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然而明日白日间却正好有一出丧事,阿素心里藏着事,经文念得颠三倒四,白成了黑,黑又成了白,索性住持以为平日里这位施主毕竟交厚,阿素是伤心过度所致,倒也没有存心注意。 如果住持注意到这许多端倪,不知事态是否会有改变?但想来变数不大,阿素已心旌摇曳,端的只是那一点惴惴不安的表象,旁人若是阻拦,只怕说不定更会让阿素的心硬也说不准。 阿素这边惴惴不安,而潘重那边却算得上是春风得意,他清早归家,倒是让守门的小厮惊了一惊,只揉着眼睛说一声大爷早,潘重穿过园子往院里走,随口问,“大娘子这几日过的可好?” “前几日还埋怨着,后来也只不管了。只是大爷陡的这么回家,毕竟是没有好脸色看的。” “你这油嘴滑舌的。讨打。”潘重笑说,回过身就要拧那小厮的脸。 “阿哥把家里当成是个游玩处,还不许人家说句实话了。”有一句声音远远地飘过来,潘重定睛,发现是潘素青清晨在园子里练剑,这下可把他逮个正着。“你下去吧。”潘重对着那小厮挥手,“青弟。还是那么用功。” 潘素青不动声色,见着潘重精神勃勃,不像是耽于酒色的样子,但毕竟外宿多日,说是一心游玩他又是不信的,于是便只问,“兄长怎么如此突兀地想着回来了?” “怎么你也这样夹枪带棒的?我回来又怎么了,前几日实在是有事耽搁了,我向你赔不是还不好吗?”潘重笑嘻嘻地作了个揖,“我去瞧瞧你大嫂去,你今日若是得闲,我俩就一块儿出去玩玩,省的你老是疑心疑鬼。” 不等潘素青答话,潘重一甩袖子就迈步朝着林芳落的院子走,林芳落向来午时起身,潘重琢磨着时候毕竟还早,没成想一推门,却看到林芳落已经在梳洗了,正往乌云似的黑发上插簪子。 “娘子。”潘重笑说,胳膊架在椅背上颔首,“美人梳妆总是不让人生厌。” 林芳落冷哼一声。“你别和我遮掩,是不是又有新人了?” “这样说来我倒是谁也藏不住了。你什么意思?”潘重问询。 “只要别往家里带,我管你闹成什么样。”林芳落目不斜视。 “娘子如此通情达理……”潘重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 “怎么?”林芳落皱眉。 “没,我只是在想青弟说来愈来愈冲了,想是年岁大了在家里也闲不住,是不是给他寻个一官半职,才是出路?” “人家少年志气,怎么你就没有这百般想法?” “人有几回年轻时,我是不愿大好的时光都花在衙门里的。今日灯节,娘子打算携伴出游否?” “不与你一道?” “我与新人相约。”潘重笑说,走到镜前小心地梳理梳理林芳落的黑发,“我越看着人家的好颜色,越感觉皮囊不过是尘土,但每每总被人家的神态攫住,只恨红颜易老。我非得挥霍才好。” 林芳落纤手捏一捏潘重的掌心,“到最后一场空,不知道你怎么打算?” “大不了去讨饭,也算不枉此生。”潘重笑说,“林娘,你记得多存家底,到时候我千哭万嚎,只是别理着我。” “我管你。”林芳落冷哼一声。 “你身边的小丫头前不久不是出阁了吗,如今你找到人选了么?” “王妈的小女儿在我身边侍候着呢,是个好孩子。” “我不多打搅你,与青弟约着呢。” “多注意就是。” 潘重走了后那小丫鬟才敢怯生生地端着水从屏风后出来,“他又不吃人,你何苦这么受怕?”林芳落对镜端详,长叹一口气。 “只是老爷对娘子这么说话,到底肆无忌惮了些。”小丫鬟怯生生地说。 “那又如何。”林芳落一摔帕子,“他本来求娶的就不是我。他想娶姐姐,我气急,寻到他又辩驳不出什么言语,左思右想,最后发狠道,‘你哪里配?’” 林芳落看着镜中的好容颜,对小丫鬟说,“让下人上菜。” 潘重那时候的神态依稀还在眼前似的。高个的英俊青年愣怔,然后笑开,只是执住了她的手,笑说,“我确实不配。” 隔日婚书就送到了林府。 眼见着湖面平静无波,“不若我们休息休息再说。”潘重提议,在湖边的大石上坐下。 潘素青颔首,只是立在一旁,潘重略为思索,他心中向来郁结不住,于是脱口便把今早与林娘商议之事说出,“你如今也有些年纪了,学识也不亚于旁人,是不是也要寻个事做?” 潘素青胸中转了两圈才理会过潘重意思,“兄长这是嫌我在家了?” “哪里的话。只是大好年华,总要不辜负才好。”潘重握住潘素青的手,眼见着对方双手洁白修长,笑说,“全无以前那般样子里。以前,这边一道,这边也一道,全是被那歹人抽出的印子。” 潘素青的手在潘重掌心中微微抽动一下。潘重看着这双手洁白剔透,又不似女子那般无骨,心中欢喜,就握着在唇畔吻了一下。 潘素青陡的将手抽离,那手擦过潘重脸侧,倒像是一个耳光似的,“兄长糊涂了。我不是街边的戏子。” 潘重皱眉,“是我糊涂。但你何苦折辱旁人。人家难道不是可怜人?” 潘素青眉心抽动,像是哽着一口气在喉间,“用得着兄长可怜?” “你越说越放肆了。我看今日就此作罢。不然你我哽着一口气,不是出来找乐子,倒像是出来找气受了。” 潘重抽身,行了几步眼见着寂静无声,原来潘素青并没跟上来,“要我牵着你的手不成?”潘重恶语,潘素青不答,于是潘重这口气也就瘪了下去,“我不知道你在着些什么恼,总不是人家给你气受了?你我虽然并无骨血,但我从来将你当成亲弟看待,又是谁折辱你了?” 潘重伸手去牵潘素青掌心,却没料到潘素青一下握住他手腕,指腹在勃勃的脉搏处摩挲,姿态恰似淫靡。 潘重下意识挣开来反握住潘素青手腕,“青弟,你这是何故?”潘重皱眉。 潘素青不言语,只拿沉沉的黑眼睛盯着潘重。 “你何苦这样自轻自贱。那时……是我一时错念,我几时不拿你当成亲兄弟看待,我还要怎样弥补你呢?”潘重松手,“你到了年纪,自然应该想着成家的事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你我并无其他,只有着兄弟之实而已。” 潘素青笑了一下,“我还没言语,兄长说这许多,倒像是心虚似的。” “由不得我不心虚。你知道我向来不遮掩,只是怕你多心才说这许多。当时我买下你时确实存了旁的心思,而我待你这么多年,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把你当成兄弟看,你总不要再那么想。”潘重捏住潘素青双肩,往日少年瘦削的双肩如今也有了些许厚度,清瘦的男孩如今也变得像白杨似的挺拔,潘重细思之下还是将潘素青搂入怀中,“你总不能辜负我。” 耳旁是潘素青变得有些低沉的呼吸,潘重只以为对方哽咽,也并未作他想。 而潘素青双手握拳,只想着潘重紧贴时胸口那两块宽厚弹实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