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疑点重重
“关于最近几周发生在云阳市的连环杀人案，想必龙主大人对大致情况已经有所了解了。如今人类社会的新闻媒体行业已经十分发达，再加上这次的案件本身也有很多引人关注的要素，因此，除了个别凶手作案手法的细节之外，大部分与案件相关的内容，其实都已经被披露到各大社交平台了……”房间里还弥漫着一股情事过后特有的淡淡的淫靡味道，樊慎的脸色也还稍微有些发红，但他此刻已经重新换好了一身端正的警服，正笔直地站在纪嘉泽面前，像是在汇报工作一般，一板一眼地认真说道。 “嗯，大家都在议论纷纷，网上也到处都是各种捕风捉影的猜测。在今天来警察局之前，我也多少听到了一些说法……”纪嘉泽吊儿郎当地靠在椅背上，一边伸着懒腰随口应道，一边还抬眼大大咧咧地打量着身形挺拔，相貌端正英武的樊慎，脸上犹自带着几分意犹未尽的神情：不得不说，虽然九族的族长放在人类中都是出类拔萃的逸才，但樊慎身上这股成熟男人干练而稳重的气质，搭配上执法者特有的威严正气，还是格外地引人着迷。 “龙主大人，这是法医鉴定时存留的照片……”樊慎按下了手中的遥控器，墙壁上的投影屏幕缓缓放下，随即便投放出一张张血淋淋的照片，既有受害者的全身照，也有伤口和器官的特写。纪嘉泽也算是亲历过几次激烈的战斗了，并且事先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乍一见到这样极具冲击性的画面，还是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侧过头去，只觉得自己心里还残存着的那几分绮念这下算是彻底被扔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冰凉的震惊与本能的排斥感：照片上所展现出的，已经不能算是人体了，只不过是一堆勉强维持着人形的涂满了鲜血和其他体液的杂乱肉块罢了。 “抱歉，是我欠缺考虑了……”樊慎见状，便连续按下几次按钮，将画面切换到相对温和的证物和现场搜查照片，随即才继续开口说道，“最新一起叶倩遇害的案件，在很多作案细节上都和之前三起案件都有所差别，因此姑且先抛开不提。只从前三次案件的搜查和检验结果来看的话，凶手的作案手法是相对固化的。他会首先将受害者绑架至作案地点——我们推测应当是市郊的独栋房屋，工厂，或是地下室之类不容易引人注意的场所，然后用数天时间完成作案过程，最后进行抛尸。尸体通常也是在市郊偏僻的场所被人发现的，凶手在作案完成后，对抛尸的处理要相对随意很多，一般就是丢弃在树林或是垃圾堆中，因此很快就会被人发现。” “作案会花费数天时间，是吗？”纪嘉泽眉头皱得更紧了，低声重复道。 “是的。事实上，这也是本案的异常之处，以及会引起广泛关注的重要原因——凶手的作案过程之凶残狠毒，已经远远超出了绝大多数人所能想象的范畴。”樊慎自然明白纪嘉泽的言外之意，他点了点头，继续解说道，“凶手会在控制住受害者之后，为受害者持续注射高浓度的肾上腺素，让受害者在自己的作案全过程中都保持神智清醒的状态，然后对受害者进行各种形式的虐待与折磨……这其中有很多细节，其实网络上都已经有所披露了，包括对五官进行损毁，穿刺十指，切除关节甚至摘除部分内脏器官等……我就不再一一重复了。凶手应当具备一定的医学知识，最起码是对人体结构有着一定程度的了解，他一边作案，一边会为受害者进行止血及必要的维持生命的措施，结合之前所说的注射肾上腺素的手段，受害者在漫长的被残害过程中，都会保持存活且清醒的状态。这一点在法医鉴定中也得到了确认，受害者的伤口和器官切除断面上，都能检测出活体反应。” “还真是非常恶毒的手法啊……既然如此，你们有什么怀疑的对象了吗？”纪嘉泽说到这里，下意识地停顿了片刻，然后才压低了声音补充道：“会是那帮狐狸……干得好事吗？” “九尾狐一族？龙主大人为何会有这样的猜测呢？”樊慎转过头，有些奇怪地看了纪嘉泽一眼，“在那一日的袭击之后，属下率领全族，在云阳市周边张开了针对九尾狐一族的结界，此外也对全市进行了数次仔细搜查，目前九尾狐一族应该是无法再轻易染指云阳市了。” “唔……我和孟探云那家伙，在圣言匣前立下的誓言，是有漏洞的。