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022年，21:36，J城。 玄色冷酷的钢铁城池与夜幕融为一体，为街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铺上完美底色。 “嘿，7692，今天该你请客了。” “我不是7692，我有名字。” 棕色卷发的小个子男孩固执地抗议着，但显然没人理会。 要求请客的胖子用刚吃完油饼的手要抓他的肩膀。 “前天我刚请过你吃蓝莓馅饼。”7692用易拉罐狠狠弹开胖子泛油光的手，一脸嫌弃地说，“你都没请我吃东西，这是赖皮。” “噢，有这样一回事吗？”胖子吃痛地揉着被打得泛红的手背，臃肿的身躯一步步逼近7692，“可是我现在饿了。” “小、明。” 他的脸上带着恶狠狠的笑，两个音节被他粗重的嗓音念得威胁意味十足，他唾弃，“真是愚蠢的名字，像你一样。” 你才是愚蠢，永远只配被数字和胖子称呼的蠢东西。 小明心口不一好脾气地说，“既然如此，那好吧。” 他艰难地从胖子、垃圾桶与小巷的墙壁之间挤出来，大口呼吸了这条被人遗弃的小巷里不算太新鲜的空气，说，“跟上我。” 胖子就像条肥硕的哈巴狗一样跟在矮小的小明身后，也不问他要去哪里吃东西。 就像他从不问父母自己的名字，因为他的父母也没有名字。 在J城，只有城主和十位贵族真正拥有自己的名字——可以在通讯器主页悬浮屏幕上个人照片旁边的第一行显示出“姓名：”，以及那几个象征地位的文字，独一无二。 而小明的却是乏善可陈的“编号：7692”。 这不公平，小明一直以为。 事实证明，绝大部分人丝毫不在乎这些。 小明却致力于让更多人知道他是小明，而不是叫他瘦猴、豆芽菜、小矮子，或者别的什么，更不是一串数字。他不想永远像胖子一样被称呼，或者说， “7511——” 小明说着并干脆利落地给了他一记回旋踢。 “做梦去吧！” 昨天下过雨，巷子里坑洼不平，7511不幸被踹倒在阴冷的水洼里，庞大敦实的屁股将小小的一滩污水盖得严严实实，竟无水溅出，想必他的裤子里里外外都真实地想了前天的雨中回忆。 小明像每一个肇事逃逸的司机一样迅速逃离现场，跑出小巷的时候正逢一辆拉风的悬浮车摇曳着钴蓝色的车尾招摇过市。 不知道是哪位J城的贵族还在夜晚辛勤工作，正驶往城区最大的红灯区附近，真是位夜以继日的勤劳先生。 开那样的车才叫逃逸，小明跑出老远回头确认7511没有追上。 而他这样只能叫落荒而逃。 “7692，你这是怎么了？”一个精瘦的男人亲昵地搂上小明的肩膀，小明却想不起来他的编号，估计是附近哪个酒吧的常客。 记忆一串毫无规律和用处的数字对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少年来说是一件相当困难且乏味的事情。 “偶尔运动一下保持健康的身体。”小明说。 “那是很好，不过要身体健康还得去那儿。”男人指着不远处的酒吧。 阴湿的地面上被五彩斑斓的霓虹灯染上一切可以想象到的艳丽颜色，Curtain的招牌同巷子外高耸直入黑夜，层层叠叠被各式各样的店牌包裹的商业大厦相比显得十分孱弱。 “这才是咱们普通人的药店。我今天这儿有点不舒服，为了我的健康，我得去看看了。” 坏天气让旧伤隐隐作痛的生理现象是人类至今都无法克服的。 男人挥挥自己残缺的左手，他的无名指的好邻居小拇指离家出走了，在他的主人得到充足的财富前估计是不会回来了。 是的，如果他的主人是个富翁，就可以无限次地带着他亲爱的小拇指回它生长的地方，当然，是仿生的。 不过仿的会很逼真，真到会让他的主人遗忘掉从前糟糕的经历。 “祝你早日康复。”小明目送男人进入熟悉的地下酒吧，稍后也进去了。 与外面陋巷如出一辙的阴森逼仄，地下酒吧里的环境与美妙二字相隔十个太平洋不止，临近通风口处的位置依然酒臭刺鼻，粗鲁的交谈声、暴躁的砸桌声混作一片。 “小鬼，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路过的人脸颊凹陷，眼下青黑一片，一手拎着酒瓶一手扯着眼皮冲小明做鬼脸嘲讽，“我猜下一个母夜叉冲进来的时候就要把你的小屁股打开花咯。” 他发出公鸭一样撕裂的笑声。 小明也回头冲他东倒西歪的背影还了一个鬼脸，转身又径直走向吧台前，“5566，我来拿东西。” 