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妃作品集 - 耽美小说 - 我完全不爱我的儿子在线阅读 - 第三十九章 夏天02

第三十九章 夏天02

    当叶沛元决定要和一个人做朋友的时候,态度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冷淡的疏离走向过度的亲昵,中间不打折扣,突兀得让人疑惑。

    大部分时候,陆旭秋见到的叶沛元一直挂着笑脸,慈眉善目的,像一只温顺慵懒的猫,嘴上总说男人到了他这个年龄该享受的都享受尽了,剩下的人生只有扛起责任这一条路了。

    但问题是,叶沛元也就嘴上说说,过的还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日子,且没有一点使唤未成年雇佣“少年”工的自觉,或者说他的懒惰过于坦然,不干活就是不爱干活,从睡醒就叫唤着早饭吃什么,睡前还在那边嚷嚷着浴缸的热水放了没,一天甩着双手什么事情都不做,有时候让他出门遛遛自己的狗,结果绕着院子走了两圈就结束了,回工作室说外面好热,心里好累,立马又躺下了。

    所以后来陆旭秋也不指望他能做什么了,自己全部揽下了买菜做饭家务农活遛狗等等所有工作,说实话田园生活他过得挺悠闲乐呵的,还自己搭了个鸡舍和兔笼,研究起养殖业的行当。

    但偶尔吧,在忙碌的时候,叶沛元会从工作室下来,端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看着他,手上画着速写,时不时同他聊着天。

    “你这么闲的话,不如再去遛大圆儿两圈。”

    “不要,好累。”

    “那你项目的图纸画好了吗?”

    “懒得画。”

    回答得相当随意,是了,相处一个月,所谓建筑师本职工作并没有见叶沛元做过。偶尔看见他在工作室捯饬一些建筑模型,但冲着那突破常规的新锐造型,显然都不是当前开发这个旅游项目,大概率是随便做着玩玩,用于研究的作品。由此见得,他对项目本身一点儿也不上心,什么来当地考察这种话更像是理直气壮过悠闲生活顺便拖沓工期的借口。

    颇为神奇的是,也没有任何开发商或者相关人员催促过他。

    陆旭秋甚至怀疑叶沛元就是这项目的投资人,这不是没有理由的揣测,因为朝夕相处的过程中,他察觉到这家伙的家庭条件应该非常好。

    一来,叶沛元对金钱没有概念,陆旭秋刚来的时候他甚至反问每个月工资你想要多少,似乎说出任何数字他都能同意。

    “就正常的收入吧。”

    “正常吗?”叶沛元歪着脑袋问,“五万块够吗?”

    “欸?”

    “我们家之前的帮佣是这个工资,那应该差不多吧。”

    什么人家会请五万块的帮佣?很多企业高管也不过是这个数字吧,陆旭秋一脸吃惊,反倒男人一副少见多怪的模样。

    除此之外,他对物价没有合理的认知,当陆旭秋月末和他算饭菜和鸡笼的搭建材料价格时,叶沛元发出惊呼,“竟然这么便宜吗?才三百块?你确定吗?”

    “对啊,就山脚下每天早上都有辆三轮车卖蔬菜和鸡蛋,我们吃的菜一周也就50元不到,这些还是算上了水果的价格了,农村确实便宜很多。”

    ”我以为要三四千。”

    “你这太夸张了。”

    “嗯,可能我之前买的是这个价格。”

    “你在进口超市买的?”

    “不知道啊,好像就我家附近的……”

    你家附近到底是什么金价地方啊,陆旭秋听着挺离谱的,这要是别人他肯定觉得对方在装逼,可叶沛元那无辜的语气,茫然的表情,他倒是相信男人对此真的毫无概念。

    “这么说吧,一打鸡蛋在这个农村就卖五块,放到城市的普通超市大约15-20块,只有在进口超市,贴上free range egg的标签,一打鸡蛋才能卖上百来元。”

    “是这样吗?”叶沛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伸出大拇指,佩服地夸赞起来,“怎么你小小年纪知道得这么清楚?”

