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雪海燕(九)
“我一度以为,经过漫长的斗争而获得平等和自由的人们,不会屈服于木又力与宗派。后来才知道,因为得来不易所以更加能容忍,而善良和妥协也成为一种沉默的帮凶。” 餐桌上平静的早餐时间里,伏钟听完程危泠的描述,也将自己在昨晚看到的一一道出。 不同于程危泠出生即是和平年代,伏钟是亲身经历过先前那个悲哀而荒谬时代的。 他看过漫长黑夜尽处的曙光,也曾为光辉而不朽的意志动容,更深刻知道过分的狂热会允许践踏和毁灭。贝亚特丽斯?奥克塔维安遭受的一切在那个时代并非个例,但常见不意味着正常,更不意味着正确。 “在这种情况下死去的人很难安息吧。那死者会化为他物重新回到人间吗?”程危泠盯着写在笔记本上的那个名字,问道。 伏钟摇了摇头,“会,但是贝亚特丽斯不会。” 程危泠没有领会到其中的缘由,正要继续追问,摆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一亮,一条新闻推送进入他的眼帘。 ——“16日清晨,市民帕西法尔小姐在东区偶然发现一名女子倒在街道上,在拨打急救电话将女子送入医院后,随即向警方报案。经院方诊断,该女子在到达医院之前已经脑死亡,更多线索警方仍在调查中……” “出事了。” 程危泠点开推送,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内容,然后不敢置信地将手机推给伏钟看。 “看来我没有猜错。”伏钟了然,“就算贝亚特丽斯死不瞑目,她不会拖到几十年后才行动,更不会要了爱人的命。” “那凶手会是……?” 伏钟的指间把玩着程危泠今早在玄关地板上发现的那张名片,上面费里奥教授的名字被锐物划得破烂不堪。 “我猜是那个孩子。你不觉得,教授的死法和你查到的半个月前死在L国疗养院的那五个人太过相似了吗?” “可是它为什么要杀了费里奥教授?而且,为什么会先被你捡到?” “不如亲自问问它。”伏钟看向摆在客厅里那个空空的临时鸟窝,“你提到在教授的办公室看到过很相似的雪海燕标本,现在那里应该已经被警方封锁,不如今晚挑个人少的时候,我们直接去看看。” 当天夜里,两人再次造访了费里奥教授的办公室。 程危泠本念着伏钟昨日烧了一整夜,天快亮才退烧,实在不适合搞这种有的没的。毕竟费里奥教授已经死了,就算查到真相人也不可能活过来。但回想那小鸟在家的模样,很是黏着伏钟。一想到这种鬼东西缠着伏钟,程危泠只想马上把它解决掉。 ——当然,这是他没有表现出来的小心思。 比程危泠想象中更为方便,两人进入办公楼并没费什么力气。 伏钟一个响指搞得整栋楼的监控失灵,和程危泠一道绕开守在现场的两三个警员,便顺利地进去了。 夜间的大楼里空无一人,踏出电梯,只见楼道里仅有几盏灯亮起,维持着基本的照明。 程危泠身上戴着古刀幻化的颈链,伏钟也不担心他会遇到什么危险,由着他走在前面带路。 乘坐电梯上楼的时候,一切似乎都非常正常。待走进这层楼,伏钟却明显地感觉到气温往下掉了好几度,一股若有似无的寒意笼罩着寂静的空间。 这里的装潢运用了大量的玻璃材料,伏钟一面跟着程危泠往前走,一面用眼角余光看玻璃墙面。 他的身后,有一个小孩子的身影,正亦步亦趋地跟着。 显然,走在前面的程危泠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步伐规律平稳,而且很快。 拐过回型走廊拐角的时候,伏钟故意突然停下脚步,猝不及防地转过身向后面看去。 身后的小孩消失了。 整个甬道里空无一人,但伏钟却眼尖地看到一小撮灰白色的绒羽飘落在地板上。他弯下腰将那撮绒羽捡起来——这的确是属于他捡回来的那只小雪海燕的羽毛。 伏钟直起身来,想要叫住走在前面的程危泠,一抬头却发现面前的楼道空空荡荡,早已不见程危泠的身影。 一缕黑色的烟雾从天花板上凝结,垂下,一点一点缓慢地靠近伏钟的后脑勺。 几百年前,伏钟曾在人烟稀少的深山村落见过以人脑为食的妖兽。这种恐怖的怪物在吸食死者的脑髓后,能够获得其生前的所有记忆,借此幻化成死者前往他的家中,将一家人尽数杀害啃噬。 如今在远离故土上万公里的异国,伏钟再次见到相似的情形——这只看似无害的小鸟有着读取人记忆的能力,被它抽取完所有记忆的人会因脑死亡而丧命,而被夺取的记忆则变成它伪装的皮囊和凶器,投入下一场猎杀。 但可惜的是,积累的他人记忆越来越多,超出了它的能力所能掌控的程度。于是一部分记忆碎片开始坍圮溢散,终于被伏钟碰巧撞上。 在黑色烟雾就要贴上发丝的瞬间,伏钟敏捷地返身推开,同时快速掐了个手诀,探手往烟雾中一抓。 烟雾从滴落的水流状四溢开来,一个被他掐着脖子的小女孩浮现在光线异常惨淡的昏暗空间中。 “我活了太久,就算你对我的记忆充满好奇心,一时半会也读不完。小朋友,不如来看看你的记忆,过去发生了什么让你的恶念如此深重。” 和化作雪海燕的时候一样,成为人的小女孩也不会说话,伏钟用另一手按上她的天灵盖。 与为大众所知的通灵者不一样,不需要对方的配合,伏钟能够直接透过活人和亡灵的眼睛洞悉曾真实发生过的所有。 尽管他对这种身为旧神可以直接支配凡人灵魂的能力感到厌恶,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了解真相的最快方式。 光线晦暗的楼道在弥漫的黑雾中渐渐消失,伏钟眨了眨眼睛,银灰色的眼瞳中,再次开裂的旧伤让他的视野所及之处尽是诡谲的暗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