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忘
周梁展开轮椅,解说着使用方法,时不时问一句“明白了没”,尝试让赵小宽开口。他固定好控制器,上抬靠床那一侧的扶手,说:“起来试试。” 一秒、两秒、三秒……半分钟过去了,床上坐着的人一言不发,毫无反应。 冬日昼短夜长,太阳不到五点便匆忙下山。屋里渐暗,周梁盯着赵小宽头顶的发旋,没去开灯,直到窗外最后一缕残阳在他根根竖起的发间消失。 “我抱你。” “……”眼看周梁俯身凑过来,赵小宽跟见了鬼似的,一掌将他推开,“我会了,你出去吧。” 从中午回来到现在,赵小宽刻意表现出的距离感让周梁很不是滋味,偏偏还哄不好,以往都是和煦的春风,再待下去怕是要刮西北风了。他移开轮椅,在赵小宽身边坐下,承诺道:“我真不知道我妈会过来,以后不让她来了。” 是这个问题吗?赵小宽不痛快,又用胳膊肘怼了周梁一下,反问他:“你怎么不让自己别来啊?赶紧收拾东西回去,以后都别来了。” “那不行!我还得照顾你跟小油条呢。”周梁起身,把轮椅重新推到赵小宽面前,语气放软,“这轮椅电动的,过门槛也方便,快上来试试。” 赵小宽知道周梁为他好,轮椅肯定是精挑细选的,要不上午早回来了。他心里堵着一口气顺不下来,不想搭理也不想配合,觉得自己很没骨气,每次都这样不了了之,就好像他还喜欢着周梁。 “明天陪你做完产检,我要去趟外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周梁在床前蹲下,手隔着棉被轻轻拍了拍赵小宽的腿,抬头看着他说,“我们不吵架了好么?你会用了我就去做饭,不烦你。” 天色黑了下来,赵小宽感觉自己有点眼花,屋里明明很暗,周梁的眼睛好像在发光,亮得他心跳加速,不敢再对视。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又掀开被子,心想自己是真的没骨气。 终于哄好了。周梁发现有些善意的谎言,适当情况下还是要撒一撒的,前提是必须完美地圆回去。他默默给赵小宽穿上袜子和棉裤,脱下自己穿着的羽绒服给他穿上裹好,又及时把拐杖递给他,叮嘱他小心点。 羽绒服很暖和,赵小宽看了眼周梁身上的宽松毛衣,好像哪哪都漏风,想脱下来还给他,手被按住了。 “不许脱。我马上做饭了,厨房热。” “……” 周梁怕赵小宽摔着,双手把人圈住虚抱半扶,进退有度。在他的帮助和细心指导下,赵小宽坐上轮椅,右手操控摇杆原地360度转了两圈,适应方向后,拐弯出了屋,上手速度相当快,潇洒的背影跟夏天那会儿骑三轮有得一拼。 “到前面去,我教你过门槛。”他笑着跟了上去。 ** 因为轮椅的出现,与赵小宽之间的距离感似乎拉近了些,周梁欣慰的同时,有点难受。没轮椅时,赵小宽偶尔会接受他的帮助,也不太抗拒肢体接触;有了轮椅,反而比之前更加独立,他的用处一下子从30%跌至5%。 早上还愿意让抱着去卫生间,晚上却死活不给碰,周梁禁欲好几个月,就指着这点亲密接触聊以慰藉。他眼睁睁看着赵小宽来去自如地进出北屋和卫生间,能自己刷牙洗脸不说,还能自己洗脚,完全不需要他插手。 “你洗完了?”他问。 赵小宽含糊应了声,擦干脚上的水,晾好毛巾,操控轮椅去台盆前洗干净手,转头见周梁站门口没走,眼睛盯着卫生间四处转。 “看什么,要上厕所?” “不上,过来看看你。”卫生间面积不小,周梁想着明天找房东商量下,先装两个安全扶手,再换个新的浴霸。这凉飕飕的阴风,也不知道赵小宽和宋延怎么忍受的,上厕所都嫌冻得慌。 “不上出去。” “不是洗完了么?我送你回房间。”周梁又看了一圈,没找到他要找的东西,“换下来的内裤呢?给我。” “……” “藏起来了?”他故意逗赵小宽,“别不好意思,你以前给我洗过,礼尚往来,我也给你洗。” 昨晚的内裤就是周梁洗的,赵小宽确实有点不好意思,心情无端烦躁起来,皱着眉头冲周梁嚷了两句。 “你管我藏不藏呢,用不着你洗!出去!把门带上。” “别激动,我出去。”周梁见好就收,丢下一句“有事叫我”,带上门离开了。 人走了,赵小宽依旧烦躁,烦周梁也烦自己,更烦使不上劲的双腿。他打开浴霸,挪到淋浴处,拿起靠墙的拐杖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右手扶着墙壁坐到提前准备好的塑料凳上。 他呼出一口气,坐着耐心等待,等到两盏取暖灯热起来,才抬起右半边屁股开始脱裤子,脱完右边一点,又抬起左半边脱一点,就这么扒着裤腰左一下右一下,慢慢往下脱。 外裤和秋裤一起脱有些费劲,赵小宽怕闪着腰,幅度不敢太大,脱到脚踝时已经过去了三分钟,两条腿也因接触冷空气,冻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来回用力搓着大腿试图驱寒,抬起屁股快速脱下内裤,随后用双脚去蹬裤子。 “调解千家事,温暖万人心。观众朋友们好——” 主持人和调解员走在一片民宅区内,边走边介绍当事人的基本情况。家长里短的新闻内容十分无趣,周梁不感兴趣,想换台见宋延看得津津有味,第一次感觉到代沟,随口问道:“延哥,你和我兄弟,你俩有代沟么?” “还行,看情况。”宋延把遥控器扔给他,“你换台吧。徐大爷喜欢看这个,我跟小宽有时就跟着看看。” “不换了,就这个,好像挺有意思。”知道赵小宽也看,周梁瞬间交流无无障碍,什么代沟不代沟的,不就家长里短么,谁家没点鸡毛。 当事人是一对正在闹离婚的新婚夫妇,坚持看了几分钟,实在无聊,也许是赵小宽不在身边,他一点都看不进去,决定去卫生间看看情况。 卫生间的灯还亮着,周梁听到一阵窸窣的动静,没有水声。他轻轻敲门,喊了声赵小宽,想问他在干什么,里面传出“啪”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倒了,紧跟着是赵小宽慌乱的声音。 “别进来!别开门!” “出什么事了?” “没事!你别进来啊!” 赵小宽这一根筋,但凡自己能干的事,怎么可能会求助别人。周梁转动门把直接推门而入,被光着屁股坐在凳子上的赵小宽吓一跳,那双光溜溜的腿还在打哆嗦,明显是冷的,左脚踝上卡着没脱完的裤子和内裤,刚才倒下的东西应该是他脚边的拐杖。 赵小宽急忙用衣服下摆遮住关键部位,不爽地冲周梁嚷嚷:“我说了别进来别进来,你耳朵是不是有毛病!” “从我离开到现在,你就一直在脱裤子?”周梁盯着赵小宽,问他,““要洗澡为什么不叫我?” “关你什么事啊?”赵小宽心烦,“出去!” 自从意识到赵小宽对自己的重要性,周梁学会了珍惜,用自己所能想到的全部方式,努力对他好,舍不得冲他一点发脾气。此刻,他被眼前这一幕以及赵小宽的态度拱出了火。 “你宁愿坐这儿受冻,也不愿意让我帮忙是不是?” “是!你先出去。” “真行。” 赵小宽又冷又烦,只想快点洗完进被窝,气急冲周梁大喊:“我说出去,你听不懂人话?” “听不懂!”周梁猛地甩上门,压着火气做了个深呼吸,迅速脱掉毛衣,走过去盖住赵小宽的双腿包起来。他想说两句好话哄一哄,没控制住,出口成了数落。 “你说你至于么?浑身上下我哪里没看过没摸过?非要逞能,怀孕又不能吃药,冻感冒了怎么办?成天让我操心,一点都不听话,要被你气死了。” “……”赵小宽被周梁的举动搞懵了,又一拳头砸在棉花上,顿时哑口无言。 周梁抱着他的腿捂了一会儿,轻抬他左小腿,脱掉卡在脚踝上的两层裤子和内裤,又捡起拐杖放好,拿着花洒蹲在一旁,打开水龙头边调水温,说:“从今天开始,我帮你洗。”口吻强势得不容拒绝。 赵小泄了气,沉默小片刻,缓和道:“腰有点不舒服,所以没脱下来。我现在还能动,等动不了了再请你帮忙。” “待会儿给你揉一揉。”周梁自动过滤后面的话,让赵小宽先拿着花洒,起身去用洗手液仔细洗了几遍手。 六个月就这样,接下来的几个月要怎么过。