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大将军,就对我这么念念不忘
短短数月,上京城内好像又变了个天。 先是成煦与修云的渐行渐远,引得众人纷纷议论,都在猜测个中缘由。之后又发觉成煦竟与文氏一族走得颇进,不仅频频初入武平侯府,甚至在官场上也不似从前那般对文氏郝氏党羽围追堵截,让人摸不着头脑,看不清风向。 而武平候府内也是风气潮涌,渐渐分裂成两种势力,而漩涡的中心就是成煦。虽然文承宗不允公开成煦的身世,但郝氏族人已尽数倒向成煦,争先恐后为成煦铺就通往世子之位的路,成煦也十分上道,不仅对郝月殷勤有加,也与郝氏族人极为热络。 这也直接导致了原本看似和谐的文郝二族的分裂。原本郝氏手中没有嫡子,眼看着真正的嫡子出现,怎么会不让他们动起心思,况且他们本来就应该手握世子之位的,甚至有些明眼的文氏族人也倒向了成煦。渐渐的成煦生而为奴之事也少有人提起,反而在众位叔伯的努力下,他在禹城立下的战功,他在政事上的老练果断,为越来越多人称道。 甚至有许多氏族家主纷纷送了自己女儿的画像到郝月跟前,或者更直接的,直接给成煦引荐自家女儿。对于这类人,成煦只能感叹,若论能屈能伸他这贱奴出身的还是比这些血统高贵的大人略逊一筹。嫌弃起来的时候,恨不得连活在这个世上就已经是天大的罪过,而有利可图的时候,即使明明知道他出身低贱,还曾与男子纠缠不清,也能狠心将亲生女儿往他这个“火坑”里推。 总之,世家大族为了家族利益,或是个人前途,无论做什么都能找到合情合理的说辞。 一晚,成煦照例向文承宗请安,顺便听听父亲的教诲,可在书房外的小厮一脸难色,请成煦在偏房稍事等候,成煦一看外就知道一定是文逸恒在里面。 他先是假意离开,随后无声无息地跃上房梁,绕道书房背后,找了一处低矮角落隐蔽起来,屏住呼吸仔细听着里面的声音,文逸恒似乎和文承宗吵得很激烈。 “爹爹,是要弃了我吗?” “恒儿,不要多想。” “我如何能不多想,那日成煦当众辱我,直言父亲已将世子之位许了给他,文氏宗亲里面也频有倒戈之象,怕是我再不多想,他日下场就如文逸岚一般!” 文逸岚一事,虽是文承宗一手造成,但毕竟不是光彩之事,而且文逸岚是突发恶疾的理由“离世”的,所以府内无人敢提及。而文逸恒这般口无遮拦,彻底激怒了文承宗。 “你再这般无礼,那你担心的事就可能成真!”文承宗毫不留情地警告着。 文逸恒只觉得生于文氏就是个讽刺,不愿再顾及父子情谊。 “父亲,我怕的不是做不成世子,怕的是成为第二个被你弃了的儿子,我怕的是您弃了不合意的、不争气的,选出最狠辣的,最能守得住文氏荣耀的,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做您的儿子。我怕的是您的恩宠是有重重门槛,不看亲情,不看血脉,只看资质!” 啪! 一盏薄瓷茶碗掷于地面,摔得粉碎。 但文逸恒仍不顾文承宗的勃然大怒,还是不依不饶。 “文逸岚如此出众也能被您轻易丢弃,这个我能理解,他毕竟不是文氏血脉。而我呢?我没有举世震惊的功绩,也没有胜人一筹的谋略,什么都没有,只能靠着父亲的恩宠,苟延残喘地活着。他文逸岚和成煦能在众叛亲离之下,拼了命,杀出一条血路,从泥沼中翻身,我能吗?” “父亲,你又忍心吗?” 成煦冷冷听着,这文逸恒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还有自知之明,他看得明白,文承宗作为一个父亲,他的宠爱是有条件的。