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七

    经由这次探望，穆承雨才知晓原来花庆的病情如此严重，据病历上的记载，花庆是因为被暴力殴打导致流产，可怜的是，这还不是他第一次流产，花庆实在无法接受被判刑又流产的双重打击，他最终选择了结束自己的性命，以自杀的方式将自己的Omega腺体用刀片割了下来。

    Omega腺体对一个Omega而言是至关重要的生理器官，几乎等於Omega的第二条性命，尤其一个成年的Omega多年来依赖Omega信息素的分泌以调节身体机能与运作，突然间少了信息素，就算以现今的医疗技术来救治，也有高达将近四、五成的死亡率——不只是生理方面的致命因素，心理层面的自我毁灭，才是真正导致这些丧失腺体的Omega最终死亡的主因。

    花庆很幸运得及时被发现而救了回来，然而很不幸得，急救回来之後的後遗症排山倒海得反噬回Omgea瘦弱的躯体，短短不过两周，花庆就被折磨得仅剩下皮包骨，双颊凹陷，脸色惨澹。

    他不仅毫无求生意志，又引发了创伤後信息素缺乏性恐慌症，再加之他遗书上唯一提到的双胞胎姊姊，又被驱逐至别处无法见他一面，他求死不能，生如炼狱，每日不间断的信息素补针就像鸩毒打饱他的血管，吊着他一口气苟延残喘，他撑不了多久就几乎丧失了正常人的意识。

    穆承雨见到花庆时，才知道在邱大人的安排之下，花庆已经转入特殊Omega医院治疗了三个月以上，使用上最昂贵的药物及心理治疗，信息素补针的副作用才勉强控制下来，这才让穆承雨有办法进入病房探望他。

    花庆一个人孤零零得躺在洁白的病床上，一张小脸连穆承雨的手掌都撑不满，下巴尖尖的让人觉得非常可怜，由於病态的瘦弱让他的眼睛显得格外大，却一点神采都没有，跟穆承雨上一世的印象中，那个藉着姊夫名号钻营巧利，整天儿兴致高昂呼呼吒吒的青年，没有半点相像。

    这一世，花庆并不认识穆承雨，见一位陌生的男子来探望他，他也没有什麽反应，迟钝得默默不语，穆承雨无法太靠近他，腺体毁坏的Omega最先体现在身体症状上的就是免疫系统的崩塌，他必须待在消毒过的环境，并配合药物的使用。

    穆承雨静静得凝视着花庆，这才察觉到他其实长得挺好的，细窄挺直的鼻梁，微微下垂的眼角，都藉着病气漫出了Omega才有的妩媚，只不过上一世总爱用纨絝少爷的形象示人，戴着一副眼镜一提到赚钱就像只锲而不舍的斗鸡似的，却不想他或许只是把自己扮成希望的模样，就可以自欺欺人佯作快乐得活下去。

    向照顾他的医疗人员沟通之後，穆承雨了解了花庆的状况及难处，提告方摆明就是要折磨花庆，不知为了什麽恩怨就是要让他自生自灭，而孩子的父亲，更是从头到尾没有现身过，也没有人承认这个永远不会出世的孩子，花庆就像个失足遇害的Omega，无人关心他也没有人在意他，穆承雨既然已经插手了，便决定尽他所能给花庆一个重生的机会。

    特殊医疗院所并非长久之计，穆承雨打算找一处地方让花庆静养，希望他能够恢复健康并重返平凡的社会生活。

    邱凯御不知从哪里得来他在找房子的消息，藉着两人一起吃晚餐的时间，扔了一团置产的资讯给他，穆承雨倒是留意了一下，毕竟资料是邱凯御给的，代表他小叔对这事情没有任何意见。

    「如何，看得上眼吗？」邱凯御将领带反折进口袋夹层，再铺上餐巾，并将衬衫折上肘际，而没有任何一丝多余的皱褶，这才施施然提起刀叉，优雅又不费力得将眼前的牛排切成均匀等量的立方块。

