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妃作品集 - 耽美小说 - 因爱而令(主攻/1v1/ds)在线阅读 - 15 不告而别(高中篇结束)

15 不告而别(高中篇结束)

    夏旭在天黑前回去了,萧程哲估摸着哪怕他当天不说,拖到周日怎么也要和陆泽睿摊牌了。

    他很想打电话过去问问情况,但想到周五晚上老曾和俞老板说过,这件事中最重要的是夏旭本人的意愿。他可以劝,但终究无法代替老师做决定。

    萧程哲最终还是按耐住了催促的想法,决定相信夏老师。

    周日一整天,夏旭那边杳无音讯。萧程哲一直捧着手机,他很害怕老师又被那人施暴,无助地向自己求救被错过,这天晚上一直撑到后半夜都没睡着。

    或许是老师还没找到机会约陆泽睿见面提出分手呢。萧程哲安慰着自己,凌晨三点时终于撑不住了,发了条短信问夏旭:“老师,一切还顺利吗?”

    那之后他就昏睡过去。一觉醒来,手机上依旧没有回音。

    萧程哲心里一慌。今天周一,是该上学的日子,夏老师这会儿理应已经起床准备去学校了,不应该没有看到消息才对。

    难道起了争执,严重到进医院了?或者手机又被摔,彻底坏了?

    虽然只要去了学校就能当面问个清楚,萧程哲还是没忍住拨通了夏旭的电话号,想提前求个安心。

    可惜电话对面传来了忙音。夏旭没接。

    先去学校……去学校再问问吧。

    萧程哲强作镇定地起床洗漱穿衣,但是仓促的动作和系起外头扣子时微微颤抖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动摇。

    他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一路小跑到公交站,站在早高峰的车上的时萧程哲不住地将握着拉环的手指紧了紧,又一根根松开,毫无自觉的焦虑行为在旁人看来十分古怪。

    走到学校附近时,那种不好的预感进一步加深了。进校门的时候门口会站着几个值日的学生,萧程哲刚刚跨入校门,就听到左侧的两个值日生小声嘀咕着:“喂,这不就是高三十班的那个谁吗?听说他俩关系’很好’的……”

    他们的声音很轻,萧程哲没听太清楚。可在这个日子,本就心中忐忑的他心脏猛地下坠,迅速转头看向那两人。

    他脸上还有周五打架时留下的伤,之前红肿的脸颊现在淤血了,看着吓人。这周轮值的是高一的学生,被萧程哲发狠的模样惊得顿时噤声,就怕他下一秒就要公然在校门口揍人。

    萧程哲没在众目睽睽下抓着两人的领子逼问,只停了一瞬脚步,随即快步走了过去,越走越快,到后来完全奔跑起来,往教室里冲。

    他离得老远就感受到了教学楼里十分诡异的气氛。路过的教室里,许多学生都在窃笑着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时不时还眼神四处乱飘,像是怕被谁揪到似的。

    萧程哲猛地冲进教室门内,人声鼎沸的教室霎那间安静了。

    “萧程哲你可算来了!你也知道了吗?”第一排的同学抬头看到进门的是谁后,一脸微妙的表情,把手放在嘴边小声地对萧程哲低语。

    “我知道什么了!?”萧程哲气喘吁吁地反问他。

    对方神秘兮兮地冲他抬抬眉毛:“就是夏老师是sub的事啊!还有那些照片……”

    “照片?”

    萧程哲只觉得全身发凉,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他很想知道究竟在这么一个普通的周一早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潜意识中却不敢面对这样的结果。

    “啊对哦,你没加到咱们班的群发邮箱里来!就是每科老师单独设了一个的那个。然后啊,今早很早的时候,好多人都从夏老师的群发邮件里收到了这个……没过多久图片链接就失效了,但有人手快截图存下来了!你不知道刚才班主任他们脸色有多难看!她凶得要命,跟我们讲谁都不许再提这件事……”

    一边说着,坐在第一排的学生神秘兮兮地将手机递给萧程哲,眼睛一个劲儿地往窗外瞥,生怕班主任下一秒就和幽灵一样出现在外面把他抓去痛骂一顿。

    “……!”

