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潜龙在渊

    依修云与成煦所商议的，两人如今当务之急就是阻止应川沦陷于卫军铁骑之下。

    上一世，文承宗在太康帝默许下谋杀先太子后，迅速掌控朝局，不仅请旨增兵应川挑起楚卫之战，恰逢太康帝殡天，仗着身后五十万武平军执意扶持幼帝登基，一时间竟不知这楚国是姓李还是姓文了。怎料卫军先发制人，文逸恒统帅的武平军未行至应川时，就已经入侵国门，肆意烧杀抢夺。而文逸恒竟在应川节节败退，三年之间，无数良田被毁，数以万计应川民众流离失所。

    当时还是章王的李绪空有郡王之尊，却无帝君之宠，偏居一隅，无兵少粮，更是缺钱，又被武平侯眼线严密监视，眼看着卫军陈兵章山边界，无奈之下只能以身犯险。他能隐姓埋名，忍俘虏之辱，就绝非不是寻常皇子能比的。

    可惜乱世本就艰难，虽在与修云联手之下将卫军主帅斩杀帐中，但也不过是暂且拖住战局，已失去的国土还需真刀真枪夺回来。李绪生母周霜生前无宠，入宫多年，即便是诞下皇子后也仅得封婕妤，且李绪登前一年郁郁而终，更是无法在京中与他里应外合，她虽是相国大人周兴族人，但亲缘疏远，亦无法从母族中得到照应。登基后更是诸多无奈，李绪本就是个不受待见的皇子，封地又远离上京，在政治中心的积淀少得可怜，最初几年又受文承宗与周兴缠斗所累，周兴只想控制这位年轻帝君，而文氏郝氏多年来把持军政粮饷，不仅在外率军杀敌的修云日子过得苦，李绪的谋略抱负亦是一时间难以施展。

    上一世是走投无路中，苦苦向上天求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这次是要成煦与修云自己走出来，没理由再被各种无可奈何要挟。

    解前世之困得需尽早发力，守住疆土，将卫人赶出国门，若是能踏平卫都便是再好不过，可保北境永世无忧；再者还需保住徐长漠，不能让他再受文逸恒牵绊，这样徐氏一族在李绪上位后可免于清算，徐月棠也不必在无奈之下与修云成婚。

    这一切得需先从李绪下手，获得此时仍是章王李绪的信任，并且说动他守国门、护疆土、夺权位之心，虽是艰险之路，但是从上一世来看，至少让李绪上船不是件难事。

    只是，李绪同样也是敏锐聪颖之人，对于修云与成煦的关系，成煦为何身为生而为奴却通晓政务诗书都是，为何二人相识不久却能够许下一生之诺，这些疑点迟早会察觉。

    两个人商讨多次，成煦与修云的关系大可公开告知，包括成煦通晓政务诗书也有应对之策，只是重生之事干系重大，决不可透露分毫。

    引得李绪注意，并在其身边安顿下来也不是难事。

    在修云与成煦到了章山后，隔日便是李绪生母周霜生辰，每年此时李绪必去庙里祈福。成煦服下了能让人产生高热的药剂后，昏昏欲睡，剩下的戏就交由修云来唱完。

    李绪一行人从寺院返回王府途中，马车却停了下来，周遭一片嘈杂。

    王府管事禀告李绪，因路中有两男子与一医馆大夫有争执，拦住了路。李绪面露不悦，掀帘查看，看到的却不是争执，二是一男子背着另一男子，在苦苦哀求大夫，这两人旧衣破裤，看着甚是落魄。

    但等李绪看清他二人的面目后，不由得心中一震，整了整仪态，步下马车。

    他一手搭在那位苦苦哀求大夫的男子肩上，一脸不可置信。

    “文逸岚？”

    上一世李绪被养在别宫，又早早就藩，修云确实常伴太子左右，李绪也只得在重大年节时远远见过当时还是文侯世子的文逸岚，但太康帝不得宠的子嗣太多，像李绪这种的都得不到近身太子的机会。

    修云亦如上一世那般，不识李绪，忙致歉道：“这位大人，您……恐怕认错人。实在对不住挡住了您的路，我们兄弟二人这就离开。”