    为什么?自然是拜某人所赐了。

    他很难定义陆维倾对他到底是大方还是吝啬。说大方,自己念的是九年一贯制的寄宿学校,学费高出公立学校一大截,寒暑假的课外夏令营补习班一个没拉,虽然和同类比价格低廉,但也是出了钱的。但论吝啬,自小陆旭秋没有任何零花钱,就连购衣置装也是男人早就安排好的。

    陆维倾自身很省吃俭用,把全部时间都用在赚钱上,吃穿用度十分节省,基本不外出旅游,他这辈子唯一一笔奢侈消费就是买房。

    想也知道,对自己都如此吝啬的男人,对陆旭秋的日常开销更是精打细算。

    每年初,陆维倾会提前做好年度预算,包括寄宿学校的学费、生活费、住宿费、寒暑假的培训费,除了这些必要花费之外,其他开销都算得十分细致。比如置装费,因为个头因为长得太快,买的衣服往往跟不上他的发育速度。所以,陆旭秋所有的衣服都是商场里换季清仓打折扣时买的,同款一买就是好几个颜色和逐渐增大的尺码,最后一起算批发价。

    有时候一件白色衬衫陆旭秋从小学穿到初中,方瞬然还吐槽过你的衣服也会跟着身高长大吗?

    听着挺离谱的,但陆维倾不以为然,照他和方剑聊天时的的说法,非常理直气壮,“我一件衣服能穿好几年,不知道现在一个小孩动不动要买新衣服新球鞋有什么意思?更何况他们还要长个子,花那么多钱纯粹就是浪费。”

    “但现在的小孩比我们那时候要注重穿着打扮些了。”

    “所以啊,骗得就是你们这些为人父母的良心钱。讲真的,养小孩有任何意义吗,我现在要是一个人,早就买房买车了。”

    “你声音小点,别让小秋听见了。”

    “无所谓啊,他又不是不知道。”

    陆维倾确实无所谓,这种对话明着暗着,陆旭秋都听不下十多次了,几乎每年都要说上一遍。随着物价上升,国内教育产业和儿童市场的水涨船高,男人显然对不合理的育儿收费有着诸多怨言,这种冷嘲热讽在年底算开支结余的总账时最为明显。

    有时候陆旭秋很想破口大骂,又不是他想读贵得要死的寄宿学校,也不是他想参加寒暑假的狗屁夏令营,都是你自己要报的,究其原因,还不是你不想看到我,何必一副高高在上的金主嘴脸。

    但这些话最多想想罢了,始终憋在心里说不出口,多年来的精神压迫,任何埋怨第一时间都会条件反射地按捺下去,变成无可奈何的沉默。

    忍忍就好了,再过几年就好了。

    这样的想法撑过了一年又一年,随着上初中以来,男人对他的烦燥日益加剧,压抑感更加严重,陆旭秋开始想很多办法挣零花钱,比如靠卖答题本和练习册挣一些外快,比如参加学校的作文和演讲比赛,在获得奖品之后二手卖出去之类的。

    “可你要钱做什么呢?”

    “既然有一天要远走高飞,提前做好打算是必要的吧。”

    这种困境,使他变得更早熟,也使得他的心机比同龄人深沉许多,也许别的小孩还在那边肆意花着父母的钱时,他早就开始为以后做好了打算。钱赚来要做什么?当然是为了以后啊,用来上大学的,用来应急的,他依靠不了陆维倾,至少能靠自己吧。

    叶沛元听了这番解释,瞠目结舌地看着他,陆旭秋所展现出的成熟,是他这个年纪也做不到的。

    “可是陆维倾为什么要讨厌你呢。”叶沛元很费解,这些天的相处,他能确信陆旭秋是个很优秀的少年,至少自己有他这么个弟弟或者儿子应该会骄傲吧。

    “我不知道。”陆旭秋面无表情地回答,对于这个问题方瞬然也问过。

    连他自己也琢磨了很多年,小时候觉得是自己不够好,努力学习考高分,从不惹男人生气,也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吵闹,但根本没有任何改变,都是无用功罢了,随着他渐渐长大,他确信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讨对方的喜欢。

    “可能我消失的话,他就不讨厌了吧。”

    这样自暴自弃的话,忽然触动了叶沛元,他的眼神充满着怜悯,也有一种道不明的悲哀,“既然是无辜的,为什么要先谴责自己呢?”