    萧程哲一把夺过手机,无视了同班同学恼怒的“喂你小心点我新买的”抱怨声音,一瞬间仿佛失聪了,声音蒙着一层雾气听不真切。他脸色难看地划动手机屏幕,看着那上面划过的一张张,以夏旭为主角的“情色照片”……

    完了。

    完了。

    完了。

    萧程哲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为什么夏旭会被拍过这些照片?他自己知道吗?不,不一定……照片里他几乎都是失神的状态,甚至有被捆着蒙住眼睛的情况,身上的痕迹触目惊心。

    此时此刻,邮件里透露的什么体检报告作假一事已经不算什么了。

    如果夏旭是sub的事情只是被捅到校领导那里,他或许会被约谈,会被劝说主动辞职。但起码他的教师人生还有很多可能。他可以等未来与dom有稳定关系后再尝试入职别的高中,可以去其他对身份不做要求的地方教书。

    现在这些东西被散播给了全校,被正处于青春期的学生们事不关己地当作桃色新闻,一传十、十传百,甚至大概率已经传到了别的学校……

    他们高中的领导和家长这会儿应该已经气疯了。如今事情演变成这样,就算辞退夏旭,哪怕让老师们再怎么努力捂住学生的嘴也无济于事……

    “萧程哲,你没事吧?”

    同学看着萧程哲一言不发,观察到他一点点变得骇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我知道你肯定很失望。毕竟你那么尊敬的夏老师私下里却是……这样的人!你不用觉得难堪!这种事只看平时谁知道啊……”

    “你——说什么?”萧程哲转过头,用刀子一般的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的同学,“你再给我说一遍?”

    “哇啊!你干什么?我、我没有恶意啊……”

    就在他以为萧程哲紧攥的拳头要落在自己身上时,班主任高亢的怒骂声插入两人之间:“萧程哲你想干嘛?离他远点!你、你们!是不是又在乱传话?都给我闭嘴开始早自习!”

    一瞬间,教室里鸦雀无声。刚才凑在一起聊天的学生们一个个回到自己的位置,但他们脸上的那种暧昧的窃笑却是班主任怎么吼都管不了的。

    她扭头就看到萧程哲双目发红,心里骂了一句,都快到新年了,都是些什么破事儿!就不能晚几年等她光荣退休了再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班主任催萧程哲快去坐下。可他一动未动,死死地盯着她问:“夏老师现在人呢?”

    夏老师。还夏老师呢!班主任现在一听这三个字就恼火,没好气儿道:“没来学校!辞职了。你也别给我提他了。”

    萧程哲“哦”了一声,顶着众人打量的目光走向座位,把书包往椅子上一扔,然后头也不回地从后门出去了。

    班主任在后面怒火滔天地大喊“萧程哲你给我回来”,他就像压根没听到一样,理也不理。

    怎么办。

    这下怎么办?

    萧程哲浑浑噩噩地走到办公室去,屋里里几乎空着。所有带班老师现在都去教室里“镇压”骚动的学生们去了,剩下的那几个老师抬头见到萧程哲进屋直奔夏旭的办公桌,纷纷一脸尴尬地低下了头。

    “……不是说夏老师没来学校吗?他的东西呢!抽屉也空着!他什么时候来收拾的!?”萧程哲看到夏旭空无一物的桌面,仿佛心脏骤停,大吼着叫道。

    办公室角落的年轻的女老师看他这模样,不敢靠近,远远地告诉他一早上年级组长气冲冲地进来,嘴里骂着“恶心”,把夏旭桌上的私人东西全都扔了。最后只留下了学校的文件和没来得及发回去的卷子练习,准备等上面安排交接给新的语文老师。

    萧程哲听完,无处泄愤地重重捶了一下桌面,一下子险些将桌板拍断。

    他暴怒的样子叫办公室里的两个老师尖叫了一声,站起来惊慌失措道:“萧程哲!你这样我们可要去叫保安了!快回教室!你班主任让你进来了吗?”

    “告诉我夏老师的地址。你们学校应该有吧?”萧程哲置若罔闻,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抬头问道。

    那两个老师赶忙摇了摇头,她们只是教副课的,这种同事的个人信息真的一概不知。

    萧程哲好似平静地点了点头,在她们惊恐的注视下,跌跌撞撞地走出办公室。

    他当然不准备回教室。萧程哲一边不停地给夏旭打电话,一遍遍听着“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的语音,执着地无限次打进去。

    回过神来的时候萧程哲走到了校长办公室门前,他本能地认为夏旭的家庭住址肯定被记录在什么地方,那校长既然是学校里最大的官儿,他的屋子里肯定有。

    校长办公室的门锁着,萧程哲使劲儿转动把手无果,甚至忘了自己还会撬锁这项技能,直接就要上脚踹开。他弄出来的动静太大,没几下就引来了同层的其他老师,很快就被他们叫来的保安架着拉到了一楼。

    一早上不得安生的班主任赶了下来,冲着神智不清的萧程哲怒吼:“萧程哲你牛逼啊!想退学是不是?高三只剩半学期了,你想在这个关头退学是吧?我不拦你,但你别给我影响别人!”