    李绪不为所动，看了看成煦，笑了笑，开口说道：“既然到了我章山地界，二位现下困苦，小王即见到了，就不能不体恤民情，随我回府医治一番吧。”

    修云大惊，连忙下跪：“见过章王殿下，只是……”，还不等他说完，两旁围观的民众就开始纷纷赞许殿下的慈爱之心，修云与成煦就这么被王府奴仆簇拥下半推半就地带回了章王府。

    王府管事给他们安排了一处干净的偏房，府内医官也为成煦开了退热药方，待成煦服下药后，修云前去谢恩。

    “殿下，多谢您救命之恩，我兄弟二人没齿难忘，待他症状减轻后，我二人便会离去，不再麻烦殿下。”

    李绪看着修云还装着自己不是文逸岚，笑了笑。

    “文世子，不必再演戏了，现下也没有旁人。”

    听到“文世子”三个字，修云连忙下跪。

    “殿下，并非我刻意隐瞒，只是文逸岚其人已不在这世上。”

    随后，修云将太子遇刺、落籍为奴、逃离郑氏等等这一路来的事全盘托出。

    “听闻武平军陈兵边境，而我先前与文逸恒副将徐长漠私交甚笃，本想与成煦投奔于他，怎料途中成煦病重不起。修云自知犯下重罪，逃奴一经发现便是死罪，但修云一身骨血愿死于卫军铁骑，也不愿丧于刽子手铡刀之下，求殿下成全。”

    语毕，修云深深叩于地上。

    许久之后，李绪长叹。

    “也是造化弄人，念你拼死护卫兄长，我可赏你二人一条生路。”

    修云一惊，起身抬头，面上全是惊讶。

    “虽然我只是个闲散郡王，但至少在这章山地界可保你安稳度日。你二人皆可记入王府奴册，如此便不算是逃奴。”

    修云霎时间热泪盈眶，不住叩头谢恩。

    “好了”，李绪又恢复了那副上位者的姿态，“你在武平军内许久，亦领兵打过仗立过功，也知道武平军如今陈兵边境。以你之见，我这个闲散王爷可能平安无虞？”

    修云听到李绪如此发问，便觉机会来了，心一横，大胆直言：“极难！”

    “大胆！”李绪喝道：“你如今卑贱之躯，岂敢妄言？！”

    修云不禁觉得好笑，前一世李绪亦是如此，常常对臣属施以出其不意的威压，若是没有胆色之人，便会吓得方寸打乱，口不择言，一旦李绪问出了自己想听到的，又会和声细语，好生安抚。只是上一世修云与李绪相识于危难，情谊更胜寻常君臣，李绪并不会把这些手段用在他身上。

    面对李绪的刻意诘问，此刻不能乱了阵脚，修云不慌不忙地解释：“武平军陈兵边境而按兵不动实则文逸恒惧战。文逸恒立过军功不假，但他必须要有徐长漠辅佐左右，且文承宗把握大局。”

    “卫国极善平原作战，而武平军善山地战，应川地势复杂多平原，少山川，易攻难守，武平军估计是要吃上许多苦头。而且卫国此次定是准备许久，文大帅如果没把握好胜负节奏，怕是要退守山地之时，武平军才能够得以喘息。故而，依我浅薄之见，不出半年相信在平原的五县皆会沦落，进一步要进攻山地所在的县或者是挥军直下，直捣上京。”

    修云的分析李绪甚为满意，勾唇一笑：“还算是有用，你日后便留下来。只是可惜良贱不得通婚，良籍女子是无法与你婚配了，日后我自会在府中寻性子温柔的貌美女奴赐婚于你。”

    修云明白这是李绪要将他一直留在身边，但与女子婚配的念头必须要杀在萌芽中。

    “殿下，修云斗胆。虽对外称成煦为兄弟，但已与他许下一世之诺，任世事变迁，我与他也要相守一生。故而修云决不敢平白糟蹋了清白女子，更不敢怠慢殿下善待奴下之心，殿下在危难中施以援手，修云此生必追随殿下左右。”

    李绪听到如此直接的拒绝，竟也不怒，反而是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