5566是位英俊帅气的高大男人，他有一双绿宝石一样美丽的眼睛，良好的谈吐与这里格格不入。 “亲爱的小明。”5566亲切地问候他并给了他一杯牛奶，“十分抱歉，这次也没能买到蓝液，最近查的很严。” “好吧。” 小明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右腿——他的整条右腿都是通过仿生技术再造的，蓝液是很重要的润滑剂，每个月都需要注射50ml以维持关节的活动。 5566已经连续三个月没能买到蓝液了，他是小明能买到蓝液的唯一渠道，他把所有的钱都给5566加价购买却还是买不到。 听说最近贵族纷争又开始了，珍贵的蓝液资源是谁都要争强的。 “没关系，他总有办法的。”小明扬起十四岁少年该有的朝气蓬勃的脸，因为他认识一位几乎无所不能的超级工程师，他的右腿就是他的杰作。 多么完美的义肢，领略过它超群力量的7511估计到现在还坐在地上哭着叫妈妈呢吧。 “——7692！” 7511像一团愤怒的巨石从楼梯滚下要碾碎小明瘦小的骨架。 好吧，是脚下留情了。小明决定下次要让他没力气追。 “亲爱的孩子，放下你手里危险的酒瓶好吗？”5566以老板的身份伸手拦下这位冲动的来客，可靠的背影把小明罩在身后，“这儿不该是打架的地方，而且我还有话没有跟小明说完。” “你应该排个队，我想你以后会成为一个有风度的人对吗？你的父亲刚刚还在说你今天为一位小姐修好了她的车，他为你骄傲。” 小明腹诽，7511不过是帮他的师傅跑腿打杂，他根本不会修车。 7511在听到“你的父亲”之后终于肯让乱挥的酒瓶稍歇片刻，但还是双手持酒瓶，全身上下都因为剧烈运动艰难地为他喘出的粗气工作，一路追杀对他肥胖的体格来说实在是很不容易。 5566在吧台取出一个木盒子交给小明，而后悄声说，“他会需要的。” 小明点头，面不改色地寻找7511的破绽好脱离他的追杀，他没有任何多余的钱让他破财消灾，何况7511现在的愤怒也不只是靠食物就能消除。 “很抱歉7511，我不该骗你。”小明在他的注视下绕到他的身后。 “你别想再跑。”7511目眦欲裂，粗短涨红的脖子连着肩背弹簧一样上下弹动。 小明看着他裤子屁股处湿漉漉的形成一大块横倒花生米状的深色水印像欣赏自己的得意作品，“也很抱歉弄脏了你的裤子。” 小明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细瘦的手臂贴紧双腿两侧，身体呈直角，棕发包裹的后脑勺在7511眼皮底下一览无余，看似真诚，实则脚底准备抹油。 “不过，合理的控制饮食有利于你的身体健康，这是为你好。” 不等7511反应，小明开始今晚的第二次逃逸。 很不幸，刚打开Curtain大门时，他兜里的木盒子不慎颠出，掉在地上。 同时砸过来的还有7511手里的酒瓶。 随后出现的是他金刚一般肉实的小腿和周身被愤怒点燃的污浊空气。 酒精易燃，酒瓶也不是什么安全品。 “你疯了！”小明不顾被酒瓶碎片划伤的疼痛，迅速把盒子重新放进兜里，“你想砸死我吗？” “我砸死你又怎样呢？”7511满脸通红地用右拳撞左掌心，好像在拿捏出拳落在小明身上的力度。 “你不过是个没爹没娘的臭虫，连半边胳膊和腿都是假的，早就是半个死人了。我今天就是打死你，也没有一个人能管我！”说罢抡拳就往小明脸上招呼。 7511力度重，速度却跟不上，小明敏捷一滚，快速起身躲避，让他一拳扑空砸在地上，把他自己的手砸得冒血。 7511怒吼一声，拳头接二连三地挥舞，逼得小明节节败退左闪右躲，时不时还要把兜里的盒子再揣深一点。 十几拳毫无章法地发泄下来7511也抡空了力气，不慎被小明一个绊子绊倒，全身瘫软倚在路边的车上。 小明逮准时机抬起右腿卯足劲还击，将要踹在他身上时，7511手里突然举起被他砸碎了瓶身的酒瓶子挡在身前，颇有你死我亡的意思。 小明深知自己这一脚是奔着让他没力气站起来去的，要是踹上碎酒瓶必定能把玻璃碴子也一并刺进他的肚皮，到时候如果还想活命，半个死人骂的可就是他7511自己了。 但是箭已离弦，腿脚既出，他只能出下下策。他重心一歪，一脚将路边停靠的车辆踢出一个浅坑。尖锐的玻璃将他近乎整条小腿肚划破，露出里面精密的钢架和闪烁着幽绿的神经结构。 小明显然早已对这点划伤习以为常，只是看着车上的凹陷十分苦恼。 看吧，早就说这仿生腿好用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