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青铜皇冠

    海神回到水之宫，见到月神莲正在织衣，波塞冬问她为什么这么做，月神回答这件衣物即将赠予冥王哈迪斯。海神若有所思看着莲秀丽的侧脸，把成年之前在水神宫的记忆一点一滴串联，之后了然地微笑，他在莲的旁边坐下：“伐纣野看到了可不会高兴。”

    “我与哈迪斯仅仅是姐弟，但伐纣野格外不喜欢哈迪斯，我不想再因为此事让他不高兴。”每每想到伐纣野对哈迪斯明里暗里的针对，哈迪斯也不至于待在冥界至今未归，连她与伐纣野的大婚都不曾出席。

    “原来做主宰的好处，就是让全宇宙的生灵都讨他欢心，生怕他不悦。那一定比我在人间所体会的快乐更为快乐，毕竟取悦我的女人只是一小部分人。”

    “在我看来，你在意的人没有快乐，你就不快乐，”莲的语气有点悲伤，但她不想让波塞冬察觉，很快恢复正常，“我从未下过凡间，一直待在神殿，明明知道哈迪斯就在冥界，我走进海底就能找到他，可我一次都没去过。”

    波塞冬想到明明哈迪斯和莲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姐姐，海底冥界离他的监牢如此近，可哈迪斯一次都没看望过被关押的自己，莲也从未想过为了他与哈迪斯走出伐纣野所在的神殿一步。海神也没把怒意表现出来，只是握住莲的手：“那我是姐姐在意的人吗？除了姐姐，其余人我都不当作是家人。”

    莲停下手头的针线，像小时候那样抚摸海神的头顶：“你当然是。”

    海神把头埋进莲的颈间，久违地向莲撒娇：“那有一天真的到了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我和伐纣野，姐姐选谁。”

    莲沉默了。就是这个沉默，让海神在莲看不到的角度冷下脸。

    “……我会尽我所能保全你们二人，以我的生命。”莲最后给出一个不得罪任何一方的答案。她拍了拍波塞冬早就成长为成年男性体格的后背，波塞冬不再消瘦，壮实的肌肉每一寸都蕴藏着海洋般浩瀚的伟力，这让莲怀念小时候海神活泼温软的样子。

    “知道了，谢谢姐姐。”海神起身，往自己的寝室走。

    他把自己关在寝室里，手头拟一份名单，上头是他11个兄弟姐妹的名字。以太阳神阿波罗为圆心，其余人像树枝般向四周延伸，阿波罗的关系网清晰可见。

    波塞冬用金色的羽毛笔把阿波罗的名字打了圆圈，颜色和太阳一样。

    太阳神与岩神大婚当日，漫天诸神降临太阳城，人类中最耀眼的黄金都在神辉下黯淡如粪土。

    从天神伐纣野开始，星神们为新婚夫妻送礼。阿波罗身着黑金礼服，肩披战旗般鲜红的大氅，被身边换上知性的白色大摆礼裙、头顶星辰之花的小蛮挽着。看到此景，波塞冬生出如今就把整座太阳城的一切焚烧殆尽的欲望。

    待到他送礼时，他神色如常：“我的阿波罗，请接受我的祝福。”

    他没看到月神听到他的措辞后有点变异的神色，从手心化出一顶青铜色的皇冠，最上方镶嵌着血红的宝石：“这由我亲手将黑海深处的海草编制而成的皇冠，宝石是我从心脏上取出来的血凝聚而成。祝福两位哥哥姐姐新婚快乐。”

    听到皇冠的由来，众神的脸色无不出现讶异。海神心脏上的血？

    阿波罗对波塞冬颔首：“谢谢你诚挚的祝福，我的弟弟。我和你千年来彼此扶持，趟过数不清的岁月，你既是弟弟，亦是挚友，今日我大婚，你发自内心为我感到高兴，这也让我非常高兴。”

    太阳神有意无意的这番话打消了众神的惊惑——虽然太阳神与海神相争多年已经是众所周知，但毕竟亲兄弟，肯定不是动真格的，海神与太阳神感情深厚，送出这么贵重的礼物也很正常。