    她气得要死。萧程哲没有家长管,她不能打电话让他家里来提人。把明显情绪过激的他放在班里里是个隐患,可学校又不敢把人关押起来。

    最后她只能让保安把萧程哲请出了教学楼,让他在操场上冷静冷静。

    气愤之余,她心里也很害怕。

    萧程哲的态度太诡异了。

    那眼神绝不是一个单纯的学生得知自己敬爱的老师被传了艳照的眼神。

    那是被抢走了最珍贵的宝物的模样。

    几乎被半拖到操场上,萧程哲被冬天的寒风一吹,脑子终于清醒了一点,找了一处背风的强缓缓蹲下。

    他可以轻松翻墙离开操场,可现在就算出了校园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夏老师。

    夏老师现在是什么心情?会不会又像前天那样,崩溃到失去意识?有没有人能救他?

    萧程哲一边强行自己变得滞涩的大脑极速思考,一边紧了紧宽大的校服外套。

    他的电话全都无人接听,短信尽数石沉大海,更令他惶惶不安的是夏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微信里的个人信息和朋友圈全部清空了。

    萧程哲害怕。怕夏旭本人也像这样,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手足无措之下,萧程哲像看到最后救命稻草一样点开俞宸的微信。

    这是唯一一个知道夏老师的事,而且对他的遭遇表示了同情的成年人。萧程哲不知道除了他还能向谁寻求帮助。

    萧程哲颤抖着声音用语音颠三倒四地描述了今早的情况,他甚至不确定对方能不能听懂,因为他有自知之明,知道现在的自己连语言都组织不好。

    发了消息后,萧程哲捧着手机埋下了头,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忍不住噼里啪啦地落下了眼泪,落在地上,打湿了冬天冻得干裂的泥土。

    这是他第二次为了夏老师哭。

    自从父母去世后,他不知道有多少年不曾再哭过。被亲戚们嫌弃地当作包袱推搡,他没哭过。刚开始一个人生活的时候,家里突然停电停水,他没哭过。在学校被人莫名其妙找茬,打得鼻青脸肿的,他也只会硬着头皮打回去,一滴眼泪都没掉。

    他也搞不清楚这些眼泪为什么而掉。除了为老师不甘,或许还有他自己的懊悔。

    萧程哲想起自己前天和老师说了些什么自以为能够拯救他的大话,信誓旦旦地保证夏旭会开始新的人生,还说什么,遇到问题了要联络自己……

    得知夏旭下定决心要去分手,他根本没考虑过最糟糕的后果,满心欢喜只想着只要老师分手了,自己就有机会了。

    到头来发生了这种事。他,萧程哲,一个没钱没势的高中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师连最后的一点容身之处都没了……

    萧程哲用拳头狠狠地砸向身后的墙,指关节一下子就皮开肉绽,出了血。

    他不知道陆泽睿这么做是单纯出于报复心,还是觉得只要这么做夏旭就会社会性死亡,从而只能依附于他。不论出发点是什么,他都恶毒得可怕。

    我根本就不了解情况。

    我没有保护好夏老师。只做了些无谓的加油打气,然后就让他一个人面对这些……

    不知不觉中,萧程哲陷入了精神恍惚的状态,一直到被手机铃声“吵醒”,这才发现自己满手都是血。

    他打了个激灵,急切地把手机拿起来,却发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是“俞老板”,不是夏老师。

    “喂……”

    俞宸已经大致弄清楚了状况,刚去找了几个朋友拜托他们打听一下这件事后这才打回来。

    电话一接通说了没两句他就听出萧程哲状态不对劲,于是借着询问具体情况的机会,让他先冷静一下。

    这时的萧程哲很难听进去劝,喃喃道:“你说……是不是真的和老师说的一样,那个男人迟早要去和女人结婚……所以……如果不是我催促老师去分手,如果他等那个男人主动说,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你傻了吗?清醒一点,这不是你的错!”俞宸在电话那头听到萧程哲的发言,无奈地挠了挠头发,“虽然你现在这么想无可厚非,但你想想啊,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就算这次没发生意外,以后不永远是个隐患吗?”

