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弄人
周梁低估了赵小宽给的那几拳,CT结果显示他鼻骨骨折,幸好无明显错位,医生说可以保守治疗,开了消炎止痛的药,叮嘱他注意饮食,避免烟酒,如果消肿以后鼻部出现外观异常,还得再来医院做检查。 骨折在舒韵看来已经是重伤,她心疼坏了,“乖乖,明天别走了,在家休养几天,到时候妈妈陪你来复查。” “这点小伤养什么养,回来就胡闹,明天给我回去上班,听到没有?”周文鸿看着不省心的儿子就来气。 周梁鼻子和脸颊又肿又疼,没心情说话,一想到赵小宽使那么大的劲对他下狠手,他心里又开始窝火起来。明明交往时那么听话,怎么分了手就跟疯子似的,这要不拦着,岂不是想打死自己? ? 这天晚上,周梁失眠了。他没吃医生开的药,鼻子几乎疼了整夜,每疼一下,大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赵小宽一次,他烦得抓狂,硬逼着自己入睡,数了快上千只羊,依旧没有任何睡意。 隔天清早,鼻子还是疼得厉害,周梁精神状态十分糟糕,没办法自己开车。他没有通知家人,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回南州的高速,像是要刻意远离赵小宽所在的地方。 ? ** 到松园小区门口的好彩头粥铺时,已经快八点,赵小宽急急忙忙踩刹车下车,拎起车里三大包新鲜热乎的油条就往店里赶。他心里着急,步子迈得快,下腹又传来一阵早上刚经历过的坠胀感,还有点疼。 昨天没来送货,今天送货迟到,不能再影响李老板的生意了,他咬牙继续往前走,把货一路送进后厨才停下来靠着墙休息。负责给油条二次加工的大姐见到他,笑着招呼道:“哟,小赵今天来了啊。” 他闻声,扭头冲大姐笑了笑,“是啊姐,昨天有事给耽搁了。” 大姐被赵小宽布满血丝的通红双眼吓一跳,见他戴着两层口罩,手还捂着肚子,上前关心道:“没事吧小赵?眼睛怎么这么红啊,注意休息啊。” 赵小宽有苦难言,也不想多说,跟大姐寒暄了几句,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回到老新村的士林街,有人站在油条店门口,老许正跟对方解释着什么。他来不及再把三轮车送回车库,索性直接停门口,下车时腹部突然发紧,难受得差点没站稳,多亏老许伸手扶了一把。 “油条马上能做出来,等几分钟就……”赵小宽语气一顿,右手紧紧抓着车把手,问顾客愿不愿意多等几分钟。 “就拿一杯豆浆吧,我着急走。” “哦,好。” 赵小宽动不了,只能请老许帮忙。老许进店装了一杯豆浆给顾客,等人一走,他看着赵小宽,无奈劝说:“不行就歇一天吧,这钱哪有挣得完的时候啊?听叔的,回去好好睡一觉,把精神养足了。” “还剩好多面。”之前身体不舒服还有人帮忙看店做生意,如今只剩下自己,看着经营了三年多的早餐店,赵小宽第一次感到力不从心,前所未有的疲惫。 “面能亏几个钱啊?身体要紧,赶紧回去休息,豆浆我给你卖。” 医院挂的两个号排在明后天下午,赵小宽犹豫不决,想着要不再坚持一天,不然剂子都浪费了。他松开把手,刚挪一步,下体又涌出一股热热的湿意,不好的预感再次浮上心头,他不得不麻烦老许帮忙卖豆浆,开着三轮车回了家。 ? 赵小宽觉得一辈子挺漫长的,所以对未来有憧憬和希望。可看着被鲜血弄脏的内裤,他又觉得一辈子好像没那么长了,脑子里快速闪现过自己还未走完的一生。他想人的命运大概是一早就注定的,老天用它那双无形的大手,操纵着所有人的生老病死,斗不过也反抗不了。 赵小宽生下来就没有母亲,爷爷在他出生前走了,奶奶在他八岁那年不幸患癌去世,唯一的父亲也在他十八岁那年离他而去,这回好像终于轮到他自己了。 到这个时候,他已经说不上什么恨不恨了,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嗝屁就嗝屁吧,一家人团聚也挺好,还能看看他妈长什么样,再骄傲地告诉他爸,他挣大钱了,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开着一家生意不错的早餐店,别提多潇洒了。 ? ** 王庆才与妻子正在吃午饭,听到外头有人喊,他放下筷子走出隔间,被赵小宽憔悴的面色吓了一跳,“昨晚是不是没好好休息?这脸怎么还肿了?” 赵小宽没提打架的事,只说自己失眠睡不着,脸是起来上厕所不小心撞到的。