    「……」穆承雨没由来得觉得有些疲惫，轻轻放下了刀叉，道：「你寻我开心麽，我就算看得上眼，我也没有办法在燕京购买房产。」

    「门第限制＊，你指的是这个吗？」邱凯御好整以暇得搁下了刀叉，还有余裕用餐巾擦拭嘴角，最後似笑非笑得勾了一下唇角，道：「你也就差临门一脚，还用我教你怎麽做麽？」

    （燕京的房产有门第限制，只有贵族才有资格购买，嫁进贵族家也就是贵族了～XD）

    穆承雨沉着脸看着一脸不可一世的邱少爷，他扯下餐巾往桌上一摆，作势便要站起来离席，哪想邱凯御难得棋高一着，抢先扣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一扯就把人拉回了原味，他蹙着眉头，用鼻子哼气道：「气焰倒是比谁都大，也就你这个被宠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仗着几分姿色就想把我邱家给玩住，这里可是燕京，我谦虚点，不要说我随便一句话都没有人敢杵逆我，本少爷只要说一句话，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你……」

    穆承雨不听他继续废话，抬腿便往邱少爷的身上踢了一脚，蹙眉气道：「不就差临门一脚麽，我这下踢给你了，你怎麽说？」

    邱凯御被这麽不按牌理出牌得挨了一下，整个人都有些懵了，要说什麽话也忘了，他刚不分青红皂白把承雨一拉，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穆承雨又生气得踢了他一脚，小腿的温度似乎还若有似无的停留在他的脚上，他板这一副错愕的脸孔看着穆承雨近在咫尺的怒颜，真是半点脾气都忘了要怎麽发了。

    「……房产这种小事，我带你去不就得了。」

    邱凯御好不容易回过神，才察觉自己又无条件得签出了什麽条款，他瞅着穆承雨起身往门口离去的背影，忍不住低声喃喃道：「你迟早都是我邱家的东西……是谁的又有什麽区别呢。」

    邱凯御没有食言，很快就带着穆承雨到他所推荐的地方参观买房，他有安排专门的物业团队提供服务，但只不过听他们讲了一两刻钟，他便迳自带着承雨领先其他人一大段距离，两人并肩漫步谈话，周遭的环境小桥流水，阳光普照，微风徐徐，十分惬意。

    「上次给你关於考核项目的内容，你看了没？」

    「嗯，早看完了，你已经确认过很多遍了，我会据实汇报这几年工作内容以及研究计画，如果他们真的核定我不再具有技术官的资格与价值，那就撤回我技术官的公职，本应当如此。」

    「那你前三年为什麽都没有回邦联进行考核呢？」邱凯御低沉道：「这段空白发生了什麽事，如果考核官这样问你，你待如何作答？」

    「我是有提出停职申请的。」

    「那都不是正式的申请，承雨。」邱凯御严肃得打断了穆承雨，正色凛然道：「技术官是终生职，你只有退休一途可以卸任，并没有所谓停职申请，这就是问题所在，你前三年确实没有实文记载的考核纪录。如果你只是寻常的事务官也就算了，但技术官不一样，你隶属於邦联的行政体系，等同於国家的公共财产，一旦你的考核有问题，那就是司法论处，罪刑可轻可重，这很严重。」

    穆承雨垂下眼睫，低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那你说该怎麽瓣？」

    「无论如何，你这次的考核一定要通过，基本的文书工作不值一提，你已经做的够好了，至少我挑不出什麽错处。」邱凯御颇享受穆承雨低眉顺目询问他意见的语气，语尾不自觉透露出亲昵的笑意：「而面试的答询也就是过过场子，做不得数，你知道关键在於什麽吗？」

