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陈潞尧跟黄景行在楼下大眼瞪小眼,一等就是一个下午。 他摸摸自己叽哩哇啦叫个不停的肚子,苦大仇深地瞪着依然立在原地的人,心骂他马的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站那么久还不动弹的。 本来他是打算去叫彦叔,只不过他眼看着黄景行在这儿杵着,哪还能离开半步,最后还是青松见餐盘大半天都没收拾回去,找了纯风过来看看,这才给了个方便。甚至他今天一天卫生间都没跑,吃东西也就啃了几个纯风给拿来的糕点,这会儿饿的前胸贴后背,天也快黑了。 其他人早早都聚集了过来,彦叔焦急的什么似的,走进走出的吩咐下人准备汤药,隔一段时间便去响书阁门口的风铃,可池瑞之在里面就是一直没有动静。 “彦叔,要不要上去看看?” 小花园里已经点亮了烛灯,此刻也是灯火通明的。 彦叔不赞同的看黄宴清一眼,“爷没吩咐,不可。” “那就让小叔进去瞧瞧吧,”黄宴清向着微微打开一条缝隙的窗户张望,有些着急,“这都大半天了,爷一直没个影,万一在里头出事了呢?” 黄宴南跟他一向亲近,闻言就跟着附和起来,“是啊,或者先让小叔把血药端进去吧,爷总得把药喝下去啊。” 黄景行站在他们之间,听到这话微微低下了眼睫。 “…景少爷,等这一波潮热过去之后,爷下楼来再说吧。” 黄景行拧着眉,浅淡眉眼间染着愁绪。彦叔瞧着他的脸色,心里也不太好受。他和池瑞之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他们十四岁相识,十七岁融血,情谊甚笃,如果不是因为这孩子的家世,三年前他也不至于做出那样的决定… 唉。 “彦叔,还是——” “宴清。” “…” 黄宴清不服气的还想再说什么,黄景行一个眼神飘过去,又被黄宴南一拉袖子,只得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陈潞尧跟个门神似的,没形象的蹲在所有人的最前面抓着一块梅花糕啃,看这几个人推来推去觉得无聊的紧。不就是上去瞧瞧吗,这一个个的,都把池瑞之的话当圣旨。 吃完东西拍拍手,他掏出手机看了看,已经六点半了。 宋啸是半个多小时前下的飞机,这会儿肯定已经被司机接上了。 他灌了一口冰凉凉的桃子汁,弯起眼睛冲他们笑笑,“你们别争了,马上阿啸就回来了,让他去吧。” 这话一出,众人都有些愣怔。彦叔最先反应过来,皱起眉头问他,“宋少爷不是回学校办理休学了么?” 说好要走四天的,怎么这才第二天就跑回来了。 “…你把爷的事跟他说了?” 陈潞尧正要答话,黄宴清却突然打断了他,脸上怒气冲冲的,“爷吩咐了谁都不准进去,宋啸凭什么?” 嘿,说话又被这小子截胡,陈潞尧脾气再好也禁不住黑了脸,他是真搞不懂这人为什么就是要针对他们,这种事事争抢的性格,果然是黄家能养出来的。 “凭什么?就凭阿啸是宋家未来的家主。你一个黄家不入流的子侄,哪那么多屁话?” “你…!” 黄宴清大少爷当惯了,在家里又十分受宠,从来只有他引以为傲自己的身份,哪里有人敢这么羞辱他,当即就拿手指着他,气的涨红了脸却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没办法,谁让陈潞尧一点都没说错。 宋陈黄洪,他们黄家只排第三,他也确实只是子侄,旁支的少爷,跟主家的嫡少爷们没法比。若不是黄景行从小疼他,他也不可能有机会进入池府。 “宴清,”黄景行加重了语气,眼睛却对着陈潞尧不悦的眯了起来。“几年不见,你年纪长了,怎么还是这么任性。爷白教你了?” “我…” 黄宴清红着眼睛喊了一声小叔,黄景行没搭理,彦叔也默认了陈潞尧的话,低着头跟青松商量药房的方子,并不参与主人家的纷争,他只好作罢。 