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劫

    宋垒刚走进村里，就看到村里人都拿着供品朝外走。

    今天是初一，习水村有初一十五祭拜上香的传统，一般是在家里或者附近的庙里祭拜。但他们现在走的方向，显然不是去附近的庙。

    “妈，我回来了。”

    院子一角落，宋垒的妈妈正一刻不停地整理着祭祀的东西，他拿了一个小板凳坐下本打算帮忙，莫名一阵火气上来：“妈，你怎么也跟着瞎凑热闹啊。”他缓了缓语气接着说，“拜别的就算了，还要去拜一个莫须有的水鬼？是不是赶明儿河里有什么动静，还得找一人扔下去平息那水鬼的怒气啊？”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那是河神！孩子不懂事，希望河神大人不要见怪……”

    习水村村民敬畏的河神其实是在两个月前“出现”的。

    习水村外东面一两里地远有一条河水清澈，常常有村民下河玩水，直到两个月前接连有人下河出了意外，下河游泳才被禁止。后来村里不知怎么就传出了这河里有个“河神”，需要村民供奉的事。

    “什么河神，即便真的有，也只是个拉人下河做替死鬼的水鬼罢了。”宋垒盯着对面河边祭拜的人，嘟囔道。

    哪怕他妈妈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要跟过来，她前脚刚走，宋垒后脚还是跟过来了。

    等河边的人群散了，天色渐暗，宋垒才从躲着的地方出来，坐在那祭祀用的桌子上，伸手从一个篮子里拿出一包饼干，一边吃着一边将手电筒照向那漆黑幽暗的河面：“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

    不是宋垒自信，他自幼被父母带去镇里的武术馆学武，能以一打十，只要这个水鬼敢上岸，他就能把他打到直接去投胎。

    可等到饼干填满了他的肚子，他都没等到那个传说中的水鬼。

    “果然是骗人的。”宋垒从桌子上跳下来。

    话音刚落，河面上突然浮现出蓝光，那蓝光一点点放大，将离河面有些距离的宋垒也笼罩进去。宋垒感觉自己脚下踩着的松软泥地一变，他整个人瞬间就沉入了水里。

    往常看着并不是很深的河面一下子盖过了他的头顶，宋垒在水里挣扎着想要上去，越是挣扎，口鼻越是灌入了一些水，他赶紧捂住口鼻闭气。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他竟没由来的想笑。

    “真是可笑，小时候算命的说我有水劫，父母不让我靠近水源，宁可送我进武馆学防身武艺，也不肯我学游泳。可是现在我却要因为不会游泳而淹死了。”

    他并不怪自己的父母，毕竟是他作死靠近水源的，即便谨慎地站离河边有些距离，但……

    随着窒息感出现，他整个人随着水一点点沉入河底，在他快要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感觉他的背贴上一个胸膛。

    “是谁？”

    一双手朝他的脸摸了过来，随即水波微动，他的脖颈被人一揽，下巴微抬，双唇便覆上另一双……

    宋垒坐起身大声喘气，记忆里只留下对方在水里飘浮的黑色长发，一双熟悉的眼睛，以及自己被捂住嘴没说出口的话。

    “你是水鬼吗？”

    “小垒，你是不是醒了？你这孩子平时在学校是不是都不喝水的，梦里都在喊水，快把桌上放的水喝了。”

    桌上的水有些凉了，宋垒端起水杯抿下，微凉的水入口，没由来的，他回想起昨晚那冰冰凉凉的触感，想到这，他朝外面喊：“妈，昨晚是谁送我回来的？”

    “什么送你回来，你昨晚不是一直在家吗？”

    “怎么可能？”宋垒爬下床，不顾母亲的呼喊，跌跌撞撞地跑出门。

    河边的桌篮一早就被村民收走了，宋垒站在昨晚站着的地方，他俯下身，将手贴近地面，还是松软的泥地，就跟那无波澜的水面一样没有变化。

    难道真的是在做梦吗？

    “可不可以让我再见你一面，我想……我想当面谢谢你。”

    河面没有回应，宋垒将昨晚片段埋入心底。只要一从学校回来就偷偷往河边跑，可是再也没有什么变故发生，就好像那件事真的只是他的梦境一样。

    “你今天还不下水吗？”

    听到耳边的问话，宋垒回过神问：“你说什么？”