    穆承雨暗想着邱凯御如今真是越来越像他的小叔了，连讲话的方式都学了个十成十，非要诱使他循着线索问话，才肯好好说话：「烦请邱少指点。」

    邱凯御却突然侧过头，居高临下得睨了他一眼，不满意道：「我们现下谈论公事，在做你的邱少之前，我首先是你的长官，这样的称呼我不满意。」

    穆承雨已经被他弄得都没什麽脾气了，什麽谁的邱少，谁要他这个少爷……看在这里的景致风光明媚，而且待会可能还是邱凯御要掏腰包买下来的份上，穆承雨投降了，没好气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邱凯御故作严肃得扫了穆承雨一眼，轻咳了一声道：「我们私下的交情归一码，我现在可是你名正言顺的直属上级，你总该在口头上给我基本的尊重。」

    「邱大人……」

    穆承雨毫不犹豫得道出了敬称，许是这句称呼他最近用多了，又或者听在有心人的耳里，总觉得这辗转的尾音就是多了一帖软糯的味道，让邱凯御再次得到了心灵上的冲击，心序跳漏了几拍，脚跟都有些飘飘然。

    「大人……」穆承雨的嗓音春雨绵绵般得骤落在邱凯御的耳畔：「这样你总可以说了吧……？」

    「……关键是实战应用与经验。」邱凯御僵硬着一副好不容易绷住的俊颜：「就拿你上次协同警政局侦办缉毒大案来说，就是最好的例子。」

    「军功论赏，很合理的方式。」穆承雨颔首道：「所以你觉得上次缉毒案的收获，并不足以让我安全通过考核？」

    邱凯御又轻咳了一声，不晓得为什麽双颊有些泛红，许是太阳热烈了些，晒透了他白皙的皮肤：「多多益善，防范未然。」

    「这种大案还能多多益善，你当我们邦联是什麽游戏位面，有数不完的任务解麽？」穆承雨双手环臂，歪着头不解得看向邱凯御：「上次的邮轮缉毒案，倒是证实了我们预设的模组实际运用在物理条件上的同步率，以後若是普及化使用在刑事侦查案件，或许并不像想像中来的那样困难。」

    「这就让总区重案部门去烦恼，如何可怜得向安情局争取技术外援。」邱凯御不甚在意得摆摆手，直击重点道：「小雨，经你这麽一说，我倒是有个需要反侦察部门出勤的任务，而且或许只有你才有能力顺利完成。」

    穆承雨别有深意得瞅了邱凯御一眼，而後爽快得答应道：「难得承蒙您给我这麽高的赞誉，我自然要好好表现一翻，不辱长官的厚爱，你改天把资料发给我，我研究一下是什麽样的案子。」

    邱凯御愣了半晌，才赫然察觉穆承雨居然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要求，忍不住嘀咕道：「你都还不知道任务内容就满口答应这样对吗？你身体已经好了可以负荷高强度的工作性质了吗？再说就算你答应了，小叔他会让你每天把时间都投入在工作上麽？

    你到时候又把自己关在数据室里面三天三夜，敲门不应，只喝手边十公分以内的开水，最後变成是谁的责任，还不是我要两想办法解决你这工作狂衍生的问题，你到底是折腾自己还是折腾我们……」

    穆承雨也不晓得为什麽邱凯御年岁越长越唠叨，明明在公事的场合接待其他官员的时候，端的是冷面寡言世族子弟的范儿，怎麽一到他面前就变得像是杞人忧天的老妈子，还有越来越聒噪的趋势……

    穆承雨趁着他数落个没完，脚底一抹油，快速拉前了几步跑到一座造景湖水前看底下鬼斧神工的水下雕刻。

    邱凯御眉头一皱，正要跟上去，就被一旁物业仲介顶着一张恭敬的笑脸，谄媚得宜得递上了一张同意置产的契约书。

    「……」邱凯御低头瞅向契约书的片刻，穆承雨又离他往更远的地方走去，邱凯御眼看就要把人跟丢了，赶紧在契约书上签下了买房的画押，也没看清楚到底那栋房子要价多少钱，签完自己的大名便匆匆丢下笔，朝穆承雨的步伐跟了过去。

