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与你再世相遇
管事的东厢房空置已久,管事想叫几个奴隶过来打扫,但成煦没有应允,因为他觉得这间房子修云还会住上一阵子,故而不想让任何外人碰这里,就自己一个人上上下下打扫,屋里屋外忙活了一晚。 虽然重生前已有十来年不用自己动手做这些事情了,但如今忙活起来也是一点都没有疏漏。成煦将房梁上的蜘蛛网一一清扫,扫去浮尘后,又在地面泼了些水,蹲在地上将每个死角都擦地干干净净。塌上的发霉的席子也换了新,铺上了一床松软的被褥,将房内的暖炉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 忙活完这一切,成煦坐在门槛上擦了擦额角的汗,又仔细审视下屋内,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地方。看着看着,他低下头,吐出一口沉重的气。 上一世修云的祸应该就是要从他救起修云开始算起,他像条不知羞耻的发情狗一样接近修云、靠近他身子、直到爬上了床。这一世,修云自然是要救,但那些不要脸的毛病断然不能再犯了。 就做修云的影子吧,他可以静默地跟着、看着、有需要的时候伸一把手、用完了就立刻消失。 第二日,管事带着成煦去清点新进的那批奴隶。 约莫有五六十个奴隶,大多长途跋涉被奴隶贩子像牲口一样被驱赶过来,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甚至几十个人里找不出一个穿着完整草鞋的,双脚经过经日累月的行走都被磨的长满血泡。 到了陈管事跟前,奴隶贩子甩了一鞭子,所有奴隶纷纷跪伏在地。 陈管事忙着过目那些相貌姣好的货色,盘算着给自己用或者供奉给管家;但成煦快要急红了眼,慌忙地在一排排奴隶中查看修云的影子。 最后一排有个奴隶晕倒了,旁边的奴隶纷纷躲开,生怕被沾上一样。奴隶贩子看着就来气,货物还没清点完,就在这儿让自己下了脸,他跑到那个奴隶身后,打算狠狠来上几鞭子,就算是死也不能死自己手里。 却不想鞭稍在半空中被抓住,向一旁猛地一扯,奴隶贩子瞬间失去平衡,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滚!” 还不等奴隶贩子爬起来,成煦就又补了一脚,将他踹开,那奴隶贩子在地上痛得哼哼唧唧。 成煦扶起那个昏厥过去的奴隶,都不用拨开头发看脸,这下颚、这双唇、和手揽过肩膀的感觉,就知道错不了,这就是他的修云。 上一世二人相遇时,已是深夜,修云昏沉得不省人事,全身上下新伤叠旧伤,刚刚烙上的奴印还不断向外渗出鲜血。而如今天光正盛,修云就已体力不支昏倒在地,成煦不敢想到上一世二人相遇之时,他还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折磨。 成煦小心翼翼地将修云放在床榻上,看着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安稳躺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还是和上一世一样,成煦为修云清理伤口,轻轻剥离周身伤口中陷入的囚衣碎屑、泥土沙石;又怕伤药过凉,把药罐放在炉子边暖一暖才敢用扁签挖药涂抹到患处,上完了伤药又用纱布小心缠好;炉子边放着煎药的药,凉了一些后,成煦让修云躺在怀中,一勺一勺喂他服下。 总算是处理了最为紧要的伤口,成煦为他盖好棉被,掩好被角,坐在床头,轻轻扯出压在身下的乱发,先清理陷在发丝里的草茬碎石,又一手垫着,一手用梳子轻轻梳开打结的发丝,干枯开叉的地方又用发油涂抹,直到整头的发丝全都乖顺地趴伏在手心里,再用布条在头顶高高束起。 最后成煦来到床尾,脚底布满了新新旧旧的血泡,一处好地方都没有。不用想,每走一步定是钻心的痛。这种痛成煦再清楚不过,从小到大他被卖来卖去,赶路最初还能穿着草鞋,但走多了草鞋底早就磨没了,最后只能硬生生走下去。 上京到梧州路途遥远,修云一身重伤,一路上少不了被奴隶贩子鄙夷嫌弃,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这路途是他一步步用血和屈辱走出来的。 苦涩从心口涌上眼角,成煦胡乱擦了一把泪,小声吸着鼻子,开始低头为修云挑破血泡。先涂上一些镇静舒缓的药膏,避免挑破血泡的时候太疼,然后用火烤一下细针,每挑破一个血泡就擦净再烤一下,再把脓血寄出,厚厚敷上一层消炎止痛的药膏,最后用纱布缠好。 终于安顿好了,成煦就坐在床尾静静地看着修云,一眼都不愿离开。眼泪又簌簌落下,前世的一切又汹涌澎湃卷土而来,修云在朝会后冷冷的眼神、怒声呵斥、冷眼相待和最后一刻时的痛心诀别…… 成煦此刻无比感恩,不是每个可怜人都能得到这份眷顾,不是每个孽债缠身的恶徒都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而此刻的一切似乎都和前世一样,修云紧闭的双眼,因疼痛而骤起的眉头,一身的伤病,但不同的是如今躺在四处漏风的破棚子,这间房子虽简陋但至少是个能住人的地方。 也就只有在这个时候,成煦才敢伸手摸一摸他消瘦的脸庞,人凑近了一些,但手却停在半路,多一点寸也不敢再往前伸了,最后还是作罢,把歹心攥在手里收了回去,只敢轻轻摩挲着修云的指腹,在心里念着:“这一世不会再让你忍辱受屈,等你伤好了,仇报了,我就滚地远远的,不会再打扰到你。” 他担心炉火离床尾较远,修云的脚可能会冷,就扯开衣襟,将他的脚抱在怀中 在剧烈的头痛和耳畔的轰鸣中修云微微地睁开一条窄缝,环顾着陌生的周遭和床尾的人。 昏黄火光中,修云隐约看到,成煦的胸口似乎多了一道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