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下

    周凌修还在殿内跟言先生撒娇,周凌蕙走出了殿门,来到周衍身边,站定。

    “你是不是觉得,以朕的脾气,一定要把刺客抓出来千刀万剐。刺客背后的势力是人就灭他满门、诛其九族,是其他国家就直接宣战,铁骑踏平都城才会罢休。”周衍慢慢踱步。

    周凌蕙心里一紧,看着周衍的表情,实在看不出他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点头承认,“臣女当时……特别害怕。”

    周衍似笑非笑,“现在不怕了?等言先生管不了朕的时候才是你最应该害怕的时候吧?”

    周凌蕙愣住了,脚底下一个不稳,差点踩空台阶,被周衍眼疾手快地拽了回来。

    “还是这么不经逗,”周衍扶着对方站稳,便收回了手,“不用担心,朕虽然疯,但是还没傻。这万里江山可不是朕一个人的,朕不会拿社稷百姓开玩笑。”

    周凌蕙终于反应过来,皇上这是在……安慰自己?

    “倒是你,朕把暗卫交给你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朝堂上也没有变化,你自己培养出来的亲信都到哪去了?一般太子碰到这种情况,定会趁机巩固势力,说不定直接逼宫,把皇位牢牢抓在手里。”周衍将手背在身后,步伐不急不徐,离前面掌灯的赵容始终隔着一段距离,“太女殿下怎么这么听话,让你代理朝政你还真就乖乖的,批阅个折子还要跟丞相大人商量。还是说……你终于学会在朕面前隐藏了?”

    “皇上可别再笑话臣女了,” 周凌蕙苦笑着,“光是每日上朝就已经令人身心俱疲了,哪有力气生出别的心思。”

    “唉,是我和言先生太宠你了,没有其他人跟你争皇位,也没有朋党倾轧扰乱人心。万一时局再一次动荡,朕还真有点担心你能不能当好这个皇帝。也罢,反正皇位合该是你的,不需要搞什么阴谋阳谋……”周衍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往前走,却发现身边的人没跟上来,只听见扑通一声。

    他回头看,凌蕙已经跪在石板路上,行了个大礼,光洁的额头重重压在地面上,一缕发丝垂下来,染上尘埃。

    “凌蕙自知天资愚钝,承蒙皇上、言先生怜爱培养,委以重任。凌蕙在祭典上曾经发过誓,定会不辱先祖,好好守护大周的江山。方才皇上所言不虚,我确实有所隐瞒,在禁卫中私藏了一支兵。如果皇上下令攻打犬戎,或者其他国家,此军令不会传出京城,甚至不会传出养心殿。”

    “把头抬起来。之前藏得好好的,怎么现在一下子全告诉朕了?”周衍尽量沉下脸色,眼睛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欣赏,“禁卫现在不是闻人旭代管吗?他还真是听你的话,难不成……他想当太子妃?起来吧,地上怪凉的。”

    周凌蕙抬起头。以前她因为读不懂皇上的心思,总是很怕他。只有言先生一点不怵,能够像给老虎顺毛一样跟皇上相处。现在,她好像看明白一点了。

    说到底,我们都姓周,是一家人。

    皇上之前还说着笑话安慰自己,犯下藏私兵这样的重罪,对方反而很高兴的样子,换做是别人,早就废了自己的储君之位。

    他很关心自己和弟弟,就像父亲……不,就像兄长一样,没有父亲那般威严,却总是让人心生敬畏。

    也许,自己和弟弟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比想象中要高……

    如果是现在的话……

    “皇上……”周凌蕙鼻子一酸。

    如果是现在,自己撒个娇,也不是不可以吧?

    周衍非常惊讶地被起身冲过来的周凌蕙扑了个正着。

    他低头看着少女凌乱的发冠,还有挂着泪珠的脸蛋,终于发现,这小丫头长大了啊。

    “凌蕙真的好害怕……我不想在皇上眼皮底下藏私,但我实在太害怕了呜……”

    周衍头一回有了手足无措的感觉,他的手悬在空中,然后轻轻拍了拍周凌蕙的后背,“哪有你这样的,一边谋划着要朕的命,一边在这儿撒娇……”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要逼宫!我只是想着……嗝……想先稳住皇上,别大开杀戒……”

    “好了好了,是朕不好,总是发疯,让凌蕙担心了。”

    赵公公站在一边,看着父女二人相拥,也十分动容,偷偷抹了抹眼泪。

    “我一点也不想上早朝,根本起不来嘛……”周凌蕙委屈地嘟嘟囔囔。

    确实,这孩子还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天不亮就得起来,难为她了,“那等你当上皇帝,说一不二的时候,你就把早朝都改成晚朝。”

    周凌蕙破涕为笑,“这也太胡闹了!对了,那支兵跟闻人少将军没关系,他不知道这件事。”

    “还没成亲就开始护着了?你不会想让他入主中宫吧?”

    周凌蕙终于顾得上脸红了,“臣女年纪还小,没考虑过这些……”

    身后有吱呀的声音,是陶不言坐在轮椅上,周凌修推着过来了。周衍和周凌蕙停下脚步,回眸等待。

    到了宫门口,周衍先把陶不言抱进马车,然后下来跟两个孩子道别。

    陶不言狠狠掐了掐自己脸颊的肉,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点点红晕。然后掀起马车上的帘子,虽然看不见,但胡乱挥了挥手,尽量用轻松愉快的语气道,“夜深了,一会儿回去赶紧睡吧。”

    周衍把人轻柔地按回马车内,“行了,小心别着凉。”然后转过身来,对周凌蕙周凌修道,“朕短时间内会一直在皇家别苑,有事就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