不允许两族在武圣祭开始前发生‘直接’冲突，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在说到直接两个字时，纪嘉泽脸上露出有些愤恨的神情，加重了声音。 凡是以语言立下的誓约，都不可能毫无破绽和漏洞，况且，在向天道立誓时，约束的条件越是具体准确，所消耗的灵力也就越惊人，甚至有可能连孟探云和纪嘉泽自己都承受不住。因此，可以说是在双方的心照不宣之下，九尾狐和龙族的誓约，将条件放宽松到了一个微妙的程度。不能直接相斗争，可以最大程度抑制战况的扩大，避免给双方以及人类社会造成进一步的冲击，但是与此同时，又给私下的明争暗斗留下了可观的余地。 “龙主大人言之有理，以九尾狐的低劣本性，一定会借由种种曲折的方式，绕过誓言的限制来向龙族捅刀子。不过，至少到目前为止，确实还没有明确发现九尾狐一族涉及此案的证据。属下在之后的搜查过程中也会多加注意的。”樊慎点了点头，就着刚才的话题继续向下解释道，“说来惭愧，事实上，我们甚至还未能确定这一系列案件中是否真的有修士或灵族介入……” “欸？！你是说，甚至不能排除这就是由普通人类犯下的连环谋杀案？” “没错，绑架受害人，令其丧失行动能力，然后对其进行虐待与折磨，并在此过程中，通过注射肾上腺素，伤口缝合，止血等手段，维持受害者存活，直到心满意足之后，再将受害者杀害，并进行抛尸。凶手的整个作案过程，虽然异常残酷狠毒，但是，还并没有超出人类的能力范畴。一般人只要具备足够的……心理素质，以及必要的药物与器材，也可以完成作案。” “但是，这也太不正常了……对自己的同胞能犯下这样的恶行吗？整个过程中，心里就不会有一丝动摇吗？！”纪嘉泽摇了摇头，像是有些难以接受般，低声问道。 “龙主大人……请恕属下僭越，我明白您是被作为人类抚养长大，并在人类社会中生活了十数年，因此对人类抱持着相当程度的好感。不过，从人类诞生至今的漫长历史来看，他们对同族犯下残酷恶行的例子比比皆是：侵略胜利后的屠城与奸淫，饥荒年代中将同胞作为食物屠杀与贩卖，以及皇权斗争中的手足相残，斩草除根，诛灭亲族，以上种种，不一而足。即使是限定在华国进入所谓的现代文明社会的这不到百年的短暂时光里，也曾有过数次残酷程度类似的凶杀案。”即使是说出这些残酷冰冷的文字的时候，樊慎也依然保持着公事公办般的克制语气，就像是在分析客观的证物与案情一般，“当发生这样的连环杀人案时，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心理变态的连环杀手，为了追求虐杀过程中的愉悦感而作案。在这样的情况下，残酷的作案手法本身就是凶手的目的，也可以解释大部分案情中大部分异常之处。” “但是呢？感觉你接下来还有个但是没说。”纪嘉泽听出了樊慎的言外之意，眨了眨眼，有些好奇地追问道。 “龙主大人果然十分敏锐，这样的推测与现场的后续检验结果有诸多不合之处。”樊慎微微点了点头，继续有条不紊地往下说道，“这类连环杀人犯，无法抵抗扭曲的本能，为了追求快感而作案，因此在作案过程中，或多或少，总会体现出冲动和情绪化的一面。但本案的凶手，在案件的全过程中都表现出了缜密的心思与高度的克制感，从绑架，行凶到抛尸，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证据。此外，受害者的死状虽然惨不忍睹，但其伤口缺口却体现出了一种手术般的精密感，就像是精确地控制好了切割的每一步，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强烈的目的性……就当作是属下作为狴犴一族的直觉吧，我认为凶手在作案过程中，并没有直接获取到快感，更像是在完成某项任务，而虐杀的过程，则是完成任务的必要条件罢了。” “你这样说，我倒是想起了之前听到过的一种推测，说这些受害者都是因为涉及到了那些见不得光的行当，被黑道杀人灭口的。之所以死状这样凄惨，一来可能是因为凶手为了逼问出死者的秘密，在死前对他们进行了拷问，二来也是一种警告和示威……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可能性呢？”