降生在寻常人家,也许父母亲能给孩子无保留的爱护,但生于高门大族,自降生之时就要去拼抢稀缺的恩宠,况且作为氏族命定的继承人,就更不能终日安枕无忧。 话到此处,文承宗也稍作安慰,毕竟也是养在身边,宠爱了多年的儿子。 “恒儿多虑了。当年我为你取名为恒,就意在恒久不变,从你出生那一刻,就属意由你绵延家族荣耀。” 但这并没有安慰到文逸恒多少。 “父亲,儿子虽然没有惊世才华,也没有卓越功绩,可这些年背后那些跟卫人越人的脏活累活也没少替您分忧,连沉心堂的秘密也守口如瓶……” 还不等他说完,文承宗立即警觉了。 “住口!你这是在威胁我?!” “并不是!父亲,我只想要您一句话。一句无论以后冒出多少个莫名其妙的儿子,都能让恒儿安心的话。” 文承宗压着怒气长叹一声。 “成煦虽身负文氏血脉,但长于卑贱,又与男子纠缠不清,令人作呕,绝无可能让他公开成为文氏子。敬告先祖与写入族谱不过是走个过场,给他点甜头,做好一条狗,助我解处眼下困境,待我重掌权柄,就会让他消失的无声无息。武平侯世子只能是恒儿,绝无其他可能。” 文逸恒总算是逼问出了他想听的,也懂得见好就收。“父亲,是恒儿刚刚僭越了。父亲勿怪,也希望父亲信守承诺。” 说完,他就从书房告退。文承宗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频频叹气摇头。 成煦看着这一切,文承宗和文逸恒的态度都在他的意料之内,并且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文承宗叛国。在卫国皇宫中发现的饷银一定与文承宗有脱不了的干系。大楚边境的驻军只有两支军队,一个是文承宗所率的武平军,多年来盘踞与越国接壤的滕州,越国多年接连进犯,拨去滕州的军资颇巨;另一个就是应川军,应川地广且贫,但边境多年平稳,故而军费微薄,应川军自己都吃不饱,哪里还能有闲钱流向卫国。 只是这些都是猜想。上一世不过就是因为文承宗辞世多年,以文逸恒的才智根本守不住这么大的家业,露出的马脚渐渐多起来,又自作聪明地给应川军设局,这才留给成煦下手的机会。但如今文承宗正是壮年,要想扳倒老狐狸,还是得靠无可辩驳的证据,文逸恒提到的沉心堂会不会就是证据所在?可他上一世将文氏抄家流放时,也将武平侯内外搜了个遍,还是亲自坐阵,都没找到有文章可做的证据,而且他在武平侯府这么久以来都没听说过这儿地方,难道是在别处? 月余后,上京城内迎来一桩众人瞩目的喜事。 在应川之战中立下许多功绩,同时因其胞妹成为国舅爷的徐长漠与柳如惜的大婚。成煦的请帖是许久前徐府送至大将军府的,那时他还与修云同住。 这种耀武扬威的重要场合,成煦自然不能错过。 徐长漠与柳如惜前世生死分离,柳如惜又不得不顺从父母安排,嫁给文逸恒。两个人这一世终于修成正果,也是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成煦看着这两人身着华丽喜袍,柔情蜜意,也恍了神,思绪向着无边无际飘散着。 这场婚礼声势颇大,上京城一众达官显贵均到场祝贺,连皇帝皇后也遣人到场赠礼祝贺。繁复的仪式过后,接着的是热闹的喜宴,凡是有头有脸的乐舞伎师轮番登场献艺庆贺,一轮又一轮的祝酒应接不暇,诸位贵客也渐渐放松礼节,不拘着桌席位置,开始三五成群地聚集攀谈起来。 成煦如今身边跟着许多郝氏与文氏宗亲子弟,众人围绕着的成煦,终于有了他作为统领三部的左仆射应有的威仪与尊荣。而他本就神采英拔,在一众华冠丽服也能毫不费力地令人瞩目。虽然眉眼五官不曾改变,只是面上眼底没有了在修云身边时的和善,反而是张扬与阴鸷并举。 