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01.「罪与罚。」 五月,伊始。 薛逢出狱那日的正午太阳强烈,沥青路被烤得发烫,道路两旁是满眼晃目的青绿色。 ——同他入狱那年的枯靡冷调截然不同,颇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抬手抹了把脸,他咧开嘴笑了起来:“哈!外面的空气……真他娘的好!” 青年背着双手,哼着小调,大摇大摆地走出身后那铁筑的牢笼,重入了这个鲜活而生动的人间。 在这四年的牢狱生活中,除了偶尔爆发的打斗还算新鲜外,寡淡的食物、枯燥的劳动、高傲的狱警,一切都是灰暗的、死气的。 薛逢真他娘的受够了。 环山公路上,年老失修的大巴车颠簸地行进着。 车上乘客寥寥无几,车窗外是不断倒退的冷灰色的水泥电线杆。 薛逢上车后找了个前排靠窗的位置,身旁是一个流里流气的中年男人,正叼着根烟在吞云吐雾,他盯了薛逢好一会儿,突然把油腻的脸凑过去:“小朋友,一个人?” 而青年像是没听到,眼神都没偏移半分。 男人得寸进尺,伸出咸猪手搂过薛逢的腰:“别这么冷漠嘛,你要去哪啊?哥哥送你去好不好?” 薛逢终于不耐烦地轻嗤一声,斜睨向男人,幽幽道:“去你妈家啊。” 男人一愣:“去……我妈家?” 薛逢原本不耐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笑得极不怀好意:“对啊,去找你妈,至于要干嘛……”他一挑眉,语气揶揄,“你猜猜看~” “……操!”反应过来薛逢的浑话,男人恼羞成怒地一记重拳挥了过去。 傍晚的余晖失掉了最后一丝光亮,晚风也变得寒凉,而夜色下的万家灯火渐渐阑珊。 半日的大巴车程之后,薛逢在晚上八点左右从偏僻的南岭监狱抵达了M县县城。 下车前,薛逢从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男人兜里掏出还剩大半包的香烟,抽出一支凑在鼻尖嗅了嗅后皱眉道:“下次买包好点儿的,你这玩意儿——寒碜。” 两指掰折烟支随手一扔,他转过头来笑眯眯地说:“对了,我对你妈没兴趣,不过要是你想对哥哥我投怀送抱,我一定随时恭候,”他抻了个懒腰,唇角高高扬起,“保准叫你爽翻天!” M县是一座接壤外域的边缘小县城,在县城西出口有一条连接里外的磨伢街。 薛逢双手插在裤兜里,吹着口哨,晃晃悠悠地穿过磨伢街的窄道,街边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男男女女Beta向他露骨地招徕着。 薛逢嘻嘻哈哈啐了一口他们“骚货”,不慌不忙地转进了一栋外墙爬满绿油油爬山虎的旧居民楼内。 在M县,这种藏在街头巷尾的居民楼往往被用来作娼门或是黑店,许多暗娼和黑商在此讨生活。 薛逢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钞票拍在柜台上:“单间。” 黑旅店的老板是个面黄肌瘦的男人,此刻正埋着头在看手中的桃色杂志,随手递过去了一把系着粉色丝带的钥匙:“您收好。” 却迟迟等不到人来接,他疑惑地抬起头去看。 对面那个高高瘦瘦的青年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原本勾人的桃花眼此时桀骜地高高挑起。 他单手撑在柜台上,俯下身逼近老板悄声道:“今晚上要是有哪只骚狐狸敢进了老子的门,老子就烧了你这破店,你信不信?” 老板一噎,细细打量薛逢一番后悻悻地收回钥匙,又转头从身后的柜子里翻出别的:“就剩这间了,二百啊。”他坐地起价。 薛逢冷笑着摇了摇头。 昏暗潮湿的楼道里,经久不散的是店家用来掩盖霉臭的刺鼻的劣质香水味,薛逢手里转着钥匙,不慌不忙地爬上了四楼。 柜台后的老板神情恍惚地揉着方才差点被青年掰折的胳膊,手里攥着一张面额一百的旧钞票,老板娘从后厨端了碗面进来,叫骂了一句:“又在想哪个狐狸精呢?!” 老板回神,怯怯道:“……哪有?” 老板娘瞥他一眼,冷哼:“你有几根花花肠子老娘还不清楚?” 十点过,薛逢在旅馆简陋的卫生间里洗过澡,倚靠在床头潦草地擦着头发。 头发半干后,他将毛巾甩在一边,转头看了眼已经从房里反锁死的门,想了想,还是从随身的外套里取出弹簧刀压在了枕头底下。 整个人倒进洗到泛黄的床单里,薛逢不知在想着什么地盯着窗口,从床上看去,朝南的窗正对着远处连绵的山峦,皎洁的月光洒在起伏的线条上,为这大地覆上了一层浅辉。 夜里,薛逢做了个梦。 梦见他躺在县城一家小纹身店的架子床上,兴致高昂地跟纹身师傅说着要纹一个多么多么威武霸气的图案。 “胸口上要纹一只貔貅,貔貅你知道吗?