    “……”

    萧程哲沉默了一会儿,深呼吸了几下,甚至差点发狠打自己一巴掌,这才平复了些心态:“……我刚才打给夏老师他不接电话,我又压根不知道他的住址,很担心他是不是还被陆泽睿控制着。然后我刚才想去校领导办公室翻资料找……”

    “你……”俞宸咂了一声嘴,无语至极,“你就这么想进局子?”

    “如果进局子警察就能重视这件事的话,我无所谓!”萧程哲急切道。

    俞宸气得想笑,但考虑到萧程哲的心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你别瞎搞了。我托关系去查查。要光说六七年前的校园暴力或者劈腿这种级别的事儿,警察八成不会管,但如果真按你说的,他把那种照片群发到学生的邮箱里,事情就有操作的余地了……妈的,这人可真是疯了。神经病啊。”

    萧程哲眼睛一亮,仿佛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你有关系吗?那、那你还有办法能让老师复职吗?或者让他去别的学校上班也行啊!这件事他才是受害者吧?拜托你……”

    他知道这不是俞老板分内的事,而且这不是他麻烦对方的第一件事了,这很不符合萧程哲平时不求于人的作风。

    但此时萧程哲真的想不出别的方法了。他只是一个没有父母,没有钱,也不得老师们喜欢的高中生,在突发情况面前弱小得超乎他自己的想象。

    俞宸沉默了。停顿了一下,他开口告诉萧程哲,隐瞒sub身份入职这件事夏旭确实知情且犯了错。如果只是这件事被捅到校领导面前,也许还可以找关系想想办法跳槽。

    “可现在全校学生都看到了那些照片,退一万步说,就算托关系打通了学校,你真的觉得他还能继续当老师吗?你觉得……他以后还敢站上讲台?”

    “……”

    这些萧程哲都懂,都知道。

    但听到俞宸赤裸裸地把这些事情摆在他眼前,他突然觉得很绝望。

    原来有些事情一旦发生真的无法挽回。

    “我会帮你的。好人做到底嘛。不光是为了帮你,我作为一个dom,在店里见到过各种各样的sub客人和员工……眼睁睁看到有个sub经历了这种事,我的良心看不下去。”

    电话那头传出打火机的滋滋声响,大约是俞宸点了根烟。

    “这件事就交给大人吧,你个学生就好好学习别倒添乱了,屁用没用,只会给我找事儿。”

    萧程哲想要诚心诚意地谢谢俞宸,又觉得他说话真是直白得难听。结果没等他回过神来,对面就把电话挂了。

    纸包不住火。夏旭的桃色新闻和离职背后的故事在高中迅速传得沸沸扬扬。而萧程哲周一早上来学校后一连串冲动的行为被所有人看在眼里。很快,校园里传出了更难听的传闻。

    夏旭经常给萧程哲课后补习,萧程哲有多喜欢跑办公室找人所有人也有目共睹。众所周知萧程哲今年分化成了dom,却没在同学里找sub结对,甚至当面拒绝了sub同学主动投怀送抱。他那个所谓的“校外恋人”始终影儿都没有。

    自然而然地,开始有人猜测“他和老师有一腿”。

    谣言发酵了短短两天就越来越过分,有人开始在背后议论,说夏老师是因为出轨了男学生,在学校里乱搞被发现才被开除的。而且这事儿被捅到老师的dom那去了,被戴了绿帽子男友为了报复他,所以发了艳照。

    被萧程哲听到的时候,那人嘴里还嬉笑着说着什么“不过……男人嘛!不少人都幻想过和年轻老师来一次吧?哈哈哈,如果是我我也上!当然——前提得是性感女教师哈。”

    前面的谣言萧程哲忍了,但后面这话他说什么也按耐不住,把那人直接揍进了医务室。

    一直对他颇有微词的班主任这次却没有借题发挥,反而罚了所有乱传谣言的学生写检讨,转头甚至没让萧程哲写,只说她和上头商量过了,对他的惩罚是休学一周。这还包括了他此前“勇闯校长室”的事儿,除此之外就不额外追究他责任了。