    然后他伸出手紧紧搂住这个少年,消瘦的骨骼膈得陆旭秋很痛,这样亲密的距离,能听到彼此心脏怦怦有力的跳动声,亦能闻到男人身上高级的香水味,和陆维倾买的那瓶一样。

    只有在出席重大的会议和商务宴会时,陆维倾才会喷这瓶香水,连带着浴室里都是这股芬芳,但陆旭秋每次一闻到,精神都会紧张起来,这是个危险的警告。

    因为打扮得光彩照人的陆维倾,一点也不喜欢应酬,他不是个爱卖弄笑容的人,每次从酒局回来他的心情都糟糕透顶,甚至第二天还要去趟诊所,若是自己这时候闹腾出噪音,一定会引来他烦躁的指责声。

    想到那些话,从这个拥抱里感受的温暖和安慰,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深吸一口气,陆旭秋努力把负面情绪从脑子赶出去,他摇了摇头,主动换了个话题,“不说这个了,太阳快下山了,我带着大圆儿出去跑跑吧。”

    “我和你一起去。”叶沛元忽然提议道。

    “确定吗?你不是懒得动吗?”

    “咱们俩一起的话,我就有很多力气。”说完,他笑嘻嘻地举起自己的胳膊,佯装有肱二头肌的样子。从五官上来说,叶沛元不算好看的,眼睛本就狭长,板着张脸看起来像条狐狸,不过哈哈大笑时,眼睛会眯成月牙弯弯的形状,显得比陆旭秋还青春活泼。

    当然他的情绪很多变,时而感觉自恋过头,时而浑身散发着颓丧的气息,想法乖张,行为懒惰,充斥着矛盾。

    自那天起,叶沛元渐渐粘起他来,有时候是傍晚一起出门遛狗,有时候是上午去山脚下买买早饭,到后来,竟然可以清晨早起,同他一起去山上挖竹笋。

    当然,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少爷体质,干活还是算了。叶沛元挖没两下就坐地上开始喘气了,还没在一旁自娱自乐刨土玩儿的大圆体力充足。

    “所以你就在屋子里睡觉不就行了。”陆旭秋蛮想笑的,他也不懂平日从不锻炼的人突然要跟着爬山是什么心态。

    “我都快奔三的人了,能和你一精力旺盛的小屁孩比吗?”坐在地上用手扇风的叶沛元翻了个白眼。

    “再过两个月我就16岁了,放古代都成家立业当官了好吧。”陆旭秋边说话边拿着锄头刨地,刨到土松了便用双手用力拔笋头,这功夫看着简单相当耗费体力,半篓筐还没装满已经大汗淋漓。

    完全忽视后半句话的叶沛元,重点完全歪掉,他侧着头点了点手指,“两个月……欸,你是处女座啊。”

    “不知道。”陆旭秋觉得太热了,把T恤脱了下来,随手扔到框里,“难道你对星座还有什么研究吗?”

    叶沛元刚想询问生日顺便发表一番对天秤座的盘点,结果一抬头就看见陆旭秋赤裸的前胸和后背,年纪轻轻腹肌俨然有型,将近一米八的个头看起来很是健壮,顿时语塞。

    “怎么不说话了?”陆旭秋没听到动静,他回头看了眼。两人目光相交,叶沛元双颊红了一片,连忙收回眼神,扭过头去。

    再之后,聒噪的男人忽然变得安静起来,偶尔接两句没头没尾的话,原以为他只是累了,结果这种不对劲一直持续到了晚餐结束,叶沛元吃饭便早早回去睡觉了,连睡前常规的使唤他倒牛奶放热水都没动静。

    陆旭秋不太明白,晚上躺在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地思索着。山区的夜里蚊子很多,就算隔着蚊帐中,也能听到嗡嗡的吵人声,手机没什么信号,又上不了网,加上今天这事儿想不明白,心里总堵着慌。

    他挺讨厌揣摩别人的心情,一个陆维倾已经够让他想不明白的了,按理说,叶沛元是个坦诚的人,情绪很直接,有因有果,突然这么变扭让他很难受。

    就好像明摆的告诉你我很不爽了,但又不直接告诉你我到底为什么不爽。

    为什么成年人总要这么迂回呢?

    陆旭秋心烦意乱无法睡着,索性穿好衣服,打算出门晃晃,正当他要离开的时候,他听见寂静的屋子里传来微弱的呻吟和呜咽。

    十分隐秘,如蚊子的叫声,可声音里的痛苦是具有穿透感的,陆旭秋怔在原地。

    生出疑惑的他,顺着声音走上楼梯,他的脚步很轻,像猫在踏步,二楼的房间紧闭着没有任何光亮,声音不是从这里传来的,他继续朝上走着,直至停在没有门锁的阁楼前。

    隔着一扇门,声音清晰地从门内传来。

    像竭力忍耐什么的呜咽,偶尔夹杂哭腔的哀吟,很痛苦。

    陆旭秋心里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但双手不由使唤地轻轻推开了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