就是招财的那个,纹大一点。” “胳膊上给我纹个龙,噢,还有背后……” 正说得高兴,挂在门口的风铃突然发出了一连串脆亮的响声,随后,这个杂乱昏暗的小店里走进来了一个俊美无俦的Alpha少年。 他目光淡淡地扫过此刻呆若木鸡的小混混:“薛逢,过来。” 薛逢猛的睁开眼睛,眼前不是纹身店画着青面獠牙的旧墙纸,也不再是牢房长着霉菌的水泥墙。 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匀着气坐起身来,抬眼望去,宾馆窗外的天空已泛起了三分鱼肚。 “退房。” 老板娘睁开朦胧的睡眼,这一大清早就退房的客人是位柴瘦的青年,她接过钥匙,道了句欢迎下次光临。 青年一边往外走,一边假模假样地道:“哎呀,怎么是老板娘在值夜班呀!老板娘在下头,那楼上的那个女人是……” 老板娘皱起了满是肥肉的脸,拖着肥胖的身体怒气冲冲跑上楼去,嘴里还叫骂着狗男女小贱人。 薛逢待不见了对方的身影,一个利落的翻身从前台滚进去,打开收银的柜子,脸上露出了得逞的笑。 清晨,M县火车站还陷在一片蓝蒙蒙当中。 站台里,寥寥几个眼睛都还睁不开的工作人员在四处巡视着,距离相近的几个嘴碎地在闲扯着家常。 薛逢贴着墙根潜行于轨道上,趁着无人注意,跃身翻上了一列铁皮火车的尾厢。 这是他一贯的逃票路数,从小玩到大。 反手关上厢门,薛逢在这逼仄黑暗的车厢里摸索着,里面堆了满满的杂物,多是些装着货物的木箱子,他寻了个靠门口的塞着布料的蛇皮口袋坐下来,门缝里透进来的微光照在青年削瘦的半边脸上,他侧过脸躲开了光线。 没过多久火车开动了,铁轨被轻辗过,摩擦碰撞的金属音斥满了整间车厢,前面客厢的热闹与这里无关,这里只有灰尘与残败。 黑暗里突然传来清脆的“咔嗒”一声,是枪支上膛的声音。 薛逢一愣,下意识举起双手:“喂,有话好说……” “……你,”隐藏着的人开口了,却是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出去。” 随着这道声音的开始,空气里产生了一些变化。 薛逢在阴影中暗啧了一下嘴——满车厢的信息素味儿,更准确地来说,是人造信息素的味道。 “……滚、出去。”那人见薛逢不答应,又说,“不然、死。” 薛逢耸耸肩,一骨碌爬起来:“年纪轻轻别那么大火气嘛,我走就是了,”临走前又提了一嘴,“你要不要喝点水。” 去到车厢外的廊道上呼吸新鲜空气,薛逢双肘撑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抬头望着天空,不禁腹诽,这年头的Beta都这么想变成Omega的吗?连人造信息素都用上了。 在外头待了几分钟,车厢门被推开了,薛逢转身看到了一个娇小漂亮的男孩,有些狼狈地扶着门框。 问他,你有水吗。 男孩喝了半瓶水,还有些没缓过劲来,注射人造信息素之后的融合反应时间一般为半小时至一小时之间,副作用之一是无意识的昏睡,他没想到在他发作期间居然有人进了车厢,他抬头,问站在门口的人:“你、是谁?” 青年大大方方地说:“我叫薛逢。” 男孩愣了愣,嘴唇微动,像是在重复这两个字。 薛逢并不想染上这信息素的味道,仍是一直待在外面,两个人自动划分开了领域。 在火车即将于下一站停靠前,薛逢才又躲进了货厢当中,这一回男孩没再拿枪吓唬他。 火车停了走,走了又停,待到夜里,一片寂静,远处的指路灯光微弱地亮着,天空上挂着一轮残月,月晕幽幽美好。 薛逢走出来,倚靠在车厢外的铁皮上,情不自禁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套成一个圈虚虚地扣住这天边的月亮,像是想将它纳入掌中。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薛逢像这样孤零零地在火车上度过了不知多少时间,为了活下去而来来回回地往返于各个地方。 但自16岁遇见那个人之后,他这么一个最没耐心的人,不为了钱,不为了别的任何,却愿意一次次坐上火车,花几天几夜去到首都A市,去找那个人,哪怕就是见一面。 薛逢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鬼迷心窍了,竟然甘之如饴。 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莫过于人的欲望,金钱、权利、地位……人们对此趋之若鹜,不择手段。 可薛逢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他什么都想要。 最想要梅以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