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六 厉鬼生

    一场酣畅淋漓的双修，让冥九殇不费吹灰之力获得接近大乘境的修为，他挥掌散退鬼界，心境死寂，如个死人。

    他化暗光一遁，瞬间已来到血魔尊主身陨之地，琼楼玉宇只剩瓦砾，裂痕深沟自血色赤土的四面八方蔓延，像岩浆腾涌流过。

    血魔尊主最后那段时日，走到哪里都只留下一片焦土，自己又不知去哪里祸害人了呢。主人待他也是如此……留下他，接受他，给他怜悯，又三番五次在极乐之后狠心抽身就走，叫他发狂。

    果真是魔啊……

    冥九殇逼回绞痛的酸涩，渡劫境神识扩散开去，一下就发现瓦砾下的漏网之鱼，冥九殇没有捏碎他们的小命，因为他察觉凡体天魔的邪气已经渗透殷氐一脉了，往后，就算存活下来的这几人重振家名，恐怕每代都会有婴儿夭折，尤其嫡长男孙。长久下去，根基极衰，如橦鬼宅。

    是这家人唤出了魔，魔岂可玩弄？

    冥九殇嗤笑移开眼，倏忽抬手一捉，捉住了飞散的那缕幽魂，一道法力打进去，女鬼被逼现身，五脏被震，痛得白了脸。

    “你，还有脸面在这里？”

    一句话幽幽沉沉，女鬼对上冥九殇的眼，发现自己压抑不住恐惧，这对英眼如戳碎了月亮的夜幕，稠黑的潭水从洞口倾泻，恐怕把世上所有的光找来都不能照进去。

    “什么……意思？”

    冥九殇道，“我该想到的……一直以来，你为了替旧主报仇，都在让殷辞绝去送死。旧主唯一的骨肉，在你眼中远远比不过旧主的仇。”

    冥九殇怨气缠身，通身漆黑，俊逸的脸庞逐渐被暴起的筋肉复盖，体型也有所增大，女鬼是厉鬼，如今冥九殇也是，旧恨如何比得过新仇？女鬼被他拎住，动弹不得地惊恐瞪他，“……是他自己选的。”

    冥九殇道，“你推波助澜。”

    女鬼无话可说，半晌才艰涩道，“……你不能叫我魂飞魄散。”

    “为何？”厉鬼问，“你为主人的娘亲报了仇，鬼身就该随怨念消散了，你何为不死？”

    为了折磨女鬼，他再把新的鬼气打进她体内。鬼身终非实体，女鬼又为了“成就”殷辞绝削弱了九成以上，形体半虚半实，能隐约看见那团黑鬼气直贯入喉，到达腹部，竟开成花状，血光点点，如黄泉之花……女鬼痛苦躬身，青白的玉脸龟裂开来，也如彼岸花瓣。

    “呃…啊啊、哈……”

    厉鬼松开了她，听她竭力问，“……你要作甚？”

    鬼道，声音虚妄空洞，“冥九殇说过，要死在主人之前。”

    “他不在阳间了，我到阴间里求他。”

    说完，他退后，渡劫境的鬼气充斥天地之间，凝成一株闇暗神物，破开天道，人道，直贯九幽最底层－－

    地狱道！

    女鬼的厉声尖叫从狂啸黑风中传出，“不行，不行！你是凡人求问仙道，可以羽化登仙，成神，但绝不可以闯黄泉冥府！”

    可痴情于魔的鬼早已听不入耳，他道，“冥九殇陪主人下地狱道受苦。”

    “不行，殷辞绝肯定不愿你……冥九殇，你给我回来－－！”

    可鬼用恨意织成网笼罩残败殷宫，再没有回来，后世人称鬼山为，炎寒山。

    ?

    冥九殇直闯鬼门，黄泉路，忘川河，奈何桥，望台台，那个能挡厉鬼的去路？冥九殇穿过座座鬼城，鬼火簇簇，幽林惨绿，无一能困住他片刻终于他来到阎罗大殿。

    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伫立阎罗殿的最后方，罗刹，贪狼，破军三司站在前面，鬼帝坐在九重梯上，由一面巨大的屏风阻隔视线，屏风由无数嚎哭的鬼头拼凑成，狰狞阴谲，鬼帝的震怒吼声由后面传出：

    “李藏锋！你气数未尽，竟敢强行逆阳行阴，扰乱三界秩序！”

    “我是冥九殇。就算帝君的生死簿上记录的原名是李藏锋，在我化成厉鬼的那刻起，也应该变成冥九殇了。”