只不过,宋啸能不能进去,还是得看池瑞之的意思,他们没法做主。 这一段争吵总算暂时平息了下来。 陈潞尧心内切了一声,越发觉得没兴味起来。他从来没拿自己的身份压过人,想不到这可笑的嫡庶尊卑在这还挺管用的。 ———————————————————— 宋啸到池府门口的时候已经接近七点。 其实本来半小时前就该到了,只不过今天不知怎的,路上堵车堵的可以,一来二去就花费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 他回的很急,出机场的时候表情更不好看,只一个劲地鼓捣手机,跟了他多年的司机见了没敢搭腔,不愿意去触自家小少爷的霉头。 到了大门口他才缓和了脸色,叮嘱他去跟宋烨说一声他回来了,就拽着行李箱大步流星的往池府里走。 其实一下飞机他就不停地在给池瑞之发信息,只不过他发了好几条过去,那边才简短地回复过来一两条。言语中他倒是说自己好些了,不过宋啸不太信,毕竟陈潞尧报告说他一直窝在楼上,一点声响都没有。 现在这个时候,正厅里应该都是下人在收拾餐桌,可他一路走来却没见着一个,想找个人帮他把行李箱放回去都没法。 人都跑哪去了? 他正纳闷,熟稔的走到后厅去,还没过长廊就瞥见书阁那边的小花园里火光通明,人影憧憧的。 下人们忙的这样,果然是池瑞之又发作了那个毛病。 他一边走一边给池瑞之又发过去一条消息,告诉自己在书阁楼下了,马上就去陪他。这次那边倒是回的很快,就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我下来。 他上次犯病的时候身子软成那样,能有力气下楼吗?万一在楼梯上跌了就完了。 宋啸啧一声,干脆扔下箱子跑动起来,很快穿过幽暗长廊来到了小花园的入口。 里头正满满当当站着一伙人,听见身后响动不约而同的转过头来。 “诶!阿啸!” 陈潞尧眼尖,第一个注意到他,如释重负的招呼了一声。可算回来了,真快累死了。天地良心,他今天一顿正经饭还没吃呢,全天守护兄弟老婆了属于是。 他应了一声,紧接着又跟彦叔问了个好,稍稍解释了两句,只说自己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 彦叔点点头,目光里带着些许无奈。宋家少爷为什么突然赶回来,他清楚得很。这孩子心里对爷存着那份心,只是爷未必愿意啊…再说还有景少爷在,宋小子又霸道的很,只怕一场纠缠是免不了的。 他想着便看向了也正沉默望向这边的黄景行。 黄宴清站在后头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又按了下去。 宋啸其实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个站在人群正中的男人。之前从来没有见过,陈潞尧又对着他一个劲的使眼色,想必这人就是那个黄景行了。 意外的他跟池瑞之竟有些像,也穿着一身古气的纯黑衣袍,上头点点缀着金绣,贵气矜雅,十分衬他。同样的身姿高挑,长发甚至及腰,扎成一束垂在脑后。他眉目清浅,整个人在那里就仿佛立在江南烟雨中,宋啸初看竟就觉他好似一株被打湿的鸢尾花。 是很美。 难怪陈潞尧一个劲地跟他描述,语气十分感叹,还说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能跟他平分秋色的男人。 ——颜值虽然不相上下,但兄弟我相信你肯定比他更会! 宋啸跟陈潞尧挑挑眉毛,不甚在意,略跟黄景行对视了几眼就移开了目光,几步上了台阶想要推开书阁紧闭的大门。 “宋少爷,爷吩咐了,旁人不可上去。” 宋啸轻轻拉起风铃晃了晃,倒没跟彦叔顶嘴,“他刚才说会下来。” 