    穆承雨正好奇得观赏着水下雕刻的乾坤，却赫然瞥见了湖中倒影的一抹人影，依稀是一个稚嫩的脸孔，很年幼的模样，还有几分面熟。

    穆承雨顺势抬起头往池畔对岸看过去，确实是一位少年无误，穆承雨忍不住觉得奇怪，怎麽会觉得一个孩子年纪的人眼熟，而且瞧他这骨骼挺拔的模样，虽然身量还不高，但肯定是个Alpha，穆承雨就更没理由会认识个Alpha少年了。

    想来是穆承雨的视线太执着，少年朝着他的方向抬起了头，一瞬间就将目光锁定在眼前这位面善又好看的男子身上，少年显然已是懂事的岁数，家教又好，见着穆承雨有些迷惘的注目，他毫不设防得朝穆承雨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以表达善意及礼貌。

    穆承雨却因为这个笑容，整个人彷佛被雷劈中了一般，就连邱凯御何时悄悄得站到了他的身後都没有察觉，一直到邱凯御从後方握住了他的双肩，穆承雨才察觉到自己居然恍神了。

    「怎麽回事？」邱凯御沉下脸色，扶稳了承雨并顺着他的目光延伸到几步之外的少年身上。

    少年自然察觉到了穆承雨的神情变化，然而凌空又多出一个成年Alpha带着敌意审视他，他也不自觉感到有些退怯，正想往後退步离开，这时，同样带着他来看房的那位长辈终於匆匆走了过来，也很快得察觉到异状，带着保护性质得将少年拉到了身後。

    他正准备厘清他家小子是跟谁起了哪门子的冲突，却又惊讶得脱口将对方的身分道了出来，显然是认识：「邱少，怎麽是你？」

    邱凯御也认出了对方是谁，轻轻一颔首，沉稳道：「瞻少，好巧，许久不见了。」

    「怎麽敢让您称我瞻少，叫我洺瞻就好。」瞻少腼腆着脸，边说话边微微欠身，语气温和有礼道：「不好意思，这孩子近日就要到燕京读书，我奉兄长上面的旨意，带他找着地方安身，没想到邱少您也来看房子，看来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

    他转头看了少年一眼，又低头对邱凯御道：「这孩子刚才应该没有顶撞到您吧？真是不好意思。」

    对方一位相貌堂堂的年轻Alpha，却态度谦卑得不断朝穆承雨跟邱凯御两人低头道歉，也不在意到底是不是自己理亏，弄得造成误会的穆承雨非常窘迫，他赶紧出言道：「没有的事，你千万别那麽客气，我们就是正好都在看湖底下的雕刻，这男孩非常面善，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穆承雨外貌姣好，语调轻柔，又让邱凯御武断得护在身边，让瞻少一瞬间不好揣测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他含着笑容礼貌得朝穆承雨又是一个欠身，并向邱凯御准备告辞带着少年离开，穆承雨却阻止了对方的去意。

    「等等、」

    瞻少转过头，讶然看向穆承雨，反倒是少年一直对着穆承雨有着极大的好感，微微肉呼的脸颊上灿烂的笑容没有歇息过。

    邱凯御也想知道为什麽穆承雨会对着一个陌生的少年大感动摇，他就静静得等候穆承雨开口。

    穆承雨斟酌着措辞，似乎很热切，又带着忐忑的惧意，倒是邱凯御从未见过的模样，在他的印象里，穆承雨总是寡淡的甚至可称得上薄情，他稍微加重了握住穆承雨肩膀的力道，想让他安心下来。

    穆承雨侧头望了邱凯御一眼，唇角轻轻一扬，接受了对方的好意，他对着瞻少问道：「我可以请教他的名字吗？既然萍水相逢，就这麽道别实在有些可惜。」

    少年却机灵得看了一眼瞻少的脸色，见对方没有异议，便抢答着对穆承雨道：「我叫漾漾。」

    穆承雨浅褐色的双瞳一瞬间变得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