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清舟
清舟。 程安轻轻道了一句:“他叫清舟……” 这个名字辗转于唇齿之间,吐露起来如羽毛般轻盈。 他们纠葛了很多年,辗转于床榻之上,也很少会叫那个人的名字。 在畅汗淋漓的性事之后,那人总会在第二天清晨轻柔地叫醒他,忙前忙后地准备着早点,那种仿佛带着家的气息……谈不上喜欢,但他不会反感。 那人使出浑身解数纠缠、讨好他,例如往Alpha的腺体里注射Omega味的信息素,又比如特意寻来他喜欢的古玩。不过,讨好的人多了去了,他没觉得有多稀奇。 只是后来…… 他发现,那人还是有些不同的。 一段关系结束后,他像造物主般施舍着他的权势与钱财,娇美的Omega甚至感恩戴德地言谢。 可那人从来不需要他的施舍,权位与金钱他漠不关心,被他折腾到疼痛难忍时只是泪眼婆娑地说了句,“我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别无他求。” 程安回过神来,这才发觉生出了些对那人的思念。 他突然想立刻见到那人,回到那个房子吃一碗他煮的牛肉面。 好像距离上一次的去,已经很久了…… 于是他一遍遍拨通那人的电话。 “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 他忧郁了一番,还是打算先回那个房子看看。 程安回到那个家时,门口的春联已经被撕得破碎,心里便有种奇怪的预感。 好像遮掩在眼前的薄雾将要明朗,连同悬在心头的大石牵肠挂肚般来回动荡。 “滴。”门在指纹解锁后自动打开,相比上一次来,屋内又添了些零零碎碎的家具,倒让偌大的客厅显得空荡荡。 扑鼻而来的,多了缕玫瑰的香味,不过,这香味比他在MH520星球闻到过的任何一种玫瑰模拟香水更加馥郁,很像那个人腺体里散发出的玫瑰香味。 屋内的一切都是按照他的喜好与指示摆设的,但他又觉得奇怪,仿佛整间屋子缺了最重要的东西。 他又走到那人的卧室,那人的卧室不大,却被他装饰得格外温馨,碧蓝色的窗帘提升了房间的格调,书架上零零散散地放着几本书。 接着,他的眼光又被床头柜上的小册子吸引。 一本日记……确切来说,一本关于程安的日记。 2050年9月27日 嫉妒、不安、焦虑、抑郁,这是我的现状。他又喜欢上了一个Omega,我跪坐在门口倾听他们做爱的暧昧声,幻想着匍匐在他身下的人是我。 2051年10月7日 我联系到了一所研究性别衍生信息素的医院,由于还处于开发阶段,研究技术并不完善,可他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2051年12月31日 第一次注射,生理排斥产生的痛感让我以为自己快死了,不过很快……后颈的腺体会散发出甜美的Omega信息素。 2052年3月10日 他告诉我,MH520星球的Alpha不会散发出低阶的水果味。 2052年4月20日 第一次……??给了他,不过好疼…… 2053年10月9日 身体里冲撞的信息素让我感到头疼,Omega的生理特征让我渴望被标记与占有。 2054年10月1日 程安……结婚。 程安合上了日记,一本小小的日记好像讲述了那人的前20年,他的内心泛上他不曾熟悉的情感……一点一点将他的整颗心脏填满,那是一种极其拧巴又羞愧的心情。 …… 第二天,程安被手机吵醒时还没反应过来身处何处。 他接过手机,那边的语气变得艰难了起来,程安不悦地开口,“人找到了?” “程总……”那头又停顿下来,仿佛在做着什么艰难的决定。 “哑巴了?问你人找到了吗?” “程总,AM477星球医疗委员会发现您遗落在他们星球的国际医疗通行证……。” 程安越听越疑惑,他的国际医疗通行证怎么会遗落在AM477星球。 不等他思索清楚,那头的助理又说道:“AM477星球的巡警在玫瑰园发现了清舟先生的尸体,他们查阅了国际资料系统发现清舟先生的个人信息在几个月前就被恶意注销了,只留下一份在MH520星球的器官捐赠协议与遗体捐献协议资料,没有您本人的作证,清舟先生的尸体无法被运回我们的星球。” 程安怔住,大脑迅速地理解那些话语,来自电话那头的文字仿佛成了晦涩难懂的语言,机械的大脑强迫自己读懂每一个字眼,却难以相信他们汇聚在一起的含义。 “程总,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程安捏了捏紧皱的眉心不可置信地开了口,“你再说一遍?……是不是我理解错了……或者国际医疗有可能也会搞错,他平民的身份根本就去不了那个地方,你跟他们再谈一下,一定是搞错了……这……根本就不可能。” 小助理尽管不太清楚上司和清舟先生的关系,可这慌乱的语气还是令他沉默不已,他第一次听到程总的不稳重。 “确认无误,的确是清舟先生。”小助理为难地开口。 程安的脸色僵住,连同握在掌心的手机一同坠入冰窖,周遭的环境仿佛降温到了零下四五十度,冰冷的空气冻得他呼吸不畅,这种类似窒息般的感觉持续到他在AM477星球见到清舟的尸体,尸检官给了他一份尸检报告。 “今早巡警在玫瑰园里发现了清舟先生的尸体,尸检报告显示死亡时间是在凌晨一点至三点之间,同时我们还测出清舟先生体内缺少溶解多巴尔合氨的蛋白酶,这和十年前AM477星球居民致死的原因一样,因接触到玫瑰中的N-1-萘乙氨基酸生物碱而造成长时间的呼吸短促而死,同时我们在清舟先生的胃里找到了大量未消化完全的玫瑰花籽。”AM477医疗师简单叙述了报告的内容,“程先生作为国际第一医疗师,报告上的其他数据理应比我更清楚。” 程安嘴里不自觉地地喃,他突然想到了昨天的那通电话。 他最后一次与清舟的通话。 当时他刚结束完一场手术就被拖去开会,在手机第三次响起来时他碍于情面不耐烦地接了,那人满心欢喜地祝贺他新婚快乐。 清舟那次的语气与往常不一样,说话间轻松了许多,也不在胡搅蛮缠地腻歪他。 就像多年的好友虔诚向他道贺,又带了点多年不曾见面的玩笑抱怨。 而他那是心中只有对他的厌烦,想着尽快结束通话,完成自己的会议。 他记得清舟最后跟他说,他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躺在玫瑰园里。 就在昨天。 清舟遗体被运回MH520星球时,按照与医院签署的协议第一时间被送往了医院。 程安赤红着双眼与院长争吵,“我是他的第一监护人,没经过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能动他的遗体。” 院长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了他一眼,“清舟先生递交的资料中明确表明了孤儿的身份,程安,作为医生就要尊重病人的意见。” 头晕脑胀的眩晕感铺天盖地般袭来,他仿佛回到了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幼童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虚弱地躺在玫瑰园,奶声奶气地求着他。 MH520星球本着逝者为重的理念将清舟的器官捐献,他的眼角膜拯救了一名失明儿童重见光明,他的心脏解救了一名刚出生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婴儿,最后他的遗体按照遗愿浸泡在福尔马林里为人类医学的进步做贡献。 他死后救了很多人。 活着时却无人可以救他。 细心的员工发现,新婚不久的程老板下班也不着家,常常对着研究室里的一具尸体发呆。 清舟死了。 以这样一种与他毫无关系的方式待在了程安的身边。 那人静静地泡在福尔马林里,不动声色,无关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