    “你这些天是怎么了？怎么总是魂不守舍的跟失恋了一样。我说等会游泳课你又不下水吗？”

    “不了。”宋垒托着腮看着水面。

    “你不下水还待这干啥，怎么不像以前一样逃课，难不成你留在这是想……”对方冷不防撞了宋垒一下，他被撞得一只脚落入水里。

    “是想看哪位同学的美好肉体吗？”

    “滚！”宋垒站起身。

    “你这是恼羞成怒了哈哈——啊！那群家伙又来了！”

    游泳课是两个班一起上，这门课学校并不重视，宋垒就来过这一次。刚刚他听同学说起，另一个班仗着他们有学校游泳队的人，深受老师信任，只要老师离开一会，他们就霸着泳池不让宋垒班里的人下去。

    “想要下水啊？跟我们比十圈，你们赢了就让你们来。”

    他们班的游泳水平都很一般，跟校队比自然是以失败告终。

    如果说是比武宋垒自然是没问题，但是比游泳，他爱莫能助了。

    “你就是那个学过一点武的宋垒？”领头的人袒露着胸膛，对他挑衅地问。

    宋垒皱眉嫌弃地退后，“干嘛？”

    “听你们班的人说你很厉害，我寻思着练武的有内力，闭气应该不差吧，但你一次游泳课都没来过，既然今天来了，就跟我们比比？”

    内力？他当这个世界是武侠啊？

    鬼才比。

    “比。”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等你。”领头的人说完就走了，宋垒还沉浸于震惊之中，直到被同学晃着肩询问才回过神。

    “我刚才说话了？”

    “你疯了吗？你不是个连游泳都没学过的旱鸭子吗？怎么跟他们比！”

    不是错觉。

    他刚才明明没有说话，却有一道与他极为相似的声音替他回答了。

    换衣间没人，宋垒脱下衣服换上泳裤，站在洗手台前。他用水拍了拍自己的脸，随后将有些模糊的镜面擦开，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双眼，他擦着镜面的手一抖，终于想起当时水下那诡异的熟悉感是怎么来的。

    他抬手遮住自己的嘴巴，还没等确认上半张脸是否与那人重合，镜面里的人脸突然有了变化，是他的脸，又不是他的脸。

    他摸着自己的短发，镜子里的人则捧着他的长发朝他微微一笑。

    “你是那个……水鬼！可是，你为什么会长得跟我一样！”

    “我不是你。”

    “你当然不是我的，不是，不是，我是在做梦吗？”

    “不是。”

    宋垒有些不知所措：“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来自洲朝。”

    “洲朝？古代人？那你怎么会在河里没去投胎？”

    镜子里的人对宋垒娓娓道来，他某日渡船过河不甚翻船，因武艺水性皆不错，便打算游回岸上，谁知他越游越远，想要出水面，却感觉被水面一层东西挡住。

    再好的水性也不可能在水下渡过时日，可神奇的是他在水下并无丝毫不适，只是长久被迫在水里又出不去，有些了无生趣，他便打算就此长眠。

    直到宋垒落入水面，将他惊醒，他看着水里一张与他容貌一致的脸，虽然震惊但还是想尝试救对方。

    他以为自己会永远被困在水下，但是当他抱着宋垒时他竟然顺利出了水面。他发现自己附身在宋垒潮湿的衣物上，只好运用那常年在水下生活而生成的对水的操控力，赶在宋母发现前将宋垒送回了家。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

    宋垒的问题太多了，但对方却不嫌麻烦地回答，“我捡到你落在水里的包裹，那里面有一张画画有你的画像和住址。”

    “那是身份证。”宋垒挠了挠头，“所以你这段时间一直跟着我？”那岂不是……

    “没有，或许是我太久没有上岸，我陷入了沉睡，直到方才你脚上的水珠唤醒了我。”

    听到这里，宋垒松了口气：“所以你不是水鬼？不对，为什么我们长得一样？”

    “或许……”

    “或许我是你的前世？”男人轻笑。

    “我前世怎么会是你这种性格。”

    “什么性格？”

    “说不上来，反正跟我不一样。”宋垒有些别扭地看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摆出一个温柔的表情。

    “对了，谢谢你啊，救了我。”宋垒这句迟来的感谢终于说出了口。

    “应该是我谢谢你。”

    是你跌落水面，救我脱离水劫。

    “走吧，还有比试呢。不过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宋垒将毛巾打湿，将他放在自己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