    “好凶喏。”

    贪狼开口，那是只司八大地狱，身披青皮，体态放浪的艳鬼。冥九殇扫她一眼，问，“你们打算判殷辞绝入哪一道？”

    贪狼瞥一眼沉默的鬼帝，笑道，“轮回还是有他的份的，可怜你家主人来世要当只畜牲。”

    冥九殇缠满鬼气的眉眼阴蛰，“让他入人道，换我去畜牲道。”

    “哦，竟然不求神道，你也知道他罪孽深重，罪大恶极吗？”

    “神道无情，离得愈近，伤得愈深。冥九殇为何要为主人求它？”他站在众冥府鬼神的森严审视下冷道，“你们所谓的罪孽，在冥九殇眼中不过因果报应。假若非要说成罪过，就由他的影卫承担。”

    “荒唐！生死薄上的一宗宗一件件，岂容他人代罪！”

    “鬼城底下镇着多少只厉鬼？”冥九殇突然问，闇眼开开阖阖，阴声寒凉，“要是冥九殇在这里暴起，帝君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平定鬼城动乱？”

    鬼帝气得牙痒，破军即阴森森帮口，“要顶罪，光入畜牲道可不足够，你可敢入修罗道？不是“三善道”中的修罗道，而是在地狱道最底层，比十八层地狱和大红莲更深的无明深渊－－恶修罗道。”

    冥九殇听见“红莲”二字，划起一抹愁思与浅笑，又忆起紫竹园灵泉水里，殷辞绝抱住自己，彻彻底底的要了，还送他法袍，在暗面绣满落情花寄情。

    真是爱跑的小混帐啊……

    他得了想要的结果，不多说一句，正欲坠入地狱道更深层，鬼帝沉沉叫住他，“要是你与他并非道侣，你再折腾也斗不过天道。但你可知道，大乘境天魔身陨，至少要等千年才能轮回？”

    活过万年的鬼帝惋惜地看着痴情的鬼，“你才百馀岁，哪里能想像到在恶修罗道一千年是多么可怕的事？”

    “少废话。”厉鬼冷道，鬼气缠身，冥九殇也不是原来的冥九殇了。“主人轮回重生那日，我自会从恶修罗道上来。”

    无间地狱，黝黑无比，鬼曾被饿狗吃肠，苍蝇穿胸，曾困于刀山焦土寸步难行，刀无止境地从他的脚底刺入，直至每寸肌肤溃烂，每寸骨头尽碎，十二经脉和一百三十六要穴布满刀口子……最终心生嶙峋口生刀，殷辞绝的骨灰埋在他腹中。

    他就是刀山本身，他是厉鬼恶修罗。

    他在无间地狱求主人来世平安快乐。

    弹指千年，鬼的膝盖变成了刀山的山尖，全是焦土和石块，刀子像树根紧紧扎刺他的躯体，从他日渐与黑铁同化的血肉争夺古朴腐朽的养份，不容挣动逃脱。

    厉鬼撕出半缕神志，挣脱刺破神魂的无形刀气桎梏，化作唯一一点光上升，穿过地狱道十八层地狱和冥界，穿过忘川河黄泉路，从阴间回到阳间。

    炎寒山上，鬼气连天，寸草不生，阴寒至极，这样的景色长伴厉鬼千年，他想远忆中的阳间也不过如此。但这里有他苦求的孩子。

    孤碑荒塚前，拢紧红衣前襟，恨不得用棉袄裹住自己的稚幼孩子，撸一把眼泪鼻涕，颤抖到极点地跪拜说，“殷已赴约。”

    他说，“”绝儿生来……是给厉鬼前辈吃掉的。”他还说，“绝儿无用……怕痛，前辈不要生气……”

    厉鬼觉得他这一世活得也不好，问他，“为……何，哭了？”

    “殷家人，待您不好……”

    厉鬼又似哀叹，又似愤懑。他心痛了啊……

    他取出耗损了一点养分从恶修罗道带出来的骨灰，用自己的血肉凝炼成青石龛，在今世的殷辞绝身前跪伏下来，手肘贴着泥土，额头触地。“罪职冥九殇……叩拜主人。罪职……该死，唯有暂别主人，了结未了之事。此墓，只能交由主人镇守，望主人答应……”

    再给他一点时间，他能把在刀山生了根的黑铁身躯扯出来。他能与主人重聚……

    在这之前，红罗裙影，需镇守魔墓。与前世魔道别，今世为人安好一生。

    【彩蛋：小九回来，相遇老公】

    上卷.前尘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