    “让我亲自为你戴上吧，我的阿波罗。”

    阿波罗听言，微微弯下身。海神背对众人，便如为人类国王加冕那般，郑重地把镶嵌了他心血的皇冠戴在阿波罗的头顶，看着青铜与阿波罗淡得几乎偏白的金发交缠在一起。

    月神这是第一次离开神殿，她不适应凡间的环境，独自坐在阿波罗和小蛮背后的阴影中，全场人只有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波塞冬望着阿波罗头顶的眼神……隐隐约约的，有什么事情串联在一起，这个认知使她面色煞白。

    “我的姐姐，请接受我的祝福。”波塞冬再划出一枚胸针，递给阿波罗身旁的小蛮。

    小蛮欣然接过，别在了自己礼服的胸前，向海神道谢。敏感的月神发现这枚胸针和波塞冬之前在她的婚礼上，与赠予天神的胸针样式是一样的，月神也不知该说海神是不是在敷衍，但伐纣野非常喜欢这枚胸针，一直戴着，丈夫的胸针款式和别人的妻子一样，这让月神不适，但她也不是会把这个不满说出来的性子，只能埋怨波塞冬不用心了……更深的担忧藏在心底深处。

    仪式开始进行，太阳神在天神主持的引导下述说誓言。海神一个字都不愿听，他在角落里找到了小时候有过交集的好友。

    “你居然会来吗？”波塞冬端着两只酒杯，其中一只递给农神烈若源。

    “我姐姐的大婚，我怎么能不来。”农神接过酒，嘴里喊着姐姐，盯着小蛮的眼神却满是恨意。

    “你的身体承受不了。”波塞冬假意疼惜这个旧友。

    烈若源黑发黑眼，面色苍白，毫无生气，和别的兄弟姐妹不一样，像是冥界被镇压的恶魔，大家都畏惧他。从小他就猫在土壤里，说要挖宝藏，让大家陪他玩游戏，岩神小蛮和诗神黛密作为与他在土之宫相伴的两名姐姐，一直对他爱答不理，只有温和的波塞冬愿意陪他。

    烈若源把拇指泡进酒液，像小时候那般含进嘴里吮吸：“我无时不刻都痛恨这个叛徒。”

    烈若源成年之时，偶然误入冥界，和里面的恶魔交了朋友，他首次感觉到冥界虽冷，但相比光辉的天界，快乐与温暖却常在。但与他同居的两位姐姐都得知了这个对于神来说的惊天丑闻，小蛮当初扇他一巴掌，命令他趁天神目前还不知道，赶紧与恶魔断了往来。而诗神黛密则无法忍受这个与低劣恶魔厮混在一起的弟弟，她为了维护天规，向天神告了密。

    烈若源得到波塞冬的秘密口风之后便开始逃亡生涯，为了不拖累恶魔朋友们，他不敢去冥界。几百年来一直躲避天神的追捕。偶然间他误入小蛮在人界的领地，小蛮哄他，累了就睡一觉再出发，她不会告诉天神的。等他沉沉睡去，醒来已经在山脉下的监牢里了。冥火烧穿了他的身体，他惨叫哀嚎，再被复原，这样的酷刑周而复始，波塞冬在此期间来看望他，说他的恶魔们由于跪在天界门口向天神求情，被牵连之后魂飞魄散。

    等他五千年后被刑满释放，明明不再遭受真实的烈火炙烤，可他依旧时不时浑身泛起被烧伤的痛楚，想到为了他而归于虚无的挚友们，心灵的苦楚亦是周而复始永无宁日。

    “比起小蛮和黛密……”波塞冬凑到烈若源耳边，声音极轻，“……你为什么不痛恨天神？他才是主宰你命运的人啊。”

    烈若源愣住了，他吮吸拇指的动作暂停。

    “如果不是天神设下的规则，黛密会告密吗？如果不是天神下达逮捕你的命令，小蛮会把你送到火焰山底吗？”波塞冬暗自启动幻术，火焰山——烈若源五千年的噩梦在这位饱受摧残的农神眼底展开。