纪嘉泽想起之前和何广成闲聊时的内容，便有些好奇地开口问道。 “除了叶荣和最新的死者叶倩是亲姐妹之外，先前的三位死者，并没有任何交集，并且各自的社交关系也非常简单，这样的可能性并不大。”樊慎说到这里，不由得顿了片刻，像是在考虑如何措辞一般，斟酌一阵之后，才继续说道，“并且，整个云阳市，不，更准确地说，以云阳市为中心，整个华国的东南沿海一带，所有的涉黑产业都处于玄海帮的实际控制之下，不太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噗……我还以为你会说整个云阳市的黑道都被你收拾干净了，寸草不生，所以没有这样的可能性呢，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这种事……”纪嘉泽忍不住低笑出声，感觉从开始讨论案情以来的压抑气氛总算是稍微减轻了一些，“说起来，司掌律法与诉讼，维护秩序的狴犴，和生性自由自在，目无法纪的嘲风，居然同为守护龙族的近卫军，你们平时见了面不会打起来吗？” “龙主大人说笑了。正因为属下是司掌律法的龙子，所以才会比谁都更加明白，恶是无法被彻底消灭的。盗贼，强盗和娼妓之类见不得光的行当，存在的历史却比许多国家还要漫长，至于所谓的灵族之间，为了奇珍异宝明争暗斗，构陷污蔑，甚至大打出手，直至血流成河的情形，也并不少见。但凡是灵识已开的生物，心中都暗含着‘魔’，心魔滋长，又会生出恶念与罪行。除非是斩却贪嗔爱恨，无情无欲的神佛，没有谁能逃脱这样的纠葛。”樊慎苦笑着摇了摇头，语气中也带着几分无奈，“属下与嘲风一族的族长穆扬烈，平日里因为理念不合，确实会偶有冲突。但是，既然恶存在于世间是既定的事实，那么比起放任自流来说，有一个像玄海帮这样强力的地下统治者，维持着不见光的一面的秩序与规则，也是一件好事。” “唔，心中的‘魔’，吗？”纪嘉泽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他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像是若有所思般，喃喃自语道。 “抱歉，是属下自说自话，把话题扯远了，还是说回案件本身吧。”樊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顺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般，随即一边继续按下手中的遥控器，一边继续说道，“刚才所讲的种种推测，都是基于普通人作案所展开的。结合作案手法的特异性，也有必要考虑到修士和灵族犯案的可能。” “按这个角度去思考的话，凶手的目的倒是很明确，采补，或是人殉……”纪嘉泽对破案虽然不太专业，不过在纪鸿霄的指导下认真修炼了数月后，对于修真界的常识倒是储备了不少，听到樊慎这样一说，立刻便接口道。 “没错，邪神恶鬼，常常会哄骗信徒为自己献上血祀；此外，在修士之中，也有将饱经痛苦而死的受害者的灵魂注入法宝以增强其功效，或者用活人身上取得的血肉炼制丹药来快速提升修为之类的旁门左道。这些推想都和受害者的情况相吻合。” “嗯，那沿着这个思路的调查结果又如何呢？” “很抱歉，仍然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在踟蹰片刻后，樊慎还是叹了口气，如实回答道，“修士们即使生活在人类社会中，大多也隐姓埋名，深居简出，刻意隐藏着自己的身份。我们已经对我们能了解到的，常驻在云阳市的灵族和修士都进行了摸排调查，但并没有发现可疑的对象。” “唔……如果是普通人作案的话，找不到动机和理由；如果是修士作案的话，又找不到切实的怀疑对象，好难啊……”纪嘉泽歪着头又想了片刻，却觉得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由得眉头也跟着皱紧了。 “龙主大人不必太过焦虑。虽然对之前三起案件的调查，一时间陷入了瓶颈。但昨晚新发生的这起案件，在属下看来却是一个突破口。”