    横竖无心学习的萧程哲屁都没放一个就回了家,过起浑浑噩噩,黑白颠倒地等待消息的日子。

    尽管消息和电话全都石沉大海,但他每天都打很长的一段话发给夏旭,回头读一读,他说了很多胡话。

    他一会儿安慰老师,想要对方至少在精神上能依靠一下自己。一会儿又显得十分脆弱自责,说要是自己当初没有让老师去提分手就好了。夏旭一直不回应,但萧程哲总觉得或许他是在看着的。于是他又断断续续地写,写他和俞老板之前怎么认识的,写对方答应自己会找人帮忙,所以夏老师不用害怕了……

    他就这么神智不清地跨了年,独自度过了人生最糟糕的元旦。

    休学五天后的清晨,萧程哲收到了一条回信。

    中午才幽幽转醒的他看到屏幕上新消息提醒显示的是“夏老师”三个字,一瞬间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你没做错什么。”

    看到这句话,萧程哲彻底惊醒。他匆匆解锁,看到紧跟着又一条发了进来:“对不起。”

    萧程哲鼻子一酸。

    夏老师说自己没做错什么。

    可他这又是在道什么歉?他难道就做错了什么吗?

    愣了一会儿,萧程哲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地迅速打了过去,急切地想要告诉夏老师,不要道歉。

    然而他却只听到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为空号。”

    萧程哲愣住了。他不懂,怎么刚刚还发来短信的手机号,隔了一会儿打过去就变成空号了?

    想了很久,他才想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夏旭早就准备要注销手机号了。“扑通”一声,站在床边的萧程哲一屁股坐回了床沿,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刚才在办注销业务的最后一刻,夏旭发了那两条消息。那是他对自己的道别。

    就这么在家里一直呆坐到晚上,萧程哲给俞宸打了电话。

    “老师他……走了。”萧程哲喃喃道。

    “他给我发了消息说’对不起’,然后他的手机就变成空号了。他是不是……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

    俞宸听着他丢了魂似的声音,叹了口气。他好像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半晌对萧程哲说,来上次去过的老曾的酒吧来,他有话要当面告诉萧程哲。

    萧程哲去的时候,酒吧显然未到开门营业的时间,空荡荡的,没有嘈杂的音乐也没有特殊灯光。俞宸在吧台前抽烟,老曾在吧台里站着代替酒保,看到萧程哲进来,远远地冲他招了招手。

    “他已经离开这个城市了。”

    一见面,俞宸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你说什么?你你知道他的行踪!?告诉我,他去哪儿了?他还好吗?”萧程哲“嗖”地从吧台椅上跳下来,惊喜交加。

    可明明答应了帮忙的俞宸却出尔反尔,不肯告诉他,也不赞同他去找夏旭。

    “我也没见到他本人。是我托关系找到警察那边问到,周日凌晨夏旭去报警,说自己长期被男友家暴,当日提出分手后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暴力。据描述当时他已经处于一个十分危险的状态,就连警局里的dom靠近他都会产生强烈的应激反应……”

    萧程哲瞳孔微缩,但并没有失去理智,声音发抖着让俞宸接着说下去。

    “后来他们花了好几个小时做情绪安抚,录口供。他情绪冷静了不少但不敢回家,说那个叫陆泽睿的有他家的钥匙。再然后天就快亮了,这时他突然接到了学校的邮件和电话……”

    然后好不容易状况稳定下来的夏旭,当场就彻底崩溃了。

    俞宸无声地动了动嘴唇。不过哪怕他没说出口,萧程哲也很清楚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那……陆泽睿他该不会……”

    萧程哲嘶哑着嗓子,发指眦裂。

    如果此时此刻他听说陆泽睿还和没事儿人似的过着正常生活,他真的无法保证自己会不会冲动之下做些什么。

    俞宸把他按回椅子上,掰着手指算着:“对sub施加人身伤害;侵犯个人隐私;传播淫秽色情图片……他已经被拘留了。哎,涉及到dom和sub的私事,警察一向都挺头疼的,不过多亏了我面子大——当然,你提供的酒吧里那段录音视频也帮上了点忙。这下估计等判下来他要进去待上个一年半载的。”

    “一年半……?他可是把夏老师的半辈子都毁了啊!”