而修云身边颇显落寞,除了两三个从应川跟过来的军中将领外,也没有其他氏族与他刻意亲近。 一位郝氏公子接着酒劲,仗着成煦能给他撑腰,竟也开起大将军的玩笑来。 “大将军,说来我都替你不值,你说你拼死拼活拿下了卫国,但来了上京这么久,陛下除了封赏大将军,也没有实职,唉……”,又转身对着成煦身边的一众公子:“谁帮我回想一下,是不是派给大将军的都是些杂事,让他跑跑腿,打打杂。” 众人哄堂大笑,确实如他所说,纷纷称赞着这个总结只能是一针见血。 更有甚至,还有人发了酒疯,开玩笑说是不是仗都是成煦打下来的,大将军只是借了个光,陛下后悔看错人了,所以才没捞到实职。 李绪迟迟未给修云实职,实则另有原因。他暗地里策划着改革军制与重编全国军力,这消息一出必将引来无数反对之举,所以只能与修云秘密商讨,谋定而后动。为避人耳目,不让人多加揣测,李绪并未给修云实职,只是做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一来不会牵扯修云过多精力,二来借这些琐事可以常常召修云入宫密谈。 面对着充满了调侃意味的喊话,修云怒而不语,他不屑于同这些鼠辈辩驳。但身边的应川将领都按耐不住了,却被修云按下。修云低声吩咐着,想要离席,却被成煦叫住。 酒醉的红晕已经爬上脸颊,却也冲不淡成煦眼底的轻蔑和讥讽。 他端着酒杯,在旁边人的簇拥下走到修云跟前,散着令人厌烦的酒气。 “听闻你两次奏请回应川,但陛下迟迟都不应允。看来陛下身边,确实确个跑腿打杂的。” 听到成煦这么说,身边的人笑得愈发的肆无忌惮。 成煦斜嘴讥笑着,放肆地上下打量着修云。 “修云,念在你我旧情一场,我今日赠你一人生锦囊。人往高处走,水往地处流,别把路越走越窄,为自己将来多做打算,别最后沦落到派给你的都是太监的活计。” 修云眼神中的刀光剑影,几乎要将成煦砍成肉泥。可成煦仍不知退缩。 “不会是听不懂吗?” “爷我今儿开心,就再说明白一点。大将军就对我这么念念不忘吗?过了这么久,还是形单影只。” 成煦顽劣地上前一步,贴的更近。 他拍着修云的胸膛,语重心长地说:“呵呵,想跟男人睡,可以。” 修云紧咬牙关,但波涛汹涌的怒气已在蒸腾发散,成煦无所畏惧,还是继续说着。“别一辈子做个怪胎,官场沉浮,得回归征途,与世家望族合纵连横。这路啊,才能越走越宽。” “各世家小姐的画像,就摆在我的桌案上,看都看不过来。我大可以差人送些画轴到府上,我料想念在你我旧情的份上,那些氏族也十分愿意攀上大将军这根高枝儿。” 两世衷情,如今却被成煦弃如敝履,还随意丢弃在地上任人耻笑。 绝情弃义,也不过如此。 修云再也不愿自持,他夺下成煦手中的酒杯,将酒液迎面泼去。被泼了酒的成煦怔了,就在这个当口,一记响亮的耳光落下,瞬间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掌印。 成煦捂着脸,低着头,让人看不到他的神情。修云也没有进一步举动。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发一言,更是不敢动,都小心观察着接下来两人的反应。 “呵呵”,成煦轻声一笑,一脸满足的抬起头,斜眼看着修云。“大将军怒了,开不起玩笑呢!”转身就对着身边的人放肆大笑,成煦的拥趸们也争先恐后地出声附和。 修云在一波又一波更为放肆的嘲笑声中夺路而去。 成煦抬起下巴,傲慢与冷漠中看着修云离去的身影,再也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