樊慎的神情倒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继续分析着案情的发展，“还记得属下之前提到过吗，叶倩和之前三位受害者都有着很大的不同。” “对哦，我想起来了！昨天白天上课的时候，我们还见过叶倩呢。也就是说，她是在昨晚遇见凶手后被直接杀害的，没有被绑架，也没有经历那些漫长的折磨……”纪嘉泽眼神一亮，激动地站起身来接口道。 “没错，法医在今天下午已经完成了初步的检验。叶倩是被凶手以短刀类的凶器割断咽喉，一击致命的，和之前的作案手法有很大差距。虽然也不排除叶倩被害是一起完全独立的，和之前的三起案件都无关的偶发性案件，但是在眼下这个时间节点，结合她与前一位受害者叶荣的血缘关系，这样的可能性应该是很低的……”樊慎说到这里，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振奋的神情，“属下大胆推测，叶倩应该是无意间撞破了凶手的某些秘密，甚至是掌握了足以锁定凶手身份的线索，才会被凶手如此匆忙而仓促的杀害灭口。接下来，沿着这个思路，需要对叶倩之前做笔录时留下的证词进行反复梳理，还有今天对叶倩身边关系密切人员的问询结果，也要一并参考，破绽说不定就藏在其中……” 樊慎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窗外却突然响起一阵辽远的钟声，打断了他的话语。“不知不觉都已经到凌晨了，是属下安排不周，耽误了龙主大人太多的时间。龙主大人明天还要正常上课吧？不如今日就到此为止，由属下送您回去吧。”樊慎低下头确认了一下时间，随即开口问道。 “唔，惨了惨了，今天都拖到这个点了，训练什么的也完全抛到九霄云外了，回去又要挨鸿哥的训了……”纪嘉泽也有些着急地站起身来，不过担心的倒是另外一件事。 “龙主大人倒是不用担心这一点。今天早些时候，我已经和鸿霄大人联系过了，您今晚直接回住处休息就好。” “这样啊，那还好……”纪嘉泽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好笑地瞥了樊慎一眼，开口追问道：“你跟鸿哥打电话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我告诉鸿霄大人，龙主大人正在警察局中，稍后我会向他汇报案件的进展，可能会耽误一些时间。”樊慎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过来纪嘉泽的言外之意，脸色也有些发红。 “嘿嘿，汇报啊，倒也没错，就是汇报地比较‘深入’而已……” “……龙主大人，请您在警局门口稍等片刻，属下开车送您返回住所。”被纪嘉泽这样一挤兑，樊慎一直沉稳镇定的脸上也不免露出几分局促的神色。他站起身来，一边说，一边推开门向外走去，就像是落荒而逃一般。 纪嘉泽倒也没拦着他，而是跟在他身后，悠闲地踏步走出了局长办公室。之前被自己好好“教育”了一番的小警官张崇辉这会儿仍然站在办公室门外站岗，见到纪嘉泽走出来，他的脸色也跟着开始有点发红，赶紧目不斜视，站得笔直，一脸认真的神情。 “没有擦干净哦……”纪嘉泽故意慢条斯理地绕着张崇辉来回转了两圈，直到看到他已经一脸惊慌，浑身都不自在之后，才凑到他身边，小声说道，“耳朵后面还剩了一点，黏黏的，很显眼呢……” “非，非常抱歉！”张崇辉大惊之下，赶紧伸手去擦自己的耳朵后侧，但擦了半天，却并没有感觉有擦到什么异物。 “哈哈哈哈哈哈，逗你玩的……别这么紧张啊，小张警官。”纪嘉泽看着张崇辉这幅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感觉自己一整晚的消沉心情总算是得到了些许缓解。 “来势汹汹的连环杀人案，残酷的作案手法，不明确的动机和嫌疑人……还有和灵族，或者九尾狐一族可能存在的千丝万缕的关系。”纪嘉泽一边像是自己给自己梳理一般，口中默念着，一边望向窗外，“总感觉心里有点慌啊，是我太多心了吗？不管怎么说，希望局长大人能给力一点，早日让案情水落石出吧。” 夜空中的云层恰好在此刻因为被风吹动而散去，露出了上弦月残缺不全的月影，安静地将冰冷的月光洒向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