他走到病房门口探头朝里看了看,几张床位都是空的,正要表明来意,一股浓郁而油腻的肉香味从另外个房间飘出来,早上就往回憋了几次的呕吐欲再也没憋住,他“呕”地一声,把不久前喝的一碗白粥全给吐了个干净。 王庆才又被吓一跳,连忙扶住赵小宽,等他吐完扶着他到沙发上坐下,随后喊妻子出来打扫卫生。 “对不起啊……”赵小宽吐得浑身没劲,撑着沙发想起来清理自己的呕吐物,被王庆才拦住,让他好好休息。他又跟王庆才妻子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啊姐,给你添麻烦了。” “哎哟,客气什么!”王庆才妻子边打扫边安慰他,“你别往心里去,身体不舒服先瞧病,我一人弄就行了。” ? 赵小宽上午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还做了一场梦。他在梦里走马观花地回顾了自己的小半生,酸甜苦辣和喜怒哀乐的滋味都尝了个遍,唯一剩下的遗憾就是没能在他爸走之前,好好孝顺他老人家,连治病的钱也凑不出来。 梦见父亲临走时的场景,想起父亲最后的交代,赵小宽醒过来默默哭了一场,决定拿出仅有的积蓄积极配合治疗,实在治不了就算了,生死有命。他把自己的身体情况和新症状都告诉了王大夫,委婉地问他有没有认识的妇科医生能介绍。 王庆才从医十多年,第一次接触两性畸形的患者,有点没缓过来,他抓住重点,反问赵小宽:“你还有性生活?对象是男的?” 第一次在人前暴露性取向,赵小宽尴尬地点点头,“是啊,但我跟他已经那什么,结束了。” 赵小宽的情况太复杂,王庆才推翻之前问过的那些问题,重新开始问诊,他事无巨细地问了个遍,越发觉得那些症状像怀孕。尽管有些不可思议,但保险起见,他还是拿出一盒验孕棒,问赵小宽有没有尿意,有的话去卫生间测一下。 “啊?”赵小宽有点发蒙,“怎么要测这个,我,这不可能啊。” “先去测了看看,我老同学是妇科医生,我来给她打个电话仔细问问你这情况。” 赵小宽接过那盒验孕棒,稀里糊涂地去了卫生间。他盯着包装盒上的操作方法和结果判定看了很久,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用上这种东西。算了,测就测吧。 ? 应该不可能吧,怎么可能呢。赵小宽捏着验孕棒顶端,心里默念阴性,目光紧紧注视着红线区域,先是出现了一条很明显的红线,紧接着第二条红线出现了,颜色还逐渐加深,看着两条代表阳性的红线,他脑袋轰一下,彻底懵了。 他赶紧拿起包装盒重看结果判定,阳性表示已怀孕。他又翻个面找保质期,发现距离过期还有一年时间,验孕棒没有坏。 ? 王庆才这通电话打了十来分钟,挂断后,见赵小宽还没出来,便过去敲门询问情况,“小赵,测完了吗?” 没多久,门开了。赵小宽脸色难看,他把验孕棒递给王大夫,说话都打磕巴了,“我,我一男的,它怎么就……这东西会不会出错啊?” “还真有了啊!”王庆才这回算是开眼了,他说,“一般不出错,可以上医院做个血检。你那些症状都说得通了,就是这个闹的,反应大了些。” “……”赵小宽沉默不语。 王庆才知他一时半会接受不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你这个出血情况不太好,明天上午我抽空陪你去一趟医院,看看医生怎么说。” 王大夫愿意陪着一起去医院,赵小宽心里踏实不少,“谢谢你啊王大夫,你看老给你添麻烦。咱们换下午行不?上午店里要做生意,我走不开。” “还做生意?!”王庆才忍不住了,语气顿时严肃起来,数落赵小宽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钱重要还是命重要,搭进去的医药费还赶不上挣的。 ? 赵小宽不排斥小孩,相反还挺喜欢的,只是没想到会在自己肚子里,一时间的确难以接受。回去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很多,还想到了周梁。他跟对方断得干干净净,再无牵扯,这突然蹦出一个跟两人都有关系的孩子,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有那么一瞬间,赵小宽想过如果早些天发现这件事,跟周梁还会不会有继续走下去的可能。想着想着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只能感叹造化弄人,这条生命来得不是时候,不应该被留下。