说个不停,我真是头一次见着。 她终于不走来走去了,到我面前来问我:“你和魏弃之因为什么决裂的?”见我有些迟疑,她继续说:“我和魏弃之有仇,你说出来你知道的一切,我帮你对付他。” “……这天下和魏弃之有仇的多了,谁乐意和他硬碰硬。您到底是谁?” 她背过手。她那一刻突然没那么焦灼,没那么紧张了。她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还真是个居上位的人才有的样子。 “本宫,大昭段氏,桃林公主,先帝命我垂帘辅佐陛下。两年前宫宴上,将军其实见过我。” 我张大了嘴,瞪着她。 “……殿下那时候妆太浓了……请……请恕我、呃、臣,请恕臣对长公主殿下无礼……” “恕你。”桃林长公主对我说。 * 卫王是先帝幼子,母亲是个没家族没身份的小宫女,生卫王时难产死了。因为母亲身份太低贱,卫王出生好几年,大家伙都只是知道有这么个小孩,从来都没见先帝提过。后来,卫王四岁,听说是做了什么让先帝高兴的事,先帝就随手封了个卫王。后来再有他的消息,就是端王世子暴毙,先帝无奈,只好立了卫王为储君。当时先帝又死儿子又死孙子又死妻子的,承受不住,生了重病,都没法给卫王多扶植点亲信就死了。所以他只好安排了好几个互相看不顺眼的大臣托孤,然后叫自己一直没出嫁的女儿垂帘听政,帮小皇帝平衡朝局。 我都看不懂朝局怎么平衡,桃林公主一个女孩子家的,更不懂了……所以就给了魏弃之很多机会……桃林公主平衡来平衡去,平衡出一个辅国大将军,威权高过天子,她一个帮陛下摄政的长公主更是靠边站。我都还以为她平日里都在画画养鸟呢……没想到,还一直努力着想对付魏弃之啊…… 所以,桃林长公主抓我,是因为魏弃之确实没撤我的职,让我名字一直虚挂着,内部还传着消息说什么我去给大将军做重要而隐秘的任务去了……公主拿了这个消息后就一直在我爹妈那里叫人守株待兔,因为她不知道该去哪抓我,所以就猜人啊落叶归根执行什么任务也得找机会回来给爹娘上坟吧……啊这……我那叫一个后悔啊我本来是没有给爹娘上坟的习惯的啊她本来应该是守不到的啊我差点我就不去的啊我差点就不用被逮到长公主面前的啊!!! 可是因为我一路骂魏弃之,消息传过来,桃林公主已经知道了自己搞错了些事……于是她又问我,我是不是手里捏着魏弃之什么把柄,才叫大将军处理我的方式这么不像他素来的习惯。 我是当然不能说,大将军对我这么特殊,是因为他那时候把我关起来操了,而我又跑了,而他因此很生气,不想理我,扬言见我就要弄死我…… 我说我也不知道啊,魏弃之这人不就是,心机深沉,叫人捉摸不透吗…… 桃林公主恨恨地瞪了我一眼,问我是不是还想对魏弃之尽忠,藏着不想说? 我说,我和魏弃之关系僵,中京都的人,不会不知道吧?他但凡是什么会落把柄的事,肯定都不会交给我。 长公主于是狂怒地骂道:“操啊!” 我觉得我已经和周围人一样,对她骂这个字开始见怪不怪了。 她又开始走来走去。 “所以我就是白抓了啊!这人没用啊!狗娘养的魏弃之……乱臣贼子……狗……操……” 她身后那个女人说:“那,殿下打算……” “操……操……操……”她挥舞着衣袖。我觉得我能理解她,和魏弃之对着干,确实压力很大。 她停下来,抬起满是疤痕的手,指着我。 “处理了。干净点。” 我旁边俩人一领命,抓住我的肩膀。 我要死了。 我第一时间开始挣扎,可手脚都被绑着,饿了那么多天,只吃了几口稀粥,根本没什么挣脱的可能。他们把我摁在地上开揍。桃林长公主烦躁地骂道:“谁让你们再这儿处理了?”她那个女属下也立刻帮腔道:“快拖走,别碍着殿下的眼,平白叫殿下心烦。” 我要死了。 因为无聊,去上了个坟,就被有病乱投医的长公主碰巧抓住了。我觉得魏弃之教我不信鬼神,还是错了。你看我这般怠慢爹娘,不就遭报应了吗? 希望魏弃之也能遭报应。 我要死了。我好几次都觉得自己要死了,好几次都运气好,活下来了。可这次是真要死了。我被拖进那个箱子。操啊。好黑。他们不会要把我活埋或者把我沉塘吧?操啊。 这次没人救我了。这次魏弃之不会来救我了。 我就是觉得……好难过啊……我这一辈子过的怎么就这么的……不得劲呢…… 箱子突然又掀开了。我又被提出来,摁着跪在地上。还是这个房间,桃林公主在长榻上坐着,我看见她一直在折磨她的袖子。 她旁边有个小孩,向我走过来。 那是个非常好看的小孩,晶莹粉嫩,明眸朱唇,头发梳着普通小孩那种总角模样,穿着普通孩子穿的那种衣服。可是普通孩子衣服上绣的是老虎,他的衣服上绣的是龙。 “早闻刘将军疏狂,今日一见,还真就如此。”他说。 ……书狂是什么意思? “操,那叫疏狂?”桃林长公主说,“我看是痴呆!” “阿姊怎么又秽言秽语的。” “又不是上朝,叫你阿姊我放松会。” 我终于意识到我按礼应该做什么。 “臣刘良,呃,”我突然意识到,我不知道我接下来该说叩见,还是拜见,还是别的什么,最后憋出来一个“参见陛下”。 皇帝噗嗤一笑。 “免礼。之前对将军无礼,请将军莫怪。将军是魏子稷旧部,我姐弟二人在大将军面前战战兢兢,履冰临渊,难免行止失当。” 我惊了。皇帝今年是十岁吧?十岁小孩居然能这么大方自如,这样文雅讲究地说话,我真头一回见。我以前听说他们贵族公子神童的事迹,还当是吹的呢! “本宫也在此向将军陪一个不是了。”桃林长公主也说。 “啊……这……”魏弃之以前教我,大人物向你道歉的时候,不是真道歉,所以不能说,你的道歉我受了,我原谅你了。 但我该说什么,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了。太久不玩这些了。 我说:“不用……客气……了?我……也……御前失仪……望恕罪?” 桃林公主也笑了。 “魏弃之麾下居然真能养出你这种人,真是活见鬼了。”她一挥袖子,站起来,用词突然就也文雅了,“陛下闻将军威勇,愿从将军习武,卿可愿意?” “……啊……愿意……”这看着也没有允许我说不愿意当意思…… “太好了。”皇帝高兴地说,“快给先生松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