赵小宽坐在周梁腿上,后背紧贴热乎乎的胸膛,他仰头盯着吊顶上的排气扇,尽力忽视腿间的那只手,心里不停地自我安慰,就当是提前照顾吧,早来晚来,终究是要来的。 水流随手指一同滑过,很热很难受,他身心备受煎熬,双腿不由自主地抖了几下,本能夹紧又分开,耳边忽然响起周梁的笑声。 “你好了没啊?快点行不行。” “马上好,我又没瞎摸,你夹我干什么。” “……” “知道什么叫坐怀不乱么?男色当前,我比和尚还心无杂念。” “……” 好不容易摸到心心念念的小口子,周梁倒想慢一点,再好好欣赏一番。他怕冻着赵小宽,当真是心无杂念地抚过他下体每一处,手法温柔地给他来回洗了两遍,用时不超过两分钟,没想到竟洗出了问题,赵小宽起反应了。 赵小宽孕期连飞机都没打过,敏感的身体经不起一点撩拨,何况还是周梁的手。他万分后悔,硬错地方了,刚才就应该硬气起来,坚决不给周梁机会,自己这是活该,脑子叫驴踢了。 “先穿好再说。”周梁关掉水龙头,问毛巾在哪里。 赵小宽单手捂住直挺挺的阴茎,指了指毛巾架,“蓝色那条。” 周梁抱紧他,伸长胳膊扯下毛巾,快速给他擦干净屁股上的水,又贴心地帮他穿好裤子,抱着坐上轮椅,推他回了屋。 赵小宽严词拒绝了周梁想帮忙打飞机的提议,强行压下欲望,背过身去不搭理人,后腰上突然多了一只手。 “真不要?会憋坏的。” “不要。” 赵小宽需要时间来接受自己,周梁没再勉强,摸着他的腰这里按按,那里揉揉,问他哪里不舒服,等半天等不到回答。他手往下滑,在赵小宽屁股上轻轻打了一巴掌,“问你话呢,我裤子全湿了,快点。” “湿了你走啊,我要睡了。” “我想给你按摩,行么?别浪费时间,按一会儿我去洗澡了。”周梁说完,看见赵小宽用手指碰了碰腰部右侧,他摸上去,边揉边明知故问,“是这儿么?用嘴说。” “我困了。”赵小宽答非所问。 周梁一笑,“困了就睡。” 两人无言,一个躺着不吭声,一个坐床边乖乖伺候着。周梁每按一会儿就要问一句“好点没”,赵小宽起初能含混应两声,到后来直接没了声。 房间里静悄悄的,周梁听到平稳的呼吸声,探身看去,赵小宽真的睡着了。被窝里的手慢慢往前滑,隔着睡衣轻抚上圆圆的孕肚,摸了好一会儿才放开。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脾气这么大呢?”他看着赵小宽的侧颜,俯身缓缓凑近,在他脸颊上留下一个若有似无的吻。 ** 灰蒙蒙的大雾天又湿又冷,周梁把赵小宽裹得严严实实,帽子围巾和手套一样没落下,出门前又加了一条厚毛毯。赵小宽面无表情地由着他弄,也不吭气。 “今天表现不错,回头有奖励。”他笑着表扬。 脑子里闪过昨晚的春梦,赵小宽别扭地扫了周梁一眼,提醒他:“桌上的文件袋别忘了拿。” 赵小宽一早上都非常听话,周梁高兴点头,“放心吧,你跟小油条的事,我不会忘。” 能推着赵小宽一起去医院产检,周梁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这心一热,冬天似乎也没那么冷了。寒风吹来,他弯腰替赵小宽掖好毛毯,继续推着往前走。 “昨天去买菜还听人说今年冬天会特别冷,我怎么觉得一点都不冷。”他说。 新闻说今年冬天会比往年要冷,赵小宽也觉得好像没那么冷,应了一声,突然听到周梁问他新年有什么愿望。他不信这个,没怎么许过愿,如果愿望能成真,家里怎么会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非要许的话,他只求小油条平平安安,往后的生活越来越好。 推出巷子口,周梁叮嘱赵小宽原地待着别瞎跑,他去开车,说完直奔附近的停车场。看着周梁奔跑远去的身影,赵小宽想起过去的一些事,他不知道那算不算愿望。 分手前,他是真心想跟周梁一直走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