彦叔微微愣了一下,正想问你怎么知道,阁里就突然传出几声浅浅的脚步声。他立即抛下这个话题,招手唤来捧着药碗的纯风,打算池瑞之一出来就端给他。 阶下的人纷纷往前走了两步,黄景行也收回了放在宋啸身上的眼神,略有些紧张的盯住了大门。 门板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个小缝,一只修长的手伸了出来,慢慢将那个缝隙扩大,露出里头陷在黑暗中一个微微有些不稳的身影来。 “池瑞之?” “瑞之。”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来,只是宋啸直接伸手过去扶住了他,而黄景行停顿一下,脚步犹豫着还是选择留在了原处。 池瑞之仍旧没有力气,顺势牵住那条有力的臂膀,下一秒就被揽住腰抱了出来。宋啸站的笔直,胸膛宽阔温暖,一只手搂着他也毫不费力。池瑞之并不抗拒这样的温暖,甚至于若不是顾及着还有外人在场,他几乎想要缩进他的怀里去。 明明只两日不见,竟却觉得过了好久似的。 宋啸在他身上大概摸了摸,身子是滚烫的,衣裳却汗湿,扣子也罕见的没有扣拢,胸前两片衣襟还是被他用手合起按住的,不知道一个人闷着忍耐了多久,搞成这副样子。 “还难受吗?” 池瑞之轻轻摇摇头,迎着他关切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好多了。” 他一整个下午都没睡着,偶尔昏昏沉沉快要晕过去时,又会被难耐的痒意磨醒,脸上的泪痕不断交叠覆盖,哭的眼睛都红肿了。 “瑞之,好些了么?” 黄景行走上前来,想要借着烛光窥一窥他的脸色,只不过他被宋啸遮住大半身形,似乎衣衫并不整齐。 “宋少,先让爷整理一下形容。”黄景行不经意般看向他揽住池瑞之的手臂,眼神几不可察的冷淡下来。 “我挡住他就好。” 宋啸听的出他语气不对,但他此刻一颗心都吊在池瑞之身上,没功夫跟他宫心计。 彦叔在侧边瞥见黄景行冷峻的神情,爷一言不发,他只能上来打圆场,顺便挥挥手示意等待着的下人们先行离开。 “爷,药刚热过,您趁热喝了吧。” 纯风把药碗呈过去,却突的被黄景行手腕拦住。 “这药喝了没用。瑞之不是简单的发热。” 宋啸眉间皱起,偏过头看了看他和彦叔。彦叔嘴唇动了动,没反驳什么。想想上一回病发还是一个多月前,那时候池瑞之是喝了那枚玉佩泡出的血水,身上的症状就很快消了下去。他们是叫那种血水为… “瑞之,你需要血药。” 黄景行走近两步,宋啸立马把怀里人搂的更紧。池瑞之拍拍他,示意他先放开自己,然后同样伸手挥退了纯风。 “拿下去吧。彦叔,以后也不必再给我送药。” 黄宴清攥紧了手指,有些紧张地盯着他们的背影。爷看来还是选择要用血药的。这时候血怕是也不够了,好在还有小叔在。 “玉佩里的血你先别动。我可以现在就去放满一碗来。” “景行,”池瑞之叫住他,慢慢踱到光下,看了他片刻,随后将脖颈上的玉佩摘了下来。 “不必了。我不喝血药。” “爷…!?” 黄宴清诧异地看着他将玉佩放进纯风手上的托盘里,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爷竟然摘下了那块玉! “…” 黄景行望见他的动作,眼睛里的错愕慢慢转为绝望,半晌轻轻将玉佩捏进手心,苦笑了一声, “你还是没有原谅我。” “那不是你的错。只是你的选择。” 池瑞之重新拢好领口,握了握宋啸的手腕,就被会意的再次抱住,然后转身一起往屋内走去。 黄景行蓦地捏住宋啸的肩膀,手掌摁的死紧,仿若鹰攫一般。 “瑞之,我等你。你会需要血药的。” 池瑞之眼睫振动两下,没有回答。 书阁的门再一次合上,只留下垂着眸,眼眶泛上浅红的黄景行和其他面面相觑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