    萧程哲觉得十年都不够陆泽睿偿还的。一年半载,这实在是太短了。

    老曾叹了口气,告诉萧程哲这已经俞老板走了后门的情况了。

    陆泽睿家境不错,但充其量也就是父母都在做高管的水平。俞宸在本地好歹是个有头有脸的富二代,家里都是做大生意的。这事如果没有他背后施压,陆泽睿只需家里给他多花点钱打点,关上十天半个月就能完好无损地回家,甚至可以不留案底。

    “有时候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老曾无奈地叹息道。这个事儿对于才十七岁的萧程哲来说,可能太现实,太沉重了。

    萧程哲低着头,又一次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

    他抬起头,用恳求的语气对俞宸说,他想见夏老师。

    俞宸沉吟了一会儿。

    他的确能查到夏旭去了哪儿。现在是信息社会,对于有不少人脉的他来说,只要知道了夏旭的身份证号,顺藤摸瓜地找到他新换的手机号,新换的住址,这些都不是难事。可是……

    “如果他需要你,他会主动找你的,或者至少会给你一个找到他的办法,不是吗?”俞宸看着萧程哲,作为一个清醒的旁观者劝道,“可现在他切断了一切联系离开这里,这说明他的精神状态不能承受任何人的靠近了——包括你,萧程哲。”

    萧程哲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是手指死死地扣着老曾递给他的那个装着可乐的玻璃杯,指尖发白到泛青。

    老曾是个多愁善感的男人,他一会儿觉得夏旭可怜,一会儿又觉得面前的少年可怜,两头为难。但听完俞宸的话,他作为见多识广的过来人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劝道:“你这样不是在救他,你会逼疯他的。给他点时间。”

    俞宸很讨厌做恶人,尤其是明明自己都已经帮了忙以后还要故意当恶人。但看到萧程哲自虐般地和自己的手指较劲,他还是下了剂狠药:“好。假设我告诉你了。你学也不上了,和个跟踪狂一样跑去找他,他呢因为你对他的好没有抗拒你。最好的结果就是他在这个精神崩溃的节骨眼上依赖上你。我打包票,之后他会变成比以前更加不敢反抗,对你百依百顺的sub。你呢就天天出去刷盘子送外卖养你们俩。这样你满意了吗?如果你盼着得到这样的结果,那你就去吧。”

    萧程哲低着头,抖了一下。

    他无声地摇摇头,再开口时仿佛一瞬间长大了许多。

    “我只是……只是想爱他而已。”

    “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这是萧程哲第一次说了“爱”这个对于他来说稍显沉重的字眼。

    以前他只说过“喜欢”。

    俞宸和老曾无奈地看着他,无言以对。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萧程哲面对的状况比许多年长者都要来得复杂得多。

    这个问题没有正确的答案。最终,漫长的沉默后俞宸拍了拍萧程哲的肩膀,给了他一张心理医生的名片,劝他有空去做个心理咨询。

    “这样吧。你先回去好好上学,给你自己,也给你老师一点时间。等你高三毕业了,如果还和现在的想法一样的话再来找我。我会帮你找他。”

    说完后他夸张地耸了耸肩膀:“啊啊我可真是流年不利自己给自己找事儿干,命里该着,遇到你这么个倒霉孩子!可惜啊我是个大好人,看不下去这种事儿。”

    他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没想到萧程哲真的跳下椅子,正儿八经地给他举了九十度的一躬,说自己一定会想办法报答他。

    也许现在他还做不了什么,但等高三毕业后的暑假他就有空了,到时候只要在他能力范围内的,当牛做马也好,他一定会尽力完成。

    俞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叫他快滚,别突然搞得这么正经。

    老曾给俞宸倒了杯存在店里的酒,冲着萧程哲挤眉弄眼,打趣道:“对你俞老板来说这不是洒洒水的事儿?就当他行善积德了,以后会有好报的。”

    “最好真的有。”俞宸低声“切”了一声。

    离开酒吧的第二天,萧程哲回到了学校。

    班主任很怕他继续发疯,从早上开始就对萧程哲戒心极强。

    然而萧程哲反常地没有理会任何人的闲言碎语,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沉默,乖顺。

    他再也没对哪个学生动手,也不再顶撞老师。每天除了吃饭和学习不做任何多余的事,比夏旭还在学校的时候更加认真向上。

    长大成人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这些高中的老师们早已见到过许多即将成年,或是在高三就已经迎来十八岁生日的学生们。他们很清楚,哪怕身体已经成年,但他们大部分都依旧还是彻头彻尾的孩子。

    然而在这新的一年,在一夜之间改头换面的萧程哲身上,他们好像隐隐看到了一丝大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