    “凭什么天神设下这个规矩，为什么神与恶魔不能是朋友，我们从来没思考过为什么这个事被天神定为错的，”波塞冬近距离观察陷入幻境的烈若源，“而你，被这条没有道理的条例受了五千年火刑。”

    烈若源面色痛苦。

    波塞冬温柔地抚平烈若源紧皱的眉头：“……痛苦全都过去，现在，由我来拯救你，就如同你的那些挚友们当初拯救了你的心那样，我会实打实带给你一片平和的、没有束缚的沃土。”

    婚礼结束，阿波罗被灌很多酒，早就昏睡过去。小蛮还在被女神们缠着，波塞冬自告奋勇把醉酒的阿波罗架回了宫殿里的婚床。

    波塞冬就着把阿波罗放进床垫里的姿势，细细端详阿波罗平静的睡颜。一想到阿波罗和妻子即将在这张床上共度永恒的时光，波塞冬心底黑色海洋翻起波涛巨浪。

    “……喂，阿波罗，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很好奇你在床上的样子，以及我对小蛮的嫉妒，”波塞冬的拇指擦过阿波罗因为烈酒而泛红的唇，指腹触感柔软，“我怎么能让你称心如意呢？新婚之夜顺顺利利怀抱美人？你想都别想。”

    波塞冬也不管阿波罗是否听得见，他用一种“我才不把这个玩具还给你呢”这种孩子般俏皮宣布，他往阿波罗的眉心打了个响指，随即自己的嘴唇贴上了阿波罗的。

    这是他第一次亲吻阿波罗，不带任何情欲与侵略，闭上双眼把四唇静静相贴的触感铭记于心——那颗为阿波罗的皇冠挖取血液、做成宝石的心脏。

    听到零稀的脚步声，波塞冬立刻站起来，在小蛮推门而入之前隐去身形，离开这座在黑夜里发光的黄金城市。

    海神在一场春雨过后找到爱神艾丝美拉达的人类居所。开门见山说：“阿波罗的大婚你没有去。”

    “我不够伟大，无法祝福他这桩被天神凑在一起的婚姻，”艾丝美拉达的眼睛已经复明，粉色的眼瞳眺望遥遥天际，“我是爱神，我该懂得爱，没有爱的婚姻不配得到我的祝福。”

    “你这是嫉妒。”波塞冬轻轻笑着，托腮看着艾丝美拉达。

    “那又如何。力量，在我们与天神签订的效忠契约下，毫无意义。尽管我恨着伐纣野，无时不刻想杀他，连带新仇旧恨一起。”爱神平日里的眼波总是能让众生心魂荡漾，但此时却满是杀伐决意，这桩大逆不道的宣言被天神听到，足够让她泯灭。

    “你就那么信任我，不怕我转身告密吗？”波塞冬挑了挑眉。他都怀疑这是死物才有资格听到的——艾丝美拉达的力量上限没有哪个兄弟姐妹探过，不知这个被取了一个虚无事物作为名字的女儿为什么会那么被父亲偏爱……爱与失去，在父亲的举止中推出，好像就是比他们这些以死物命名的儿女强。如果艾丝美拉达要对他痛下杀手，波塞冬没有自信能从这个姐姐手下全身而退。

    “因为我看得出你对天神也抱有同样的恨。”爱神肢体舒展，慵懒地靠回椅背。

    “……”海神的神色一凛，随即大笑，收敛后，他意味深长地说，“……这样啊，那我们，就是同党了。”

    语毕，他撩起额发与爱神对视，虚无眼自额头上方睁开，爱神直直望进去，进入两人之间的精神世界。

    “虚无眼的时空是停止的，在这里说话，都会是胎死腹中的秘密。”

    “你有什么打算？”爱神知道海神无事不登三宝殿。

    “你之后会得到阿波罗。”

    爱神的眼睛睁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